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夜

第九章 入夜

穿著灰色長衫的青年轉過身,他的手裡拿著一本藥典,褐色封皮,封面上花了一個老人,老人手裡拿著一朵早已絕跡的花朵,正在細細端詳,青年聽到聲音,抬起頭,清瘦的臉頰上留有一道傷疤,那是幾天前進山時,被突然暴亂的窟獸所傷而成的。

長衫青年放下藥典,從身後的木架上拿出一小包藥膏,放在櫃檯上,慢悠悠道,「又被你娘打了?」

周天申尷尬的掏出錢,放在櫃檯上,把藥膏揣進胸口。

長衫青年扭動了一下脖子,骨頭髮出磨擦的聲音,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說道,「聽鐵掌柜的說,你今天進山了,而且還找到不少好東西。」

周天申點頭道,「都是一些有益於修道的草藥。」

長衫青年歪著脖子,思索道,「你認識草藥?」

「寇爺爺教過我們。」

長衫青年點點頭,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那就是你了,後天天香縣會有拍賣大會,我需要裡面的一些草藥,可是這幾天又有要緊事,一時半會兒走不開,所以,我決定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了,到時候麻煩你將那些草藥幫我買回來。」

周天申搖搖頭,「我覺得我辦不好,你還是找別人吧。而且我爹也讓我後天去天香縣去買一些東西,你知道我腦子笨,記不住恁么多,真是抱歉啊。」

長衫青年緩緩道,「聽你爹說,你想當一名修道者,還要去那地處中州,青年才俊多如牛毛的黃昭學院,要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恐怕......」

青年的話好沒有說完,少年就急忙擺手打斷。

周天申幽怨道,「你們怎麼都知道我要去黃昭學院,我爹真是一個大嘴巴。」

青年哈哈大笑,「這可由不得你,嘴長在他身上,耳朵長在我身上,說是他的事,聽是我的事,你怨得了誰?」

周天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老氣橫秋道,「說吧,想讓我幫你買什麼?」

長衫青年連連搖頭,解釋道,「不是買,是拍賣。買和拍賣可不是一個意思,要是可以輕易買來,我就不會找你幫忙了,直接自己一個人,豈不是方便。而拍賣則是在與其他人競爭,在相互不知道底細的情況下,暗自較勁。你想想,一個優秀的修道者,不就是在與其他人暗暗較勁,然後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踩著對方的脊梁骨,攀登頂峰,乃至羽化成仙。」

青年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所以,我這不是在找你幫忙,而是在幫你,只有讓你早一點體會到這種較勁的氛圍,你才能在以後的修道路途中,走的更遠,更快。」

少年一臉懵懂的看著青年,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話,「張醫師,你是修道者嗎?」

青年錯愕,說道,「不是啊。」

少年低下眼皮,慵懶道,「為什麼你們不是修道者,反而對修道這件事這麼熟悉呢?你看看開武館的蒙叔叔,他就是一個真正的修道者,可他從來都不會說這些,只會一個人在院子里練功,即使如翰問他,他也很少說這些話。」

少年不假思索地說道,「怎麼你們這群門外漢對門裡面的事情這麼了解呢,不僅說的頭頭是道,還總是擺出一副你不能不信的架勢?」

青年乾笑兩聲,端起茶杯,掩飾自己臉上的尷尬,「天申啊,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每件事都有發生的理由和意義,你可千萬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少年左手放在櫃檯上,右手手指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左手,說道,「張醫師,你還是把你要買,不對,是要拍賣的東西告訴我吧,等一會兒天黑回家晚了,我又要挨罵了。」

長衫青年放下茶杯,從藥典里拿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滿了文字,「我早就準備好了,就是這些。」

周天申接過紙條,驚嘆道,「這麼多啊,可是這上面的字我都還沒有認全,怎麼買啊?」

青年從櫃檯後面走出來,站在門檻上,看著天上的圓月,緩緩道,「明天陸安時就要回來了,你讓他陪你一塊去,不就好了。」

少年收起紙條,站在青年身邊,「現在天香縣封禁,他回不來的。」

青年打了一個哈氣,從嘴裡飄出一股濃重的藥味,剛才面對面還沒有察覺到,站在一起周天申才發現,青年剛才喝的不是茶水,而是草藥熬制的湯汁。

青年用手在面前左右扇動,驅散藥味,「放心吧,他今夜就會回來的。」

少年不解道,「你怎麼知道?」

青年慵懶道,「猜的。」

少年撇撇嘴,剛才說明天回來,現在又說今天晚上,還真是猜的啊。眼看著夜色浸沒最後一點日光,他著急的跑回家裡,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

青年看著少年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終歸只是一個少年。」

圓月掛枝頭,月色滿冷清。

青年就這麼一直站在自家門檻上,直視前方,彷彿要將黑夜看透,找到一個答案。

黑洞洞的街道上突然飄起一束火光。

火光呈紫色,無聲的燃燒著周圍的空氣,數道漣漪漂浮在火光四周,空間破碎,呼嘯的寒風從缺口中刮過,青年緊了緊身上的衣物,感到徹骨的寒冷。

等青年回過神的時候,老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這是他與老人第二次面對面,第一次是五年前,那時他在山中採藥,無意間闖入窟獸的領地,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老人出現在他面前,用一根枯樹枝打爛了窟獸的腦袋,解救他於危難之間。

老人曾對他說過,他的這條命是他給的,如有急事,必將討要。

老人來討賬了。

留著銀白色長鬍的老人,和顏悅色的笑了笑,「別緊張,我不是來讓你償命的,只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一個小忙。」

青年抱著胳膊,寒冷不減反增,他顫抖著嗓音問道,「您請說。」

老人向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已經很近了,老人的臉與青年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指之遙,蒼老的聲音在青年耳畔響起。

青年先是點頭,隨後沉默,最後則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冷汗直流的青年不敢拒絕,他問道,「這樣真的合適嗎?」

老人皺眉道,「合不合適只有我說了算,你只管辦事就行。」

老人的不悅,嚇得青年直接跪倒在老人身下,身體如抖篩般說道,「我一定完成您所交代的事情,絕不敢有半點質疑。」

老人很滿意青年的回答,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寬慰道,「放心,不會讓你單獨行動的,而且人魁境辦這些事,確實是有些困難。」

老人用力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青年只感到肩頭一熱,那些紫色火焰盡數進入他的體內,隨後感受到丹田中升起一束火光,火光不大,卻暖熱了整個身體,丹田中懸浮著一顆色澤斑駁的圓珠,那是修道者的靈根。紫色火焰將張雲安的靈根裹起來,一點點將其淬鍊成一顆色澤鮮艷的紅色圓珠,圓珠表面有一層白色花紋,是一隻頭尾相連的蠍子。

張雲安用力喘著粗氣,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那種小腹腫脹的感覺才逐漸消失,最後感受到身體里蘊含著的巨大能量,感覺骨頭縫裡都充滿了靈力。

張雲安揮袖,一陣冷風吹過,腳下的青石板直接被砸碎。

老人滿意的笑了,隨後轉身離去,進入黑洞,空間恢復如初,老人的聲音再次在青年的耳畔響起,「助你一臂之力,境界攀升到地藏境,足以應對其它修道者,但是這是用你的命換來的,我只給你十年的時間。」

青年如雷轟頂,頹廢的倒在地上,凄慘道,「只有十年,我要這地藏境有何用。」

無名大山,無名洞窟。

身穿虎皮褲,滿臉絡腮鬍的漢子是先陽地界,二十三窟的窟主,也就是第一當家的,他是一隻老虎修道成精。

窟獸修道自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法則規矩,尋常窟獸只有四十年不到的壽命,而窟獸一旦過了五十歲,就相當於過了人族修道的淬體階段,這個階段是可遇不可求的,除非窟獸跟在那些修道者大能身後,每天沾染一些修道者丹田中溢出的靈力,化為己用,那麼只要天賦好一些的,差不多五年就可以開始修鍊。過了五十歲,窟獸修道還有一個最佳時期,那就是五十歲到七十歲,只要在這二十年能夠產生哪怕一點點靈智,就有絕大的幾率,未來成就到達天境。而過了一百歲,產生靈智,俗稱開竅,那就等同於人族從十歲開始修道,十年時間到達地境,已算是天賦不俗者,要是再被他們觸碰到一些人族修道者自身攜帶的因果,又可以節省很多時間,比如與鐵流結緣的精靈范方,不就是傍上了某位修道大能,未來成就那就是板上釘釘的天境修為,絕對跑不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就可以考慮修鍊成人形了。

不要覺得窟獸就應該修鍊很長時間,世間生靈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人族生下來就只比它們多誕生了一個靈智,以此免去了很多開竅帶來的麻煩,僅此而已,可就是因為這樣,人族才多是好吃懶做,品行不端正者。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個種族的優劣,往往並不在於弱小者有多弱,而是由他們的最強者能夠到達的高度有多高決定的。

好比人族,人族口中的修道天才不過百里挑一,而那些受到各大宗族門派青睞的天才又是百里挑一,幾率也就不過只是萬分之一,而飛羽州的精靈不過數十萬,南州和坤州的窟獸也不過百萬,而能修鍊成人形的恐怕還不足十萬,同樣的幾率,依舊無法抵擋人族是天首大陸上最優秀的種族,就因為人族出了一個羽化成仙的鎖淪大帝。

早在一百年前,絡腮鬍漢子就已經開竅,在一次偶然間,得到一位修道者的幫助,靈智飛升,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而那位修道者也已於百年前病逝,留下一座衣冠冢,就建在了無名洞窟的後面,那裡還有一片竹林,那位修道者生前最喜愛竹子,便給自己取名為竹如海。

絡腮鬍漢子名叫虎魁,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虎魁坐在一張由人骨打造的骨椅上,骨椅上面鋪了一層白色的毯子。

洞窟最中間,趴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四角蛇,四角蛇的額頭上,本應是長角的地方,卻留有兩道傷痕,傷痕正往外冒著鮮血,血留在地上,浸濕了一大片。

妖艷男子坐在石椅上,痛惜道,「好不容易才長出了五隻角,等到第六隻角長出來,它就可以和我們一樣,修鍊成人形了,不曾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大當家的,你可要為四萬作主啊。」

虎魁抹去嘴角上的酒水,滿目凶光,猙獰道,「四萬,你老實交代,是誰奪走了你的角?」

四角蛇艱難的抬起頭顱,輕哼幾聲,昏死過去。

虎魁向左右看去。

頭戴斗笠,嘴裡咬著一根竹籤的清瘦男子翻譯道,「四萬的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虎魁手握酒罈,嗡聲道,「這可就難辦了,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我們可不好向山下的老槐村問罪啊。」

清瘦男人贊同道,「大當家說的極是,尤其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千萬不可節外生枝,一切都要等他們來了再做定奪。」

胡魁說道,「桃枚,你的消息準確嗎,他們真的會來咱們這個地方?」

手持桃花扇,面繪桃花妝的清秀女子,莞爾一笑,「放心吧,大當家,這件事我可以用我的前途擔保,要是說錯半句,你們大可奪走我的靈智,任天雷轟散魂魄。」

胡魁連忙解釋,「桃枚妹子說笑了,我怎麼敢質疑你呢,一切不都是為了大家的前程嘛。如果真的可以攀上坤州的千蟲窟的高枝,我們也就不用窩屈在這種憋屈的地方了。」

清瘦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雙在黑夜也分外明亮的眼睛。

清瘦男子問道,「桃枚是怎麼結交到千蟲窟的兄弟的?」

名喚桃枚的桃花精,輕搖桃花扇,嘴角含笑,臉上的桃花妝與桃花扇遙相呼應,栩栩如生。

桃枚輕笑道,「當年我還只是飛羽州的一名女僕,只因為我是桃花精,而非飛羽族本族成員,便處處受人白眼,遭人凌辱,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吳希契大哥。吳希契大哥是千蟲窟窟主的乾弟弟,相貌堂堂,氣宇不凡,那天他與千蟲窟窟主一起出席了飛羽州六兄弟,老大飛萬典的壽辰,我看他平易近人,便大著膽子和他多聊了幾句,沒想到他真看的起我,不僅給我講了很多千蟲窟的事情,還給我介紹了你們窟獸,我這才會鼓起勇氣來投奔你們,所以說能夠加入窟獸這個大家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他。」

胡魁嘖嘖稱奇道,「沒想到桃枚妹子在飛羽族遭受過這種待遇,哼。那群自命不凡的鳥人,不就比別人多生了一雙翅膀,就敢這麼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桃枚妹子,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要讓飛羽族成為我的胯下狗,也讓他們嘗嘗受人凌辱的滋味。」

眾人舉起酒杯,大口暢飲。

妖艷男子獨自坐在石椅上,沉默不語,眼神隱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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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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