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前夕
這個名字,此刻聽起來卻格外的可笑。
林曦模糊著眼睛,低首看著秦景謙,聲音沙啞的說道:「我不是顧微白……」
「她比我厲害多了,我若真的是她,怎麼會到如此境地。」
命運弄人。
秦景謙是真的喜歡著顧微白,一開始的那個小姑娘給了他強大起來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但最後也終究是因為那個小姑娘,他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林曦哭得不可自已。
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她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為了她,付出了性命。
玉浮川說的不錯,她就是一個災星,禍水。
她冷眼回視高橋泠淵:「你要殺了我么?」
高橋泠淵的眸光倏爾暗了暗,他默默的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槍。
「嘭——」
……
不知過了多久,林曦緩緩地醒了過來。
她現在在一個廢棄的倉庫中,耳邊依稀的可以聽到輪船的汽笛聲,想來是距離那軍區不遠。
她思緒漸漸明了。
「我竟然……」
「沒死是吧?」高橋泠淵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林曦皺了皺眉,防備的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略略揚眉,「若不製造一個你假死的噱頭,被我義父那裡知道了,到了他們的地盤,你就真的沒命了。」
他不是一直都想殺她么?難道他留著她還有別的目的?林曦面色沉鬱,沉吟良久,她聲音冷如冰窖的反問:「那我倒是要謝謝你了?」
「可以這麼說。」他揚起唇畔。
「景謙呢?」林曦問。
她聲音顫抖,似乎帶著一絲僥倖。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場噩夢,那個人,可以無恙。
倘若真是這樣的話,她就算現在就死了,也沒什麼的。
「他已經死了,回不來了。」高橋泠淵沉下了臉色,「是我親眼看著,讓人把他好好安葬的。」
死了……
林曦的眸光倏爾暗了,她很久都沒有說話。
「再哭下去,你的眼睛就該瞎了。」高橋泠淵見她遲遲未言語,冷聲的帶著試探,說了這一句。
「在你們這群人的眼裡,人命,是不是都特別的不值錢?」
她的眼神待著濃濃的恨意,聲音壓得很低沉。
他凝視了她許久,最後彎
了彎唇角,慢條斯理的說:「是。」
「你不要以為他秦景謙是什麼好東西,在他的眼裡,旁人的性命又何嘗不是輕如鴻羽?」高橋泠淵冷嗤,「旁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麼關係?就像這世上每天都會死很多人,我有這個能力管嗎?」
林曦瞳孔緊縮,睫毛輕輕抖動著,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高橋泠淵看著林曦此刻的樣子,心裡有些複雜,「如果可以的話,我倒真希望這一切你都不曾被卷進來,既然已經被牽扯進來了,就再也沒有辦法再全身而退了。」
「假惺惺。」林曦冷冷的說了這一句。
一個特務所說的這話,有什麼意義?不過是鱷魚的眼淚罷了。
高橋泠淵雙眼空寡了一瞬,這三個字,著實有些重了。
他輕笑,「林曦你知道嗎,我其實,挺喜歡你的。」
「不管你信不信,相處了這麼久,有些時候,我並沒有假裝。」
林曦皺緊了眉頭,眼色森然的看著他。
他低首淺笑,「你別誤會,倒不是那種喜歡。」
「我很少會見到像你這樣既清醒,又無欲無求的人。正因為你把一切都看得淡,所以和你待在一塊兒,不僅用不著步步為營,還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他與她的相識,是因他帶著目的,後來用沈司弦這個名字和她相處,倒還真有了一種想和她好好做朋友的想法。
不管是出於什麼,到了最後的最後,他都不想讓她成為這場戰爭的一個犧牲品。
「有時候,甚至在你與顧成鉉彼此那麼溫暖的相處中,我都會有一瞬間忘記如今是一個吃人的時代。」他記得自己不止一次的對林姿寒說過,他真的很羨慕林曦和顧成鉉這一對。
「立場不同,何必多說。」林曦眸光銳利森冷。
不僅僅是她對東洋人本就有著偏見,更是因為這個人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一個偽君子。
高橋泠淵輕笑出聲,他冷眸微眯,嘴角噙著笑意:「立場?什麼立場?」
他反問,「不管站在哪裡,所求的都是一樣的,無非,就是想好好活下去罷了。」
林曦唇角輕扯,聽了他這話沒有別的想法,只有諷刺:「活下去?你還會有活不下去的時候?」
一個地位那麼高的人,還會考慮會不會活下去?
還會為著能不能活著而發愁?那照他的意思來說,不殺人,就活不了了?
高橋泠淵沉沉的嘆了一口氣,「我的
父親,是個中國人,而我的母親,是個東洋人。」
「沈司弦這個名字,我沒有騙你,我確實叫沈司弦。」
「我父親在我出生沒多久就死了,死在了一場和法蘭西的大戰里,用現在的話來說,也算個英雄烈士?大約四五歲,我母親帶我去學堂,那天,我記得我很流利的就背了三字經,可那個先生說,我就是個野種,不配和他們的子弟一起讀書。」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但是恰好是這平淡的語氣,讓林曦不寒而慄。
「所有的學堂,都不願意要我。」他低著頭,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一般:「我母親身體不好,後來她對我說,說我還不如是個孤兒,她死了,就沒有人拖累我了。」
「人之初,性本善。」他說,「這是我學到的第一句,中國的古文。」
「我也想做一個好人,可是你也看到了,這樣的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的活下去。」高橋泠淵緊緊地攥著拳頭,眼神掠過了一抹嗜殺,「從前在高橋家,別看那些外人尊敬我,看重我,但實際上,他們打心眼裡瞧不起我,也從未把我當過自己人。」
「我的養父,可以隨便的在旁人面前罵我,侮辱我,毆打我,但我只能說,沒關係的,我不介意的,我還要對旁人說,我很感謝他們,感謝所有人,我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因為高橋家,我心甘情願為高橋家做一輩子的狗。」
「我那時候只是一個不過十五歲的孩子……」
林曦眸光陰沉,沉默良久。
「很諷刺。」她說。
「確實很諷刺,就連現在有些時候我回想起來,我都會覺得,那時候的高橋泠淵,就是一個笑話。」他輕嗤了一聲,「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那時候我哭了一次又一次,沒人知道,我也不敢讓人知道。」
「所以林曦,你說,我連自己的明天都沒有怎麼去想過,讓我去顧及那些與我無關的人的性命,何必呢?我做得到嗎?」
他看著林曦那複雜的眼神,微微的笑了笑,聲音輕了一些,「剛開始我年紀小,想要的很簡單,就只是好好的活著而已。」
「所以現在不一樣了,沈司弦,你變得貪得無厭了。」林曦冷冷的說。
「或許吧。但其實就像是你說的,活著,能有多難?有什麼可難的呢?」他笑容肆意,最後,灼灼的目光漸漸暗了下來,「可那些黑暗可怕的事情你並不知道,也從沒有見過。」
「我真的很羨慕你,不管是顧家,還是林家,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管發生
了什麼,都把你保護的那樣好,林曦,你這個人,你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幸運之人了。你沒有經歷過的事情,所以沒有資格評判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確。」
林曦低垂著目光。
在他說的所謂的命數之中,他們這幾個人,有誰是真真切切容易的?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高橋泠淵拿出了槍,看了須臾,最後輕笑,「我想了很久,下的決定是,我不想殺你了。」
「你也不要問我,我為什麼不想殺你了。」他自顧自的笑了笑,「或許有一天我想通了,會重新考慮,殺了你。不過那一天,我們兩個可能都會有一個人,再也等不到了。」
他那最後一句,讓林曦隱隱的有些不安:「什麼意思?」
「我和顧成鉉的遊戲開始了。」他合上了槍膛,「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你就好好的,在這裡待著,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證你的安全。但是……如若真的有什麼意外,我也沒什麼辦法。」
「你還是想利用我,去對付顧成鉉?」林曦問。
「他會來救你的。」高橋泠淵果決的說,「但是我相信,在我和他的這一場戰爭里,我會贏。」
「我這個籌碼,是最沒用的籌碼,沈司弦,你賭錯了。」林曦聲音顫抖。
他卻反笑,「對他最重要的人就是你,為了你,他會不顧一切的。」
「對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物件,遞給了林曦:「這個東西,還給你。」
秦景謙死的時候,那藍色的水晶撒了一地。
是他撿了起來,重新裝進了瓶中。
高橋泠淵知道,這或許,是林曦對她這個恩人最後的一點兒可以追憶的東西了。
林曦顫抖的接過。
高橋泠淵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