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騎馬
當時的玄燁雖然已經大婚,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不論他表現得多麼成熟,可一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他依舊會忙亂不堪。他手忙腳亂地把我抱到懷裡,一手在後背為我順氣,一手拍著我的前胸,他嘴裡不知道在翻來覆去地說些什麼東西,但終究逃不過那一句話:「別哭了,乖。」
我抽著鼻子,鼻涕也流了下來,我手邊沒有帕子,只好扯過他的衣裳來擦,擦完我就嫌棄地扔在一邊,撇撇嘴,一句話都不說。
他忍著怒氣,無可奈何地把外衣脫下來,團成一團塞到我懷裡,道:「還用不用了?」
我氣鼓鼓地把衣服踹到地上,道:「誰稀罕這一團破布!」
「破布?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
「我才不管這是什麼呢!」我把頭上的兩根辮子都扯開,「誰要你給我梳頭!誰要這麼丑的辮子!走開!我不要!」
「你!」玄燁怒氣沖沖地指著我,從小到大,或許從來都沒人敢這麼和他說話吧?他指著我開始長篇大論,而我卻失控般地捂住了耳朵,大喊道:「我不聽!你說的這些東西我都聽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讓我沒臉見人了!我討厭你!」
他愣了一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變化。良久,他才撿起了那兩根頭繩,然後走到我面前,低聲問:「你想要什麼樣的頭髮?我讓他們給你梳。」
他的樣子很受傷,弄得我也很不好意思。
也許……我太過分了?
可當時的我不過是個孩子,於我而言,臉面是頭等大事,我長得不醜,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但他卻把我打扮的那麼丑!連個丫頭都不如!那我一會兒怎麼出去見人?怎麼見我父親?葉克書肯定會嘲笑我的呀!而且,我一會兒怎麼……怎麼見納蘭成德?
如果讓我以這種姿態面對納蘭成德,那我真是寧肯鑽到地縫裡去!
所以我說:「我不管,我的頭髮是被你弄亂的,你得給我弄好。」
「可是我不會啊。」玄燁板著臉說,顯然他還是生氣的。
「那……那你就不會學嗎?」我反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和道理。
玄燁卻是神情一改,他坐到我身邊,饒有興趣地問:「學?」
我點點頭,故意端著架子說:「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你就什麼時候給我梳,你要是學不會,那我就向你要別的東西,不管我要什麼,你都得給我,明白嗎?」
玄燁的臉上突然就有了笑容,他悄悄地向我身邊挪了挪,道:「可以!我答應你!我保證我會學會梳辮子的!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你今天怎麼辦?」
「今天嘛……」我順手揪過他的辮子,故意用力地扯了一下,好讓他也感受一下我剛才的痛。我不管,我疼他也得疼!看著他吃痛的表情,我心裡真是說不出來有多爽!我趕在他說話之前先開口,道,「今天我就梳你這種辮子!就一根!這你總會吧?」
「會會會!」玄燁一邊回答一邊用手護住自己的辮子,「你有話好好說,別拽我辮子!」
「哼!」我得意洋洋地搓著他的辮子梢,使壞地往他懷裡蹭,我道,「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知道啦!」他伸出一隻手攬過我,「我一定要讓舅舅好好管管你!」
聞言,我毫不猶豫地扯了一下他的辮子,接著就毫無意外地傳來了他的一聲哀嚎。
顧問行學聰明了,他沒有進來。
他氣惱地看著我,我卻起身站在椅子上,耀武揚威地說:「你現在有把柄在我手裡!你要是再敢說我父親,我就拽你的辮子!反正你比我高,我總能抓住你的辮子!」
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我說話的邏輯,終於,在他完全明白我的所指之後,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抱住我的腿,順勢就將我摟在了懷裡,他道:「我是皇帝,你知道抓皇帝的辮子意味著什麼嗎?」
「不知道啊!」我拍拍他鋥亮的前額,「怎麼?不可以拽嗎?雖然我也沒拽過別人的。」
他笑著抓住我的手,道:「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你說你比我小這麼多歲,我打你也不是,和你講道理,你卻也聽不懂,你說說,我除了順著你說話之外,我還能怎麼著?」
「可是我永遠都比你小,所以你永遠都會讓著我,對嗎?」我鑽了個空子,問道。
玄燁是皇帝,自然不笨,他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道:「你怎麼不說你長大了就應該懂事理?你還能永遠都是個小孩子不成?」
我還真沒想好怎麼回他這句話,正無語尷尬時,外頭的顧問行卻喊道:「皇上!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得去行圍了!」
「太好了!」我一聽這話,頓時樂開了花,我半站半坐在他懷裡,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說,「你帶我去騎馬好不好?我見葉克書騎過,可有意思了!跑起來特別快!特別厲害!你也帶我騎馬好不好?」
「好……好啊。」玄燁有點出乎意料的喜悅,還有點受寵若驚,他應該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吧?他一隻手把著我的胳膊,一隻手圍在不遠處護住我,生怕我從椅子上摔下去。
「太好了!」我一躍而起,雖然並沒有多高,但還是摟住了他的脖子,並且在他懷裡蹦來蹦去的,模仿著策馬疾馳的樣子。
說來奇怪,我對玄燁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難道就是因為小時候他抱過我?父親與額娘時常教育我要警覺,要守禮,要持重,可是當我和玄燁在一起的時候,這些話彷彿就全都不做數了。我就是想和他親昵一些。難道這就是表兄妹嗎?可我和葉克書也不是這樣呀……
而且……我和納蘭成德在一起的時候非常緊張,生怕丟臉,可和玄燁在一起的時候,我好想什麼都不怕,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剛才甚至還發了一通脾氣!
對於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而言,我很難給這種感覺定位。
難道真就是因為他抱過我?甚至是親過我?
賽馬場上,十數位御前侍衛早就已經嚴陣以待,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玄燁想要贏他們已非易事,更何況他還帶著個我?我騎在馬上也怪不好意思的,於是就讓他放我下去。可是玄燁卻堅持如此,他道:「我答應你要帶你騎馬的,現在把你放下去,我豈非是食言?」
「可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呀!」我指了指那些躊躇滿志的人,「你是皇上,你要是輸給了他們,你會不會很丟人呀?」
玄燁一笑,嘴角的弧度甚是微妙,顯然不是單純的微笑,而是某種我無法名狀的自滿,他道:「你真以為他們能贏我?」
「什麼意思?」我抬頭問他,可是話音未落,他卻依然縱馬揚鞭!我頓感一陣烈風刮過,如利刃卻不傷人,只讓我覺得周遭事物之飛逝!那些數、那些草,無一例外地都在瘋狂後退!我的嘴巴被風頂著而張不開,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低下頭,望見玄燁的手緊緊地攥著韁繩,關節處因用力而發白。我不知該如何安放我的雙手,便只好輕柔地將它們搭在玄燁的手上。玄燁微微俯下身,用他的呼吸、心跳將我包圍。我與他的距離太近了,近到幾乎一體,近到無法分離。
我終於習慣了這種飛馳的感覺,我緩緩地伸出手,指著前方喊:「哥哥!你快追上他!快點啊!」
沒錯,儘管玄燁跑的很快,但是他並不是第一名,在他的前面還有一個人,而我僅通過背影就認出了那個人——納蘭成德。
可是直到最後,玄燁也沒能追上納蘭成德。
阿舒默爾根對玄燁此次的表現非常不滿,不是因為他輸給了納蘭成德,而是因為他帶著我——態度極其不端正。
但玄燁自己卻很開心,他向阿舒默爾根賠過不是后,就帶我回了營帳用膳,他笑著問我:「你剛才叫我什麼?」
「哥哥呀!」我一邊用筷子戳起一塊牛肉遞到他嘴邊,一邊回答。
他並沒接筷子,而是依然執著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哥哥呀!」我又把筷子向他面前遞了遞,他這次伸出手要接,但是我卻不想給他,因為我只是想給他嘗一口呀!這塊牛肉是這一張碟牛肉中最好的那一塊,我是肯定要吃這一塊的!但是他剛才帶著我騎馬,帶著我體驗了一把驚心動魄,我怎麼能不感謝他呢?所以我要把這塊最好的牛肉也與他一同分享,但只是分享,我並沒有要全都給他的意思!所以,我把這塊牛肉遞到他嘴邊,讓他自己咬一口,然後我就收了回來,開始津津有味地自己吃。
玄燁湊了過來,道:「可是……我不是你親哥哥呀。」
「我知道你不是呀!但是叫『表哥』很奇怪啊!誰會把『表哥』掛在嘴邊呢?就像你,你會叫我『表妹』嗎?你不都是叫我『妹妹』嗎?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喊你『表哥』?」我仰著頭,非常地「自圓其說」。
玄燁聽后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道:「那好,那好,我還以為你是……」
「是什麼?」他不肯說,我只好自己問。
「沒什麼。」他給我夾了點菜,就是不肯再說。
我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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