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將事鬧得更大

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將事鬧得更大

章府之內。

已至三更,卻依舊是亮著燈火。

彭經義躬身立在下首向章越一一稟告。

彭經義道:「那麼丞相,下面當怎麼辦?」

章越道:「李定當初親鞫蘇軾的詩案,手段不可謂不厲害,辦了案后還與眾人道,蘇軾真乃奇才。」

「此人不一棍子打死是不行的。我看不如再給他一些更多的實據。給得越多,他死得越快,將事鬧得越大,越能震懾住別人。」

「畢竟人要知道自己的無知,也是需要大量知識的積累的。」

彭經義聽了心道,丞相也是的,殺人還要誅心。

他當即稱是下去安排。

對方走後,章越從桌案上拿起一枚玉佩,這是蘇軾所贈,玉佩旁還有一封他寫給自己的信件。

信中蘇軾對自己變法多有勉勵。

身在官場多年,蘇軾深勸章越要改革變法,並非什麼易事。

章越當然明白。

之前王安石在熙寧時變法,先提出一法,之後眾人群起反對,然後王安石罷一些人,外放一些人,再堅持推行下去。

他如今將順序改一改,與其早知道會被人反對,倒不如提前甄別,辨別忠奸,先將會反對自己的人罷去。

先罷人,再立法度,這樣推行下去的時候阻力就會小得多。

不過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

官場上每個衙門,每個案乃至再小的一個官位,都有明與暗的兩套規矩。天下官員都生活在這兩套規矩里,聰明地利用和掌握規矩,你可以以小制大,似海瑞一般能夠挑戰整個官場。

不懂規矩的人就被規矩吃掉了。

所以很多官吏都在參詳這兩套規矩,先了解規矩,再利用規矩,概莫能外。

可是你一個新的法令下去,無論是明的規矩,還是暗的規矩都給你壞了。

所以阻力肯定是有的,而且很大。

如今章越要變保甲法,之前地方盜賊確實嚴重,保甲法實行后地方治安確實好轉。

乍看下是見效了,但是你維持保甲法,不僅擾民而且要一大筆開支。如同崇禎末年死循環一樣,增稅剿匪好像一時有用,卻逼得更多百姓家破投匪,最後匪越剿越多。

北宋中後期治安堪稱惡劣,天下盜賊之多是難以想象的。

譬如重地重法,窩藏重法和保甲法能一時解決盜賊。

但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說保甲法真沒用嗎?也還是有用的。北宋滅亡后,有士大夫曾經反省,如果保甲法堅持下去,金國的騎兵不會這麼如入無人之境。

可天下最難的事也是堅持。

蘇軾在信中向章越建議,要變法當行『用力而不費』。

好比每個人都有拖延症一般,王安石的辦法就是通過下大決心大毅力,書讀不下,我就用錐扎自己的腿,將頭髮用繩子系起來。

有志者事竟成,你要下決心沒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譬如『用力而不費』認拖延症這東西是無解的,這時你要懂得平衡。

你讀書讀不下怎麼辦?

不要強迫自己,去做點喜歡的運動,轉一圈再回來讀書。後來你發覺不僅讀書讀下去,還因運動拿了冠軍。

蘇軾之法和王安石之法二者之間,每個人都是見仁見智的,但沒有高下之分的。

儘管章越還是傾向蘇軾的觀點。

……

看著蘇軾的信件,章越更念起了身在黃州的蘇軾。

除了變法上的建議和主張,蘇軾還說起自己的生活。

如今他和長子蘇邁生活在黃州,之後家眷和朝雲才先後抵達黃州。

黃州這地方很窮,蘇軾到了黃州后,先在寺廟裡住著。黃州知州徐大受並沒有因皇帝討厭蘇軾而為難他,反而盛情招待。

蘇軾現在編管黃州,每日無事可做,睡得很遲才起,然後在東山山下散步,又去長江之上漫遊。

即便身在貶謫之中,蘇軾的信中寫來,給章越覺得好像是去黃州旅遊一般。

蘇軾說他午睡醒來,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拉開窗帘看見水上風帆上下,遠處水天相接,一片蒼茫。

蘇軾對章越道,我在這裡住得很好,江里是峨眉山上的雪水,我取來食之,又何必作歸鄉之念。

你看這江水風月本無主,只有空閑的人才是他的主人啊。

我有時候就雇一小舟,與漁樵為伍,消磨一日時光,最高興的是這裡的人都不認識我。

我有時候渡江在好友家小住幾日,這附近的村酒並不壞,魚蟹都不要錢。

說到這裡,蘇軾還不忘吹牛一句,你在京師的日子未必有我好吧。

章越看著蘇軾的書信笑著之餘,又忍不住感慨。

他這一刻方才明白,為什麼很多人喜歡蘇軾呢?

在體制內混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過被排擠打壓的經歷吧。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說了幾句不合時宜的話,便被打入冷宮。

蘇軾經歷的,也正是很多人經歷過的。

同樣在那段仕途暗無天日,幾乎看不到光的時候,從蘇軾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或者你說的是錯的,或者也確實是不合時宜,可是不平則鳴,讀書人始終還是要有自己的風骨。哪怕明知被打壓被排擠,也要堅持原則。

想到這裡,章越心道,既是如此就收拾李定,為蘇軾出一口氣吧!

……

李定坐在御史台中。

黃顏,何正臣二人都是站在他身旁稟事。

「據實查,除了收下耶律乙辛的珠寶外,耶律乙辛還派了一子與章丞相聯絡,之前此人行蹤成疑。」

「如今查得實據,就住在汴京郊外的一處莊子里。」

「據說此人名叫耶律宏,是耶律乙辛庶子。」

李定聞言震怒道:「好個章相公,居然還敢收留耶律乙辛的兒子,如此更坐實了他賣國的罪名。」

何正臣問道:「如今是否將這耶律宏拿下,否則萬一走漏了風聲,僅憑著一盒北珠怕是扳不倒章相。」

李定點頭道:「必須拿下,僅靠北珠扳不倒章相,還是要有人證才可。」

「這耶律宏必須生擒。」

「不過要拿人就必須通過開封府,我們御史台可不能做主的!」黃顏言道。

「如今開封府知府蘇頌可與章相穿一條褲子。」

李定道:「走開封府必然走漏風聲,咱們從暗地來。如果能生擒耶律宏到金殿上與章相對質便可。」

「人證在場,便不怕扳不倒章相。」

李定此刻心底既覺得有幾分緊張,又覺得有幾分刺激,如果能扳倒章越,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李定冷笑道:「什麼寒門宰相,什麼清廉自持,都是屁話。」

「與私節上堪稱完人的荊公比起來,他章相差得遠了。」

黃顏猶豫道:「可是動手從一名宰相手底下拿人,一旦抓錯了,我們三人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再說中丞,我還是不敢相信,章三郎會做出這等事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何至於如此呢?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他妻家不是家財豐厚嗎?又怎麼會因一盒北珠而壞了名節。」

何正臣道:「拿這盒北珠時,章相還是樞副吧,或許是朝中哪位大臣或後宮哪位嬪妃喜歡也說不準。」

「其實我自入御史台便一直盯著章相了,摸著他的底細,其實也沒什麼看不透的,人這一輩子哪有不犯錯的。想給章相送禮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他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

「一時糊塗或被那一盒北珠晃了眼睛,都是令人意料不到,又意料之中的事。我不也曾見過幾個官員,平日都是以道德自持,哪知被人送了一個女子,卻是什麼也不顧了。」

「或許這盒北珠特合章相的心意吧。」

李定道:「話是這麼說,但章相平日確實是清廉自持,若不是出這事,我也想不到。恰如守寡十年一朝失節。」

「說來於心不忍,但我們御史便是有風聞言事之職,是陛下的耳目,哪裡有知道了不上報的道理。」

「何況眼下不止一盒北珠,還有一個耶律宏,此人在大宋多年,不知刺探了咱們多少機密。若不將他拿下,遼國上下便將我們看的清清楚楚了。」

聽李定這麼說,黃顏點點頭。

李定道:「如此我便做主拿人了。若是怕的話,你們可以退出。」

何正臣猶豫了一下道:「這耶律宏定是耶律乙辛之子,我願追隨中丞。」

黃顏則道:「我退出,但我絕對守口如瓶。」

李定臉色怒色一抹而過,旋即道:「人各有志。我李定從來不強求人。」

……

汴京郊外的一家農莊內。

耶律宏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幾個孩兒。

這幾個孩兒雖是契丹血統,但沒有留禿髮,而是如漢人孩童般綁著髮髻。

耶律宏知道自己的身份必須保密,所以也就讓孩童入鄉隨俗。

從耶律乙辛讓自己追隨章越后。章越先是將他安排在熙河路住了三年,在那她結識了現在的妻子。

這二年他則回到了汴京。

只是他沒有自由,一直有人監視著。

他記得章越曾許諾過他,要麼會給他自由,要麼會讓他返回遼國或去其他的地方。

他不知道章越的話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別無選擇。

現在他用契丹弓的方式給孩子做好一張小弓箭,孩子看了高興得不得了。

耶律宏看著孩子笑容,心底則充滿了喜悅。

而就在這時候農莊之外,有大股人馬已是包圍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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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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