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三十 新人共秉洞房燭 瞎子一語破天機

上部 風雲際會 三十 新人共秉洞房燭 瞎子一語破天機

在鼓樂聲和陣陣鞭炮聲中,花轎被接親隊伍從谷城縣西門一路抬到了定國的宅院前。

這兒本是當地名士方岳宗的別院,為巴結張獻忠,方岳宗將這座幽靜的宅院贈給了張獻忠,碰巧趕上此次定國成婚,張獻忠於是又將它轉送給了定國。

見花轎到了,街坊鄰里紛紛聚攏過來索取吉利錢,靳統武站在台階上,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抓起一大把銅錢,向空中拋撒,王國仁也站在一旁,手執竹籃,將裡面盛著的穀物、果子往門前撒去。

隨著花轎穿堂落地,喜娘立刻迎上前來,將轎門臨時縫住的紅線扯斷,掀開轎門,把已經坐麻半邊身子的香蓮從轎中扶了出來。

秀姑與九貞連忙上前,接替喜娘攙住香蓮,並將香蓮手中扎有大紅繡球紅綢子的另一端,交到了定國手中,兩位新人各執紅綢子的一頭,並排走向大堂。

大堂正門的門檻上被擺上了一副搭有紅氈的馬鞍,見新郎與新娘行至馬鞍前,喜娘隨即在一旁大喊道:「請新郎新娘過鞍!」

圍觀眾賓客也跟著齊聲高喊道:「歲歲平安!」

在喜娘的指引下,兩人一起跨過門檻,進了大堂,徑直來到天地桌前,天地桌上擺著一具糧斗,裡面裝滿了五穀雜糧、花生、紅棗、桂圓、蓮子等物。

隨著新人停下腳步,院子里的鼓樂聲戛然而止,大堂外聚集的大量賓客,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由於香蓮和定國兩人皆是孤兒,張獻忠身為定國的義父,自是與其正妻高氏端坐於上首,接受定國與香蓮的拜見。

伴隨著喜娘的贊禮聲,兩人先是朝著大門方向拜了天地,而後又轉身回來拜了張獻忠夫婦,張獻忠笑盈盈地輕捋著長髯,微微一抬手,身旁就有人立刻將早已經備好的禮品遞了上去,不用定國去接,自有人代為取過。

最後二人面對著面,互相對拜。

「禮成!」伴隨著喜娘一聲嘹亮的贊禮,堂外眾賓客再次歡呼起來。

走完這一整套流程,定國的額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而手中的那條紅綢子,也被他揪得是濕漉漉的了。

拜過天地,繁縟的拜堂儀式就算是結束了,在眾賓客的哄鬧聲中,兩個小丫鬟手捧紅燭在前引路,定國手執紅綢子,引著香蓮離開天地桌,步入洞房,一直走到床沿邊坐了下來。

坐在床沿邊,定國伸手取過漆盤紅綢上的喜秤,去挑新娘子的紅緞蓋頭,原本鬧哄哄的洞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雙拿慣了刀劍的手,握著輕飄飄的喜秤,一時竟彷彿有千斤重,定國穩住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揭開蓋頭,新娘秀美的面容瞬間展現在了眾賓客面前。

「可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啊!」也不知是誰突然吼了一嗓子,洞房內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香蓮羞澀地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夫君,卻見定國僵硬得像塊石頭,一臉拘束地沖著屋裡的賓客們不停傻呵呵地笑著。

簡直太丟人了!香蓮連忙輕咳一聲提醒定國,見他沒有反應,又悄悄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定國的大腿。

「哎呦,你掐我作甚。」定國吃痛,扭頭不解地望向香蓮。

看著定國這副傻乎乎的模樣,香蓮不禁偷偷一樂,也不搭話,垂首暗咬粉唇。

就在這時,喜娘呈上了合巹酒,兩人按著習俗,在喜娘的引導下,手臂交錯,抵首交飲,然後將空酒杯重新放回到托盤之中。

喝完合巹酒,婚禮儀式就算是基本結束,眾賓客鬧了會兒洞房,便歡呼雀躍著撤了出來,偌大的洞房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夫妻二人相視而坐。

在滿室紅帳的曖昧氣氛烘托下,定國望著新娘周身紅服曲裾,不禁有些心猿意馬,然而按照慣例,新郎官還得出去應酬賓客,也只得暫時收斂心神。

定國低下頭,輕吻了一下香蓮的額頭,柔聲道:「娘子,你且先行梳洗,待我去前頭應酬,片刻便回。」

說罷,定國起身退出洞房,輕輕掩上房門,往大堂照料賓客去了。

規規矩矩坐了一整天,終於可以放鬆下來,香蓮揉著自己酸痛的腰背站起身,走到銅鏡前,先是取下鳳冠,而後卸掉雲肩霞帔,脫去套在外面的紅緞繡花襖和紅緞繡花百褶裙,又將大紅繡花鞋往旁邊地上一蹬,光著腳丫走到水盆前,用水洗乾淨臉上的脂粉。

「可算是舒服了!」擺脫掉那些沉重的束縛,香蓮感覺渾身上下一陣輕鬆,每一個毛孔彷彿都能夠重新自由自在地呼吸了。

此時,大婚流水席的幾十張桌子已經在前院整整齊齊地擺開了,待至眾賓客相繼落座,定國於是端著酒杯,走到各桌前,依次向每一位賓客敬酒。

客人實在太多,儘管定國每杯酒都沒有喝滿,只是咂上一小口意思下,可到了後面,還是不勝酒力,有些頂不住了。

靳統武見狀連忙站了出來,跟在定國身邊,幫著他一起喝酒。

總算挨到賓客散去,定國帶著一絲薄醉推門而入,隨後反手將門關上。在紅燭的映襯下,只見香蓮穿著一襲薄衫,正趴在梳妝鏡前打著瞌睡,怕是累壞了。

定國心疼地走到香蓮身後,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就在這時,香蓮悠悠醒轉過來,見到自己正被愛人抱在懷中,小臉頓時一紅,連忙將頭埋進了定國的胸口。

定國將香蓮放到床上,低頭在她耳畔輕語道:「這次,我們永遠都不再分開了。」

聽了這話,香蓮一時淚盈於眶,定國心中一慌,連忙低頭吻去她眼角淚珠,香蓮也不再躲閃,任由他一路吻下去。

定國於是回身放下床幔,只留一對紅燭,在空氣中靜靜搖曳。

定國大婚也算是了卻了張獻忠一直以來的一樁心事,這日張獻忠正在院中與王秉貞下棋,忽有斥候來報,說曹操羅汝才接受了熊文燦的招安,被授予游擊將軍之職,目前駐於房山、竹山一帶。

聽到這個消息,張獻忠頓時沒了下棋的興緻,放眼當今天下,也就是闖王李自成、曹操羅汝才還有自己西營這三股義軍的實力最為強勁,可李自成兵敗潼關南原生死未卜,現在就連羅汝才也降了朝廷,莫非自己真要在這小小的谷城裡憋屈著窩一輩子?

就在張獻忠舉目彷徨之際,王尚禮匆匆走了過來:「敬帥,門口有個叫王又天的瞎子求見,弟兄們攆了他老半天也不肯走,說非要見您。」

「什麼?王又天?是王先生來了?胡鬧!太失禮了!快把他請進來!」一聽說是王瞎子來了,張獻忠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王尚禮領命正要離去,卻被張獻忠喊住:「等等!還是俺老張親自去迎!」

原來這王又天是個江湖術士,雙目失明,善批八字,本在張大經門下做清客,總理熊文燦曾請他來算過幾次,結果皆被其精準預料,如此一來,王瞎子的名號自是大噪,成為了襄陽城中達官巨紳們的座上客。

張大經到谷城后,也曾向張獻忠推薦過王瞎子,可不巧他被熊文燦請回了襄陽,故而一直都沒有晤面的機會。

張獻忠快步走到門口,只見一個穿著青衣大褂的算命瞎子正盤腿坐在石獅旁的台階上,張獻忠趕忙迎上前去,連聲抱歉道:「不知王先生大駕光臨!獻忠失敬了!」

聽到張獻忠的聲音,王瞎子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摸索著爬起身來。

「王先生,快裡面請!」張獻忠攙起王瞎子的胳膊,扶著他一路走到正廳中央,在一把太師椅上坐下,又讓親兵趕緊上茶。

王瞎子端起茶杯,輕輕咂了一口,隨即與張獻忠攀談起來,聊了幾句后,張獻忠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訴給王瞎子,請他幫忙算算。

王瞎子掐著指頭,嘴裡嘰里咕嚕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忽見他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連忙眨動著瞎眼皮,又重新推算了一遍,然後示意張獻忠把左手掌伸過來,在上面來回摸索了好一陣子。

「王先生,算出了什麼?」望著王瞎子陰晴不定的神情,張獻忠心中忐忑,不由自主地詢問道。

「妙啊!敬軒將軍,您的八字真是妙不可言!」王瞎子放下張獻忠的手,驚喜地站起身,對著他附耳輕語道,「在下行走江湖大半輩子,所相之人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卻從未見過將軍這般的八字!」

張獻忠聽后卻是連連搖頭,嘆了口氣道:「俺老張漂泊半世,一事無成,如今被困在這小小的谷城,王先生你可不要誆我啊!」

見張獻忠不信,王瞎子當即一本正經地說道:「還請將軍屏退左右,在下有話要說。」

瞧著王瞎子一臉神秘的樣子,張獻忠連忙揮退左右。

待四下無人,王瞎子突然朝著張獻忠的方向深深一揖,而後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在下只送將軍四個字,貴不可言!」

張獻忠疑惑不解,還想細問,卻見王瞎子重新坐回到了太師椅上:「此事關係重大,敬軒將軍切勿泄露!」

見王瞎子不肯再說,張獻忠也只好作罷,於是留他下來吃午飯,並讓王秉真、徐以顯、潘獨螯,以及自己的大舅子丁舉人作陪。

這位丁舉人便是先前被張獻忠搶走成親的丁小姐的哥哥,原本丁舉人痛恨妹妹失身於賊,視之為奇恥大辱,可後來張獻忠受了朝廷的招撫,丁舉人立刻態度大變,多次跑來谷城與張獻忠攀親戚,此番又借口小外甥滿月,特趕來致賀。

大家從王瞎子叫張獻忠屏退左右的神秘態度,以及兩人對算命結果守口如瓶的態度上,都猜到了張獻忠的八字必是「貴不可言」。

念及至此,在座諸人皆是各懷鬼胎,心思紛紛活絡起來:王秉真身為舉人,投靠張獻忠本就是迫不得已,他指望著張獻忠能夠像本朝太祖皇帝那樣改朝換代,如此一來,自己便不再是從賊,而是新朝的從龍之臣;徐以顯平日里總把自己比作諸葛孔明,政治野心極大,自然希望將來某天能夠當上開國宰相,建立不朽功業;潘獨螯則是被官府逼上梁山,當然也盼著江山易主;至於丁舉人,他倒沒啥野心,只想妹妹日後成為娘娘,能給他個逍遙快活的皇親國戚噹噹。

托王瞎子的吉言,大夥心中對未來的前景瞬間敞亮起來,在酒宴上輪番向王瞎子敬酒,使他應接不暇,虧得王瞎子酒量了得,這才沒有被灌倒。

待到酒宴結束,眾人各自散去,張獻忠同王瞎子又說了好一陣子話,然後讓親兵用托盤捧出五十兩銀子作為謝禮,王瞎子一面拒絕,一面將銀子揣進懷裡,滿臉堆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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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孤忠李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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