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柯樹下
咚——咚咚——哦哦哦哦哦——咚——
忽遠忽近的聲響在走廊外面晃動著,如同白紙一般單薄的隔音牆形同虛設,隔壁練習室的音樂與對話聲響就好像是地心傳來的鼓點聲般持續不斷地涌動著,即使根本沒有興趣也被迫了解其他練習室的情況,明明是不同兩個房間,卻能隔著牆壁流暢地進行九九乘法表對答,這也是公司的一大特色了。
幸運的是,寒冬的蕭索和瑟瑟全部都被阻攔在了門外,充足的地暖將整個房間烘得春意盎然起來,暖洋洋的空氣輕盈地落在皮膚表面,衣服布料摩擦出滋滋的靜電,然後身體肌肉就這樣完全放鬆下來。
昨晚,通宵達旦地進行訓練,時間已經失去意義,不知道是凌晨三點還是清晨五點,高強度高密度的訓練結束之後,李容夏精疲力盡地跌坐在地上,原本只是準備調整一下,結果卻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昏昏沉沉地,李容夏就開始做夢,一個又一個夢境拉拽著身體不斷下墜下沉,栩栩如生到真假難辨,精神也開始恍惚起來,掙扎著試圖清醒過來,卻始終揮之不去,然後虛虛實實的界線也就徹底模糊。
若隱若現地,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原本還以為是隔壁練習室的聲響,反正隔音牆幾乎就等於不存在,這讓李容夏掙扎地翻了一個身,試圖清醒過來,看看是誰跑來公司練習,眼皮子卻沉重地打不開,然後就可以聽到瑣碎的聲響如同驚雷一般在耳膜之上滾動,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重。
咔嚓。
哧哧。
迷迷糊糊地,雞皮疙瘩就從腳底一路躥到頭頂,一個激靈,李容夏終於從睡夢之中驚醒,猛地坐直身體,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灼熱而乾燥的空氣瞬間充滿整個肺部,瀕臨爆炸的充盈感死死地卡在喉嚨深處,卻宣洩不出來,只是狼狽地乾咳了兩聲。
「哧哧……哧哧哧……」
旁邊的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竭盡全力地試圖控制住衝動,但結果還是失敗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後面還伴隨著一聲「哐當」的響動,因為笑得太厲害而直接跌坐在地上,然後就乾脆癱倒地捧腹大笑。
呼哧呼哧,李容夏大口大口地呼吸兩口氣,轉頭望了過去,看著崔乂園蜷縮成為一個肉糰子的模樣,就好像白毛兔子一般,嘴角的笑容不由輕輕上揚扯了扯,眼底流露出了一絲無奈,但沒有多說什麼,快速收回了視線,精神還是有些恍惚,半夢半醒的混沌讓身體依舊處於失衡狀態,心臟狂跳不已。
「容夏……容夏哥,你睡覺的樣子真的太好笑了……」
「一直張著嘴巴,我把薯片……哈哈哈哈,薯片塞進去……你也沒有感覺……」
「而且……你……哈哈,我的肚子……我拍照了,一會要給姐姐們看,哈哈哈哈……容夏哥的形象幻滅……」
崔乂園著實笑得太開心,奶聲奶氣的鼻音被歡樂的大笑聲沖得支離破碎,以至於手裡的薯片袋子也被可憐兮兮地踢到一旁,薯片嘩啦啦地散落出來,如同被遺棄了,就連手機也從手中滑落,孤零零地撇在一旁,而她依舊渾然未覺,完全樂不可支。
好不容易,崔乂園才稍稍控制住了自己,抱著肚子盤腿坐了起來,結果卻發現平時總是和他們一起開玩笑的李容夏沒有任何反應,這讓崔乂園的笑容稍稍收攏起來,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玩笑開過火了。
「容夏哥……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崔乂園小心翼翼地看著李容夏,流露出討好的笑容。
從睡夢之中驚醒的李容夏,腦袋依舊昏昏沉沉,幾乎就要抬不起來,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舌頭一卷,嘴巴乾巴巴地咀嚼兩下,殘留在口腔里的半片薯片就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轉頭看了崔乂園一眼,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但笑容很快就平復了下來,沒有落進眼底,「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事。」
崔乂園細細地打量著李容夏的表情,卻發現李容夏的雙頰紅潤,紅艷似火,唇瓣染上了一層滴血的鮮紅,泛著一抹不健康的色彩,她立刻就開始擔憂起來,「你不會是睡覺的時候著涼了吧?是發燒了嗎?」
說著,崔乂園就快速靠近過來,近距離地蹲在李容夏前面,用右手手背貼住李容夏的額頭,同時用左手手背貼住自己的額頭,測量溫度。
李容夏的體溫確實是有些高,皮膚表面依舊能夠感受到心驚肉跳的炙熱在翻滾,一股一股熱浪從身體之內往外躥動,就連呼吸出來的空氣都是灼熱而渾濁的,整個後背都已經被滾燙的汗水徹底濕透了。
「乂園……」
李容夏才剛剛開口呼喚,結果就被崔乂園直接堵了回來,「噓!哥哥不要說話,我現在正在測量體溫呢!」
「……」李容夏看著眼前無比認真專註的崔乂園,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微微撲閃撲閃著,雙頰微微鼓起來,光滑白皙的皮膚折射著練習室里並不明亮的燈光,勾勒出圓潤鼻頭的光影,隱隱能夠看到眼睛深處閃爍著嚴肅端正的科學研究姿態,這讓李容夏嘴角的弧度輕輕上揚起來,乖巧地閉上了嘴巴。
「咦……」
崔乂園有點迷糊,總覺得李容夏體溫似乎有點稍稍過高,但細細感受又沒有到燙手的程度,所以這算是發燒嗎?
崔乂園輕輕咬住下唇,陷入了沉思。
「乂園哪,這堂科學實驗課還要持續多久?我覺得,我的額頭好像就要出汗了。」李容夏喉嚨里涌動著低低的笑聲。
低沉的嗓音全然沒有平時的清亮,因為喉嚨乾澀而微微帶著些許嘶啞的聲音如同大提琴的弦音一般,醇厚而悠揚,輕輕撩撥著耳朵。
崔乂園的右手似乎被燙到了,猛地收縮回去,然後故意高高抬起下頜,掩飾自己的慌亂,「我這不是在擔心容夏哥嘛!」朝著李容夏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用濃濃的鼻音抱怨著,「哥哥也沒有說一句感謝。」
李容夏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
崔乂園竭盡全力地控制住蠢蠢欲動的嘴角,用視線餘光偷偷瞥了一眼,確保李容夏沒有注意自己之後,嘴角的弧度這才輕輕地上揚起來,連帶著下頜也跟著一起抬了起來,卻根本不知道一切都落在李容夏的眼中。
李容夏假裝沒有看見,接著解釋到,「我真的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夢。」
「噩夢嗎?」崔乂園好奇地抬起眼睛。
李容夏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點頭,「嗯,噩夢。」
他沒有說謊。
剛才,李容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真實到所有細節都一一落實的夢,現實與虛幻徹底模糊的夢,在夢境里……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放棄,四年練習生生涯、三年歌手生涯的堅持盡頭,在自己二十五歲的這一年,他終究還是放棄了繼續追逐夢想的腳步,轉身離開聚光燈籠罩的舞台,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
先是前往一家化妝品公司的營銷策劃部門,不到四年時間就升職成為室長;而後被獵頭挖角前往一家新媒體公司,專門負責直播培訓部門,在前後五年多時間裡,從無到有地打造出了公司的王牌部門。
再然後,他選擇主動離職,率領著一批小夥伴和老部下,成立了一家公關公司,短短兩年之內就已經在業界站穩腳跟,並且慢慢打開局面,在創業道路上真正揚帆起航,在不同領域開拓出一片新天地。
幾經沉浮,雖然還不能說是功成名就,卻也是事業小成,十餘年時間,不過彈指一揮間,事實證明舞台之外的諾大世界還有著無數精彩與未知等待人們的探索,沒有必要畫地為牢地束縛自己的腳步。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閉上眼睛,耳邊總是能夠再次回蕩起那些歡呼、那些尖叫、那些吶喊和那些狂熱,就好像登上珠穆朗瑪峰一般,張開雙臂就能夠擁有全世界;而且,不僅僅如此,他還忍不住懷念站在舞台之上進行表演的時光,聚光燈落在皮膚表面之上的滾燙與炙熱,讓血液都跟著沸騰。
他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喜歡錶演,他喜歡感受音符的律動和燈光的溫度,他喜歡用音樂與觀眾進行交流展開呼應,他喜歡站在舞台之上的那種悸動與癲狂,他……只是單純地喜歡錶演。
簡單而純粹地喜歡。
那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熱情源泉。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總是想著,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選擇放棄,如果自己繼續堅持一下,如果自己任性地肆意放縱,那麼,生活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人生苦短,匆匆百年,起點和終點早早就已經確定,每個人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迎接同樣的結局,但過程卻可以千姿百態、色彩斑斕,在相同的生命長度之中,每個人都能夠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生命的寬度、深度和廣度,因為生活從來就沒有正確答案。
不是說職場生活就太過平凡,也不是說創業奮鬥就不夠熱血,只是……如果自己繼續堅持熱愛的話,如果自己勇敢追逐夢想的話,如果自己繼續咬牙拼搏的話,生活,是不是就能夠綻放出不同的色彩?
夢境,著實太過真實也太過細膩太過具體,成功的喜悅和生活的落寞,十年的跌宕起伏一五一十地呈現出來,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鮮活,彷彿自己親身經歷,以至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如同真正經歷了「黃粱一夢」般,在坎坷與滄桑過後,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此時,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狂亂地跳動撞擊著,突突作響的太陽穴似乎正在瀕臨爆炸邊緣,血管里汩汩沸騰的血液正在燃燒著……一切似乎都依舊停留在夢境之中,因為炙熱而變得滾燙的眼眶微微有些模糊,那些不甘、那些遺憾和那些悵然,重重地壓住心口,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生如夏花,死若秋葉。
靈魂深處,他終究還是想要肆意地綻放一回,懷抱著一股傻傻的勇氣堅持下去,不是因為正確與否,而是因為發自內心的熱愛。
這,是一種奢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