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責怪
「堂姐……」不等衛綉說下去,衛玲瓏已是道:「天色不早,快進去吧,我也得去找家客棧落腳。」
見她執意不肯收,衛綉只得作罷,叮囑道:「尋到落腳的地方,堂姐記得回來說一聲,我們也好去找你;還有,明日父親下葬,他在天有靈,一定希望堂姐你能來送他最後一程。」
衛玲瓏點頭道:「我知道,明日我一定會來,好了,快進去吧。」
衛綉等人一步三回頭的回了府里,衛玲瓏最後望一眼關起的朱紅大門,帶著深深的不舍離開這間住了十年府邸,在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她相信,終有一日,嬸母會明白她的苦心,重新接納她。
冬日的夜,申時未過就已經黑了下來,鵝毛大雪無聲飄落,與夜色融為一體,只有靠近燈光的地方,才能看到揚揚洒洒的落雪。
黑夜中,一盞風燈懸空往慈寧宮方向飄來,甚是詭異,待得走近了之後,方才發現是有人執著風燈走來,只是天太黑,遠遠望去不見人影,像是飄浮在半空中一般。
「見過燕王殿下。」宮人伏首跪下,恭敬地向來人行禮。
劉業越過依次跪下行禮的宮人,來到檐下,慈寧宮的大太監李海已經候在那裡,瞧見他過來,笑著打了個千兒,「殿下來了,太后正在西暖閣等您呢。」
「嗯。」劉業淡淡應了一聲,隨他入了西暖閣,地龍燒得火熱,一進去便有熱氣撲面而來,在將披風解下遞給李海后,朝等在那裡的太后拱手道:「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鳳體安福。」
「起來吧。」太后慈祥地打量著他,「這天寒地凍的,可有凍著?」
劉業淡淡道:「兒臣習慣了,母后不必擔心。」
太后笑一笑,「哀家都忘了,你曾去北疆待過幾年,那裡終年積雪不化,自是比這裡要冷上許多。」說著,她對蘭珠道:「上膳吧。」
待蘭珠出去后,她望著在對面落座的劉業道:「你接掌戶部也有一陣子了,一切可還都順坦?」
「都還好,母後放心。」劉業的回答,永遠都簡潔短促,不會說多餘的字。
太后徐徐捻著手裡渾圓冰冷的翡翠珠子,涼聲道:「哀家也想放心,可惜不行啊。」
劉業眉頭微微一皺,「母后何出此言?」
「今日衛謙的夫人來慈寧宮見哀家,說你逼死衛謙,草菅人命,非要哀家替她主持公道,你可知她要的公道是什麼?」
劉業沉默片刻,道:「誅殺兒臣?」
太后沉沉點頭「不錯,她要你一命償一命,被哀家趕出去后,又去了養心殿鬧事,皇帝沒有見她,業兒,你說哀家應該怎麼辦?」
劉業默默聽著,垂首道:「一切聽憑母后處置。」
太后嘆了口氣,「昨日皇帝來請安之時,說起最近因為你四處催繳欠銀一事,鬧得百官怨氣沸騰,朝堂不寧。哀家知道你是想充盈國庫,但如此手段,會否過了一些?」
劉業望著一道道經由宮人之手端上來的山珍海味,凝聲道:「朝臣問國庫借銀的習慣久而有之,父皇在位之時,仁慈為懷,一直未曾追繳,百官不僅沒有體念君恩,反而變本加厲,前帳未清,后帳又欠,且數額越來越大,之前各地豐收,錢糧充盈,所以未曾有大影響;可近一兩年,各地欠收,又天災頻發,國庫空虛,若再不追繳欠銀,再有大災,只怕國庫無銀可撥。」說著,他看向凝眸不語的太后,「母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讓兒臣接管戶部。」
太后不接蘭珠遞來的湯盞,皺眉道:「是,哀家希望你追回欠銀,但不是用這樣激烈的手段,這一次死了一個衛謙,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難道你想逼死所有還不出欠銀的大臣嗎?」
劉業木然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他們還不出,當初就不該借那麼多的銀子來貪圖享樂,如此也不會有今日的禍事。」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有些朝臣借銀並非自己貪圖享樂,而是為了皇族為了君王;譬如衛謙,他借銀的事情,哀家也是知道的,是為了迎接先帝聖駕;業兒,你告訴哀家,他該死嗎?」
這會兒功夫,膳食已經上齊了,總共十八道菜,冷盤熱碟都有,每一盤都精巧細緻,能看得出廚子花了許多心思,連擺盤賠襯的蘿蔔等物,也都一一雕了花,無奈這會兒坐在膳桌前的二人,都沒有動筷的心思。
許久,劉業淡漠的聲音在暖閣中響起,「兒臣從來沒有想過讓衛公死,他……」
「可他還是死了!」太后冷冷打斷他的話,「而且他的夫人一口咬定是被你逼死,四處告狀喊冤。」
窗沿下的錯金小鼎里焚著沉水香,輕煙裊裊,悄無聲息地滲入暖閣每一個角落,任外面如何扯絮飛綿,滴水成冰,閣中都暖洋馥郁,不見一絲寒意,「兒臣不過是依法催他還清欠銀,並沒有做錯。」
「哀家沒有說你錯!」太后撐著桌子起身,緩步踱到他身側,痛聲道:「打從你頭一天入朝當差,哀家就一直告誡你,認真辦差是好事,但凡事都要注意一個度,不要做得太過,省得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哀家說了一遍又一遍,可你呢,全都當成了耳旁風,手段一次比一次苛刻。哀家聽說衛謙活著的時候,你每日都有派人去登門討銀;業兒,你是皇子,代表著皇族顏面,如此死纏爛磨成與那些個地痞流氓何異?」
劉業跪下道:「兒臣一心只想充盈國庫,沒有考慮太多,請母后原諒。」
太后垂目盯著他頭頂,漠然道:「你是哀家兒子,哀家一定會原諒你,可是衛謙家人呢?還有其他被你逼得走投無路的朝臣,他們會原諒你嗎?業兒啊業兒,你什麼時候才能學著不這樣咄咄逼人?」
面對太后的訓斥,劉業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咬一咬牙,終還是忍不住,「他們怎樣看待兒臣不要緊,要緊的是戶部能夠收回欠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