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著你到天荒地老

飛機平緩飛行，遠處雲絲下，悉尼大劇院在日光照耀中熠熠生輝。

尹小拉下遮光板，想到三個小時前蔡佐晟說的話，心口就被堵住了似的難受。

他說：「林格兩天前就走了。」

不過片刻，這隱約的難受感就像凸出來的車轍被來往的行人壓平了般，變得舒緩。和跟他說句話都難得。如今兩人還算是普通朋友了，她還能再奢求什麼？

這樣想來，心情舒適了許多。

悉尼的景色慢慢被雲團遮蓋，只有幾個建築能夠被依稀看見。尹小調試了溫度，靠著窗，在雲霧和如顆粒大小般密密麻麻的屋子間辨認那幢白磚公寓，他曾逗留在的地方。

半年前，她跟隨林格來到悉尼。只是他是留學研究生，而她是個交換生。從初中開始，她就清楚自己喜歡上這個面如白灰，眼下有顆淚痣的男孩。他們念了同一所大學。如果不是中考差那麼幾分的話，尹小想，也許他們還會多一層高中校友的關係。

有那麼一個月的時間，她每天坐在悉尼街角的Rose咖啡館，守著白磚公寓，尋覓林格的身影。她想要做一個尾隨者，能欣賞他看見的風景，能走他曾經過的路，能嘗試他吃過的美味。可惜，她始終沒有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找到他。

有天，尹小正依著公交車欄杆，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低頭盯著地上的光圈，準備等會兒繼續去蹲點。

「尹小？」

突然，一隻腳踩住光圈，光便落在了那隻鞋上。尹小回過神，抬起頭，只見一張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稜角分明的臉廓，左眼下的黑痣，額頭處還有幾顆小痘。

這張臉好久不見倒有些陌生，儘管昨晚還在夢裡見過。

尹小心跳停了半拍，結巴道：「林……林格？」

林格取下耳機，看向尹小說：「你怎麼在這兒？」

她下意識躲避他的目光，解釋說：「嗯…我…我來交換。」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你……在澳大利亞，在悉尼。」

林格的話本身沒問題，然而鑽進了尹小的耳朵里就變了味。他莫非想說，你怎麼來澳大利亞了？澳大利亞這麼多城市，你還出現在悉尼？尹小真害怕他再加一句「在這路公交車上」。

「呵呵，真巧。」她來回搓著欄杆，雙手緊張得微微出汗。

林格繼續問：「什麼時候來的？「

「十天前。」

就在此時，身後有男孩發出磨刀般的笑聲，掩過了她的聲音。她不確定林格聽沒聽見，等了好一會兒，林格也沒吭聲。她怯怯地抬頭，餘光看見他正扶著上方的欄杆，嘴角輕笑著向窗外望去。陽光直射在他略微偏黃的頭髮上，沾滿他的雙眼，那深黑的瞳孔把陽光變幻成星辰。男孩的笑聲被推忘腦後，像是夜間樹葉的沙沙聲，不再刺耳。

她心裡默默計劃：是需要偷偷地跟蹤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公寓？

不行。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一路沉默，尹小到站了，可她不下車。

跟！必須跟！

她死死地抓住背包帶子，滿臉堅定，準備花剩下的時間繼續她的跟蹤大業。然而，林格卻揮揮手，淡淡地說：「我到了，再見。」

尹小愣了一下，迅速跳下車，落在他身邊，感嘆道：「好巧啊！我也在這兒下。」

林格下巴往左揚出漂亮的弧線，說：「嗯，我就在街角。」

尹小循著看去。就是那棟立在十足路口的白磚樓房！她蹲守了一個月的樓！

尹小半張著嘴，一隻手僵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緩減尷尬似的手順勢往右一滑，她說道：「我走這邊。」卻在內心竊喜：知道你住哪兒就都好辦了。她張開五指，往空中揮了揮，轉身就要離開。

「尹小！」

這一聲出乎意料。

她連忙立定，轉過身，故作矜持：「嗯？」

「要是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林格微斜著頭。

陽光再次傾落，淡淡的語氣也變得溫暖。

機艙中浮現出他的笑容。那一刻，他的笑如此美好，如縷縷春風蕩漾出她心中的漣漪。

這段回憶即苦澀又甜蜜。除了初中做同桌的時候，這是她單相思他11年以來離他最近的一次。為了留住來之不易的相遇，她堅守陣地，持之以恆蹲守在白磚公寓下。Rose咖啡館服務生James對她很熟悉了，不需她說，每次都會自動地端上一杯拿鐵。

只是她再也沒有發現林格。對此，尹小感到十分的不解：他不從正門走，難道從窗戶跳出公寓的嗎？莫非這公寓有她不知道的門？於是，她圍著公寓轉了好幾圈，大汗淋漓，都沒找到第二個門。

真是奇了怪了！

既然碰不著真人，尹小就睡前翻他的朋友圈。翻他的信息是她最擅長的事。林格發過的朋友圈就那幾條，她早就爛熟於心。只是每看一次，她就離林格越近了一步似的。

看著看著，林格那交往六年的女朋友闖進她的腦海，撕扯她那快要癒合的傷口。這段暗戀如此艱難的原因，除了尹小本身優柔寡斷的性格，還有林格的女朋友。各種道德觀束縛著她，她真害怕若她當了第三者，會被人發到網上人肉。每每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膽顫驚心，連朋友圈翻起來都充滿罪惡感。

四月份的一個晴朗早晨，尹小正和James談論不同咖啡的口感。

忽然，她那360°自動定位般的餘光感應到林格推開了公寓大門。

尹小立刻記下時間，匆忙離開。

第一次跟蹤，由於缺乏實戰經驗，尹小十分緊張。在林格逛Coles超市的時候，她控制不住內心激動，刷刷兩下捏碎了超市的速食麵。林格走到哪兒，她捏到哪兒。為此，店員還和她杠上了。

店員揚高聲量說：「小姐，你把面捏碎了。」「我們有監控。你不買它，也不能破壞我們的商品呀。」

尹小舉手投降道：「我買！我買！」

轉眼間，站在貨架前的林格卻不見了。望著空蕩蕩的過道，尹小拎著那提碎面，突然覺得生活無望又惆悵。

幸運的是，接下來幾天，她都有撞見林格。她感謝老天，真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原來林格習慣在另一個街角的咖啡館喝咖啡。她重色輕友一回，拋棄了Rose咖啡館，丟掉了James，成功地把大半零用錢上繳給了另一家咖啡館。

周四的時候，林格會去教育中心當助教。尹小假冒成亞洲小孩的媽媽，帶上口罩站在窗戶外面。看見林格親切地給小朋友們講故事，她就不自覺地露出母親般寵溺的微笑。

一旁的白人母親看見屋子裡唯一的亞洲小朋友哭哭戚戚找媽媽，而屋子外唯一的亞洲面孔女人卻帶著口罩傻乎乎地笑著，心裡那個毛骨悚然呀。

周六的時候，林格去了藝術博物館。

起初，尹小對此十分詫異。她只知道他喜歡動漫，喜歡玩DOTA2，卻不知道他對逛博物館也有興趣。作為死宅專業戶的尹小止不住揚起無限的崇拜：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愛好涉及很全面！

林格慢悠悠地從一層逛至二樓，全程舉著手機彷彿在拍攝記錄。尹小本能的好奇心蠢蠢欲動。她掂著腳遠遠地看，卻發現林格是在和女生打視頻電話。距離太遠，尹小根本看不清那女生的模樣，只能從長長的頭髮和白凈的臉蛋判別出性別。林格繼續往前走，瀏覽一幅幅名畫，彷彿被手機里的人逗樂了般，露出的微笑比博物館強上打著的暖燈還燦爛。

尹小心裡一緊，高興快樂好奇瞬間沉入深海。原來他來博物館不是因為自己喜歡，而是因為遠方的人想看。原來他在每幅畫前駐足這麼長時間，不是因為他感興趣，而是好讓心儀的人看清楚。原來他偶爾輕聲說中文，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回復他喜歡的女孩。

望著機艙外被落日映紅得發了燒的雲團，在2000km的高空，尹小忽然覺得格外的寂寥。半年前，她從悉尼飛到了這裡，她漸漸習慣了海腥味，她慢慢地能說出一口流利的英語，她認識了一幫可愛的人：姜楠，許洛還有餘雨欣。她碰見了林格，她第一次牽他的手，她第一次被他抱著，儘管當時她已酩酊大醉毫無意識。但這時候，她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就像初來乍到時般，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