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我從未如此喜歡過一個人
不過瞬息之間的功夫,卻又有數個侍衛被安念之打傷,有兩人沒抓緊繩索,跌下峭壁。
安念之見宣紹再下來時,手中已經沒有了那琉璃匣子。
雙目都是血紅的顏色,「她的心呢?安玉芝呢?你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他灌注內力的聲音大喝而出。
震得眾人耳中轟鳴。
宣紹一面提劍擊向他,一面冷聲說道:「煙雨是她世上僅剩的最近的親人,自然是應該交由煙雨處置。」
「我才是她最親近的人!那個不孝女,她憑什麼決定玉芝的生死!她不配!」
安念之連連大喝,像瘋了一般。
「快上去!」宣紹朝眾人說道,並上前纏住欲追擊而出的安念之。
安念之掌風不斷向他襲來,已經瘋魔不計後果。
宣紹不與他硬抗,能避盡量避開,只見峭壁之上,不斷有碎石滾滾而下。
安念之像是有耗不盡的內力,一掌接一掌的向宣紹擊出。
忽而安念之覺出手上一松,他立即鬆開手中繩索,扒住峭壁。而他此前拽著的繩索,已經被崖頂上的人解開。
此時正往崖底掉落。
安念之扒著峭壁邊沿,狠狠的看著宣紹,縱身而上,撲向宣紹。
宣紹忽而將自己手中長劍,向安念之擲出。
拽著繩索飛身向崖頂而去。
此時掛在半空里的已經只剩下宣紹和安念之兩人了,旁人不是躲在洞中,就是已經爬上了崖頂。
安念之沒抓住宣紹,身體向山崖下滑落了幾分,但他迅速攀住峭壁,借力向崖頂飛身上去。
宣紹剛在崖頂站穩不久,抬手按著前胸。
就聽聞身後有掌風襲來。
他立時避開,安念之也已經到了崖頂。
他腳還未落地,便見一排的弩箭向自己射來。
原來皇城司侍衛,隨身帶著精巧的弩箭,適才一直地勢不利,沒有弩箭的勇武之地。
如今宣紹將他引上崖頂,弩箭便發揮了威力。
他立時揮手,以掌風擊退弩箭。
但因適才在峭壁之上時,他已經不計後果,連連出掌。便是再強的內力,也有油盡燈枯的時候。
皇城司侍衛則分成兩列,前一排的弩箭剛放出,后一排的弩箭就緊隨而至。幾乎沒有停歇。
安念之終是勢單力薄,眼見自己已經落了下風,一面防備著弩箭,一面狠狠瞪向宣紹,「此事不算完!」說完,只見他翻身躍下山崖。
皇城司侍衛立即上前,圍攏在山崖邊上,眼看著安念之如墜落的石頭一般,墜下崖頂,墜下那繚繞峭壁邊的雲霧。直到再也看不見。
「公子,現在該如何?」路明陽上前問道。
卻見宣紹按著前胸倒退一步,微微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公子!」
眾人立即大驚失色。
宣紹在皇城司多年,都不曾見他受過傷,今日竟被傷的難以言語,口吐污血。
「哥,哥!快上來,公子受傷了!」路明陽趴在懸崖邊上沖峭壁上的洞口大聲喊道。
路南飛聞言,將穆青青交給旁人,拉著繩索,迅速上到崖頂。
宣紹面上已經幾乎沒了血色。
他搶奪琉璃匣子的時候,已經受了安念之一掌。
他雖面上鎮定,裝作若無其事,但他的內傷,他自己十分清楚。
眼見旁人不是安念之的對手,他又豈能眼睜睜的看著安念之枉害自己的部下。
幾番纏鬥,他的傷勢自然又加重了。
為不讓安念之看出端倪,他一直強撐著。
此時安念之跳崖而去,他才放鬆下來。
「先回去,派人去崖底搜索。」宣紹氣息紊亂的說道。
「是!」周遭人應了。
崖頂的人接應著還在山洞裡的人上來,路南飛同路明陽,上官海瀾已經護送著宣紹下山而去。
琉璃匣子率先被皇城司的侍衛送回宣府之中。
當那匣子交到煙雨手上的時候,她看著匣子中泡在淡紅色液體里的一顆人心之時,心下翻騰。
「相公呢?怎麼不見相公?」煙雨捧著匣子,瞪眼看著浮萍。
「這……奴婢不知道,送匣子回來的人並沒有說,許是還沒回來……」浮萍低聲說道。
「那他情況怎樣了?安念之抓到了么?相公可曾受傷?」煙雨心下越發擔憂。
「少夫人,您不要急,不要擔心。許是公子還有旁的事,過會兒就會回來,公子不會受傷的,奴婢在宣府這麼久了,從沒見過公子受傷,您就安心吧。」浮萍安慰道。
煙雨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手上的琉璃匣子上。
這就是母親的心么?母親的心終於奪回來了!宣紹終於阻止了安念之再糟踐她的母親了……等宣紹回來,她要和宣紹一道,好好安葬母親。
八年前宣家的一場大火,她以為什麼也沒有給她留下,連親人的骸骨,她都找不到。
如今卻有著母親依然如故的屍身。她定要好好安葬母親,也算是與八年前的一切告別,以前的過往和仇恨,正式的在她的生命里結束了。
日後,她只是宣紹的妻,只是宣家的少夫人,只是一個母親……再不去想那許多事了,過去的,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煙雨捧著琉璃匣子,一面等著宣紹,一面想著,等宣紹回來,就和他一起,去將母親的心放回身體里,選個日子,將母親安葬。
在她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似乎又過了許久,才聽聞外院有人進來的聲音。
她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宣紹回來了么?
她側耳細聽,眉頭卻微微蹙起。
她聽到路南飛的聲音,聽到路明陽的聲音,也聽到了上官海瀾的聲音,卻唯獨沒有聽到宣紹的聲音。
她焦急邁出房門,往二門出迎去,宣紹還沒有回來么?
「主子,您走慢些!」浮萍攙扶著她,竟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
煙雨轉過竹林旁的青石小路之時,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整個人恍如泥塑,獃獃的釘在原地。
浮萍險些撞在她身上,側臉向外看去,卻見兩位路大人,和一位面生的大人,正抬著他家公子,腳步匆匆的往內院而來。
他家公子臉上身上,還帶著斑駁的血跡。
此時已是臨近正午的時光。
冬日的暖陽掛在天上,陽光落在人的臉上,卻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唯有涼風劃過耳畔,讓人忍不住瑟縮。
「他怎麼了?」煙雨跌跌撞撞的跟在三人抬著的宣紹的身邊。
在浮萍的攙扶之下,也往內院而去。
路明陽回頭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公子受傷了,你不必擔心,不會傷及性命的。」
路南飛聞言,抬頭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抿嘴沒有說話。
一行人將宣紹抬回正房寬大的檀木床上。
宣紹安靜的躺在床上,稜角分明的臉上,此時卻沒有了平日里生硬冰冷的神色。
煙雨立在床邊,定定的看著宣紹,眼眶裡似有水光打轉,但一直沒有淚落下來。
宣紹不會有事的,他一定只是累了,會醒過來的,自己不能哭,他不會有事,自己哭什麼!
「路大人,請你告訴我,相公他究竟傷的怎樣?」煙雨一字一句,看著路南飛問道。
路明陽狠狠瞪了路南飛一眼。
路南飛卻沒有理會他,只衝煙雨拱了拱手,「公子受了內傷,又強忍著與安念之纏鬥,心脈受損,傷得不輕。多則三年五載,少則一年兩年,才能完全恢復。」
路南飛的聲音冷冰冰的,語氣里似乎有對煙雨的譴責。
煙雨心下亦是愧疚,若不是為了尋回母親的心,宣紹何至於受傷?
浮萍說,她在宣府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宣紹受傷。為什麼自己一來,就偏偏要害得他受傷?
先是害得宣文秉險些喪命,那是有著過去的緣故在,也就罷了。宣紹卻是無辜的,如今又因為她身負重傷。
是不是她就是宣紹的災星,在他身邊只能給他帶來不斷的厄運?
煙雨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就淌了下來。
「哥!你嚇唬她做什麼?!」路明陽憤然道。
路南飛瞥了弟弟一眼,「我何曾嚇唬少夫人?我不過是照實說而已!」
說完他便轉身向外走去,「咱們都別守在這兒了,我去備葯,給公子煎藥,你們還不快去處理餘下的事情。」
這裡是內院,是宣紹和煙雨的卧房,他們這些外男自然不便留在這裡。剛才是事情緊急倒也罷了,現在宣紹都安置好了,他們自然也就沒有了逗留的理由。
路明陽跟著路南飛,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
上官海瀾看著他似笑非笑。
不多時,卧房之中便安靜了下來。
只聽聞宣紹淺短紊亂的呼吸,和她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她在床邊坐了下來,抬手輕輕握住宣紹的手,將他粗粗的掌心貼著她的掌心放著,抬眼看他,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琉璃匣子,琉璃匣子里淡紅色的液體映著陽光,似有華彩流轉。
她的眼淚滴在宣紹的手背上。
「是我錯了,我根本不該讓你去奪回母親的心的……人都沒了,還要心做什麼……宣紹,你不要不醒,你為什麼要受傷……你明明答應過我的,答應過我會平安回來……為什麼,要失信於我?」
煙雨之前覺得自己要找回母親的心,想要讓母親安然入土,這不過是一個做女兒的一點單純的願望,本無可厚非。
如今看到宣紹為此重傷在床,昏迷不醒,到覺得自己這想法甚是可笑。
既然覺得安念之復活的說法是無稽之談,瘋言瘋語,為何非要拼上宣紹的安危去阻止他呢?由著他胡來不就是了?
煙雨微微搖頭,這似乎也不妥……
可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宣紹受傷的啊!他明明答應了他一切以自己的安危為重。
當看到先被送回的母親的心之時,她心中就隱隱有預感,宣紹定是遇到危險了。若一切順利,不是在情急之下,他為何不親自帶著母親的心回來?反而要遣旁人單獨送回?
「相公……」煙雨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上,感受著他手的溫度,眼眸一瞬不願眨的看著他。
口鼻之間,縈繞的是檀木床和他身上的檀木清香,窗外的陽光從半開的窗戶縫裡漏盡些許,偶有鳥鳴遠遠傳來。
宣紹的院中似乎和往常一樣的寧靜。
可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氣息時快時慢,心跳也不似平日那般有力。一切似乎又是那麼的不同。
明媚的陽光之下,似乎籠罩著散不去的陰霾。
為何他回到家中,卻不能睜開眼來看看她?
煙雨聽到有腳步聲靠近。立即抬手將自己臉上的淚抹去。
宣紹不會有事的,她必須堅強,不能讓旁人看到她的軟弱。似乎這樣,宣紹就能好得更快一般。
浮萍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少夫人,湯藥熬好了。」
浮萍端著漆盤走上前來。
煙雨接過漆盤上的葯碗,試了試溫度,見湯藥已經不燙口,便讓浮萍將宣紹扶了起來,她用勺子舀了葯汁,想要送進他口中。
可他的牙齒卻咬的很緊,湯藥都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浮萍見狀,低聲說道:「路大人說,人在昏迷之時,特別是在受傷之後的昏迷中,都會潛意識的排斥外界的東西,不會主動配合喝下湯藥。特備是像公子這樣的習武之人,昏迷之中會潛意識的保護自己,防禦外界。」
煙雨端著葯碗,看著浮萍,聽她繼續說下去。
「路大人說,少夫人或許有別的辦法給公子喂葯。」浮萍說完眨了眨眼睛。
「沒了?」煙雨問道。
浮萍搖了搖頭,「具體什麼辦法,路大人沒說,他只說,少夫人若是心繫公子,定能想得到。」
煙雨眉頭緊蹙,「路南飛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還要玩兒這樣的把戲?他戲弄我無所謂,他這不是耽擱宣紹的傷勢么?!」
浮萍微微抬眼看了看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該幫著主子罵上路大人幾句,還是幫著路大人辯解幾句?猶豫之下,她站起了身,將宣紹仍舊平放在床上,立在一旁,什麼也沒說。
煙雨瞧著平躺在床上的宣紹,忽而想到了什麼。
她忽然捧起碗來,喝了一大口濃黑的葯汁,含在口中。
「夫人,這是給公子療傷的葯,你再著急也不能自己喝呀!」浮萍話音剛落,便瞧見煙雨俯身在宣紹面前,她帶著葯汁的紅唇貼在他蒼白的唇上。
葯汁順著兩人緊貼在一起的唇,緩緩流入宣紹的口中。
一開始宣紹並沒有吞咽,她的唇也沒有離開他的。
直到他的喉頭微微動了動,她才坐起了身,又含上一大口。
浮萍已經立在一邊,整個人看呆了。
原來喝葯還可以喝的這麼有情調?!
路大人說的辦法,就是這種辦法?!
路大人什麼時候這麼有想法,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碗葯都見了底,浮萍才從震驚和愣怔中恍然迷瞪過來。
「呃,那個……少夫人,奴婢,奴婢用不用迴避一下?」
煙雨抬手將空葯碗交給她。
浮萍臉上有些尷尬的微紅,喂都喂完了,她還迴避什麼?這話問的比不問還傻。
浮萍端著漆盤,葯碗退了出去。
煙雨卻是驟然想到了那次,在泉州,自己受傷的時候。
她低眉看向宣紹。
當時,他就是這麼給自己喂葯的么?那個時候,她在昏迷之中,並不清醒,雖然每次恍惚醒來,都能看到他雙目赤紅的守在自己身邊,不眠不休。當苦澀的藥味湧入口中之時,她確實隱約記得,似有細唇輾轉碾磨在自己的唇上。
想到過往,想到那時她還未打開心結,未將一切告知與他,想到兩人一路坎坷波折,竟也能走到今天,著實是不易。
心頭一時既甜又酸。
煙雨也如當初宣紹在泉州守著她那般,不動不移的守著宣紹。
坐的時間長,實在累了,也只站起身,在床邊稍微走走。
她一直留心聽聞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葯灌下之後,他的心跳似平穩了些。呼吸也變得輕緩而綿長。
路南飛說他傷了心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究竟是像路明陽說的,路南飛是嚇唬她?還是他真的傷的那麼重?
傍晚的時候。
守在宣紹身邊的煙雨聽得院子外有動靜遠遠傳來。
她側耳細聽,原來是宣大人和宣夫人過來了。
她心下一時有些緊張。
雖然宣大人已經好了,且說了那番不怪她的話寬她的心。
她可仍覺有愧疚,且也是因養胎的緣故,並不常往正院里去。宣夫人平日里會讓人送些補身體的葯食過來,好似也已經放下對她的芥蒂。可宣夫人這段時間也並沒有往宣紹院子里來。
此時兩人突然來到,必然是聽聞了宣紹受傷之事。
且宣紹受傷,又是因為她。
宣大人和宣夫人此時怕是恨極了她吧?
煙雨無奈的垂頭,若是自己的兒子被旁人牽累至如此,自己也會恨極了那人的吧?
她想著,人已經迎到了門口。
宣文秉和宣夫人也正進了院子,朝上房走了過來。
「父親,母親!」煙雨低聲福身行禮。
「紹兒如何了?」宣文秉問道。
煙雨眉間蹙著,「相公還未醒。」
宣夫人轉過臉,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詞。
煙雨心中卻是急跳了幾下,垂著頭,跟進了上房。
宣文秉和宣夫人先進了內室,看過了宣紹。
宣紹還在床上闔目躺著,聽著他平穩的呼吸,倒像是睡著了一般。
宣文秉還給他摸了摸脈,他雖不精醫術,但多少也懂一些脈象。
而後兩人便悄悄出了裡間。
煙雨一直垂著頭立在一旁,好似犯了錯的孩子,不敢抬頭看自己的長輩。
宣夫人打量著她,沒有說什麼。
倒是宣文秉看著她,溫聲道:「習武之人,又是身兼皇城司要職,受傷本就是常有之事。何況安玉芝不僅是你的母親,如今也是紹兒的母親,為母尋回心,能讓逝者安然入土,本就是當做之事。受傷,也只能說是學藝不精,技不如人,你又何須自責?且拋卻為奪回你們母親的心此事不提。他身為皇城司都指揮僉事,璇璣閣閣主乃是朝廷一力打擊捉拿之人,他也該全力以赴,追擊惡徒。於公於私,都怪不得你,你何須自責?」
宣文秉的話,讓煙雨緩緩抬起頭來。
她這才接觸到宣夫人投來的目光。
宣文秉看她的眼神,帶著憐愛和安撫,宣夫人的眼神中也並沒有責備之意。
彷彿受到了諒解,煙雨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些許。
宣夫人此時也緩緩開口,「你照顧好紹兒,不要想那麼多,也不要把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攬!誰的肩上能扛起那麼多的重擔?」
「是,母親……多謝父親母親……」煙雨長出了一口氣,心裡莫名好受了許多。
宣文秉和宣夫人略等了會兒,也不見宣紹醒過來。
宣文秉說宣紹只是受了內傷,不會傷及性命,還叫她不要太過憂心,臨安有天朝最好的太醫,定然能醫好宣紹的。
兩人沒等到宣紹醒來,便離開了。
煙雨簡單的用了晚膳,繼續守在宣紹的床邊。
忽而覺得有一隻手在輕輕的撫摸著她鬢邊的發。
她倏爾睜開眼來,抬眼便看見宣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正定定的注視著她。
她不知何時竟趴在床邊睡著了。
「你懷著身孕,怎能這般勞累,窩在床邊,腹中的孩子怎麼會舒服?」宣紹開口竟是先指責了她。
煙雨聽他聲音雖低沉,卻也不似有多麼虛弱,便癟癟嘴,十分委屈的看著他,「你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昏迷不醒有多嚇人?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你明明答應了我會平安回來,可是呢?如今醒了,不說安慰我也就罷了,倒先指責起我來了。他還不足三個月呢,哪兒知道什麼舒服不舒服?」
宣紹拉著她的手讓她在床邊坐了,沖她輕笑,「那也不行,他小,你就能斷定他不知道?一碼事是一碼事,我失信於你,是我的錯,你卻也不能因此就委屈我的孩子呀?」
煙雨被他一本正經的話給逗的綳不住露出了笑臉,「那你怎樣了?哪裡痛?路大人說,你得三年五載才能好……三年五載啊……那麼久……你一定是傷的很重吧?」
宣紹聞言,將手放在唇邊咳了幾聲,笑道:「哪有他說的那麼嚴重,多則一兩年,少則一年半載也就差不多了。」
煙雨聞言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愈加難過,這話沒從宣紹口中說出的時候,她還可以安慰自己是路南飛嚇唬她。如今宣紹竟也說一兩年,不是說明他真的傷的很重么?
當初她在泉州被刺傷在胸口,也不過三五個月就痊癒了。如今宣紹明面上看著沒有什麼外傷,卻是要將養上那麼久。
她忍不住撲上前,緊緊抱著宣紹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你這般失信於我,害自己受傷,我要懲罰你!」
宣紹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的摩挲著,嘴角溢出幾許笑來,「好,既是為夫先言而無信,就只好任夫人懲罰了。」
「嗯!」煙雨在他懷中悶悶的應聲,「罰你日後都不許再涉險,身體好以前,哪都不許去,只能在家陪著我。」
「哪兒都不許去啊?」宣紹故意拉長了聲音問道。
煙雨點頭,「是,哪兒都不許去,只能陪著我!」
宣紹輕笑。
煙雨從他懷中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你剛剛還說任我懲罰!」
宣紹無奈應道:「好,哪兒都不去,就在家陪著你。」
煙雨這才滿意的揚起笑臉。
宣紹抬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發,「怎麼你懷了孩子,倒像是自己變成了孩子?這般……」
「這般什麼?」煙雨斜睨著他道。
宣紹輕笑,「這般惹人疼愛!」
煙雨也跟著笑起來。
曾經的她心裡壓著滿門無故被殺,驟然失去親人的痛苦,便是笑,也是是臉在笑,心裡一刻都不曾輕鬆過。
如今她是真的放下了,坦然了,不再執念了。
回過頭來看一看,自己失去親人這八年簡直過得渾渾噩噩,說起來,是有著明確的目標,她要報仇嘛!可實際上,她似乎不曾好好擁有過上天恩賜的每天一天,即便是陽光明媚的日子,在她看來,也是有一百零八口枉死親人的陰影在籠罩著。
如今她不過豆蔻年華,心整日沉悶的如同幽深古井,人生有何趣味可言?
還是就像現在這般,可以在宣紹面前耍無賴,可以隨心而活,可以像個孩子般,不去想那麼多的黏著他,才叫生活。
宣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他在床上簡單的用了飯食,便擁著煙雨軟軟的身體,一同入睡。
自從得知煙雨懷有身孕,將她從天牢里救出,兩人從未再有過房中事,但即便如此,能相擁而眠,能嗅著彼此熟悉的味道,呼吸相聞的安然入睡,也實在是一種享受。
過了幾日,宣紹便已經能下地走路。
步履行動之間,完全看不出他受過傷的樣子。
路南飛說他是傷在內里,雖看不見傷口,卻是比能看到的外傷更為不易痊癒。
煙雨便格外小心著他,不肯讓他走快,不肯讓他動作過於迅猛。
宣紹倒也十分配合,能走能吃,也平心靜氣的呆在家裡,沒有急著往皇城司而去。
如今有宣文秉在外頂著,他在家歇上一段日子,倒也無妨。倘若是前段時間,宣文秉還未康復之時,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這日煙雨和宣紹正在書房中坐著,煙雨倚在軟榻里,宣紹坐在一旁給她讀書。那日聽聞府醫說,孕婦不宜多看書,看多了容易傷了眼睛,他便記在了心裡,每每她想看書的時候,他都親自念給她聽。
煙雨聽著宣紹好聽的嗓音,雖是看了好幾遍的故事,此時聽來,卻覺得格外有趣。
遠遠的卻有腳步聲而來。
煙雨一早便聽見,她想坐起身,可又不忍打斷宣紹的聲音。便裝作沒有發現,仍舊倚在軟榻中。
等那人靠近了,她忽而聽出來人是誰,這才從椅子里坐起。
「怎麼?」宣紹停了下來。
「有人來尋你,許是有公事。」煙雨說著,便要起身往外走。
宣紹卻指了指裡間,「無妨,你去裡面坐著吧。」
她知道這是他信她,公事也不避諱她的意思。
她雖知來人是誰,不見面就是了,倒也不必執意要走。等那人走了,她也好叫宣紹繼續讀書給她聽。
煙雨起身到裡間坐下。
那人的腳步聲便進了院子,往書房門口而來。
「公子!」路明陽站在門外喚道。
「嗯。」宣紹答應一聲,允他進來。
「回稟公子,屬下帶人幾番尋找天目山山崖底下,皆……」
路明陽話沒說完,卻被宣紹抬手止住。
他不明所以,卻是看出了宣紹不想讓他往下說的意思。
路明陽臉上還帶著狐疑,卻見煙雨從屏風后繞了出來。
「為什麼不讓他說了?」煙雨看著宣紹問道,「你不是說安念之已經死了么?是不是……」
「他死了。」路明陽搶著說道。
煙雨將視線轉向路明陽,目光好似將他洞悉一般。
路明陽第一次率先別開了視線。
「你忘了,說謊的時候我是能聽得出的。」煙雨低聲說道,她又轉向宣紹,「你當初告訴我他死了的時候,心跳倒是無甚變化,是你太過善於說謊?還是你當時也以為他死了?」
宣紹臉色僵了僵,對路明陽沒好氣道:「說下去。」
路明陽抿了抿嘴,這才又開口:「幾番在山崖底下尋找,只找到了那幾個侍衛的屍首,沒有見到安念之。」
「他沒死。」煙雨低聲嘀咕。
「那麼高的山崖,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他摔了下去,怎麼可能不死?或許是屍體掛在山崖上某處也未可知!」路明陽忍不住說道。
煙雨抬眼看他,「你說是就是吧。」
她語氣很輕,到不似耿耿於懷的樣子。
不止路明陽意外,連宣紹都跟著有些驚訝。
煙雨輕笑,「你們以為,我還像以前,會執念於這種事么?他死不死,是他的事,不死,說明老天以為他命數不到。我又豈能因為他這無關之人,影響了自己的小日子?」
宣紹見她表情不似作偽,心下終於輕鬆起來。
安念之那麼欺騙利用煙雨,又對煙雨的母親做下剖屍取心之事,他真的擔心不將安念之抓捕回來,煙雨會無法邁過心中的坎兒。
如今看來,她比他想象中還要豁達了。
「待日子一到,你的傷再好些,你陪我一起去安葬母親吧?」煙雨握住宣紹的手,語氣的輕的說道,「不用立碑,也無需鋪排,相信母親在意的也絕非這些。我和表哥在南山給父親母親建有衣冠冢,如今能將母親安然下葬,就葬在那衣冠冢邊上,也算和曾經的親人葬在了一起。」
宣紹緩緩點頭,「好。」
路明陽抬頭看了兩人一眼,見宣紹沖他抬了抬手,他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靜謐的書房中,又只剩下煙雨和宣紹兩人,宣紹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將她圈入懷中,「心裡真的不會有遺憾么?」
煙雨將頭窩在他的肩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多少還是有一點的,不過沒關係,母親的心已經尋回來了,你也會慢慢好起來,上天已經待我不薄,我懂得滿足的。」
看著煙雨的笑臉,宣紹忍不住低頭吻了下去。
一場纏綿悱惻的長吻,煙雨氣喘吁吁的推開他,抬手扶上自己的小腹,「孩子會看到的,不害臊!」
宣紹聞言哈哈大笑,低頭也看著她的小腹,「相公吻夫人,天經地義,這有什麼可害臊的?他便看著又如何?」
說這話的煙雨自己倒是先紅了臉,她立即岔開話題,一臉正色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宣紹停下笑聲,看她。
「我想將母親的屍身火葬。」煙雨一字一句道。
宣紹聞言眉頭微微蹙起。
彼時講究死後留全屍,只有犯了罪的人會在死後還要受大火焚身之苦。哪有做女兒的,竟主動要如此對待自己的母親?
煙雨垂眸,「我怕安念之不死心,既然他沒死,就不能再留給他可乘之機。我原以為我的父母親人都是葬送在那一場大火之中,不曾想母親的屍身竟被保存至如此完好。母親生前與父親感情極好,想來母親更願意和父親一直相伴,不管是人間還是黃泉。」
煙雨忽而抬頭,認真的看著宣紹道:「以前我沒有如此喜歡過一個人,我體會不到,如今你我之間的感情亦是像當初的父親母親一般。所以……我想,便是不能留得全屍在,只要不再受那已經瘋魔了的安念之的毒手,母親在天之靈定是不會怪我的……」
宣紹聞言沒有立即點頭。
煙雨輕笑,「我不是一時興起,這想法,已經在我腦子裡轉了很久。你不必難過,如此我到覺得更為坦然。」
宣紹見她態度認真,只好緩緩點頭。
安玉芝此時的屍身還在原高坤的府中放著,被挖走的心已經歸了位,且尋了臨安最好的仵作將她胸口的傷給縫合了,且將她身上的衣物也重新縫合。
許是琉璃棺被打開的時間太久,安玉芝的容顏已經微微有開始腐壞的痕迹。那泡著她的淡紅色藥水,也幾乎變成了赤紅色。
琉璃棺一直存放在有皇城司侍衛看管的原高府中,只待風水師算出的吉時起棺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