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誅心
第4章誅心
第二天將近中午，張秉文揉著太陽穴，一臉疲憊地趕到了公司。
沒辦法，那幫年輕人玩兒野了，最後要不是張秉文趕人，估計打算通宵狂歡的都不在少數，他可不想第二天各部門總監每人拿一沓理由千奇百怪的請假條，過來找他算賬。
一路走過，張秉文不住回應著同事們熱情但有氣無力的問好聲，那些型號不同的黑眼圈，讓他簡直以為自己進了成都的熊貓基地。
「一個個的，昨晚轟著還不願意走呢，現在知道難受了吧？」
張秉文手指虛點著辦公區的一幫同事，笑罵道。
「幹活兒不就為了開心嘛，要說錯，也是公司的錯，乾脆放一天假得了！」
人群中，有人聲音含糊地咕噥著，卻故意沒有壓低音量。
「嗯，不錯，當面挑釁！看來某些人還真以為這個世界是他的了？」
大家立刻想起了昨天的梗，整個辦公區「轟」地笑了起來，齊齊轉頭看向劉經武，有幾個還低聲喊著「孫子」。
這時，辦公區深處的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一人快步迎了來，遙遙喊住張秉文：「張總，等一等！」
張秉文停步轉頭，看到來人之後不由皺了皺眉頭，心情不由得壞了幾分。
來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西裝革履油頭粉面，長相倒是頗為儒雅，只是一臉笑容讓人看了容易聯想起某種陰險的冷血生物，無論如何都舒服不起來。
此人叫胡玉書，是奧格美中國區主管後端運營的副總經理，昨天的慶功PARTY他借故沒有出席，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張秉文關係不好，當然不願見老對頭的風光。
在整體上以崇拜創意、追求個性張揚和自我實現為主的廣告公司里，這個滿腦子都是權力和職位的傢伙無疑是個另類。
另外，張秉文還知道，從美國空降過來的胡玉書實際上是總部安插進中國區的一個暗子。這個「副總經理」的首要目標是分化中國區內部關係，削弱大區總經理對整個公司的掌控力度，方便總公司後續的權力收攏。
近些年來，歐美經濟萎縮，亞洲尤其是中國卻高速發展，就這樣，往常眼高於頂不屑於落後市場的老外們心思也跟著轉變，類似的事情隨之也多了起來。
噁心的公司政治……張秉文腹誹一句。
胡玉書臉上笑容溫和，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問向張秉文的話卻咄咄逼人：「張總，有人說你越權行事，私自拒掉了金水投資一張三千萬的單子，並且還違反公司流程，至今隱瞞不報。請問，有沒有這事？」
胡玉書貌似隨意詢問，但這麼大的事情，他卻選擇了當著辦公區所有同事的面講，用心可謂險惡至極。
張秉文神情茫然地想了足有兩三秒鐘，才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笑著回答：「哦，金水投資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你不說我都忘了。」
「三千萬的單子說忘就忘？張總可真是大氣。不過……要是真忘還好，如果是故意『忘』了的話，公司可就吃了大虧了。」
胡玉書笑得意味深長，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張秉文眉頭微皺，目光轉冷：「胡總，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玉書步步緊逼：「什麼意思？三千萬的單子被你莫名其妙給拒了，也沒有按照流程上報，幸虧有人向總公司舉報你飛單，暗中向關聯企業輸送利益，這件事才沒有被你矇混過去。」
飛單？
聽到這兩個字，張秉文眼神瞬間清明，哪還有意思疲憊茫然的樣子。
所謂「飛單」，就是相關權力人員拿到訂單后，不將訂單交由自己公司做，卻將訂單交給別的公司，從中賺取非法利益。
這種人在任何公司里，都會像吃裡扒外、挖洞盜糧的老鼠一樣，受所有人唾棄！
張秉文的臉色沉了下來。
因為某些原因，自己確實把金水投資送上門的一個媒體投放項目給拒掉了，可三千萬的媒體投放單聽著不小，利潤也就百來萬而已，他這個執行創意總監不是負責不起。
所以，昨晚收到唐智的簡訊，張秉文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如果被扣上了「飛單」這個屎盆子，那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嘖嘖嘖，奧格美養了張總十多年，沒想到最後養出一隻吃裡扒外的大老鼠！哼哼，三千萬啊，張總一口吃下去，也不怕撐著。」
自以為站在了道德高點，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胡玉書愈發得意洋洋了起來，聲音大得恨不得讓整間公司的人都能夠聽到。
「總公司懷疑你利用職權便利偷偷向自己的關聯企業轉移客戶，美國派來的調查組已經到了，其中包括財務、法務、人事的專業人員，他們現在正在唐總的辦公室。張總，我勸你還是放聰明點，早點承認自己的錯誤吧！」
剛才還滿不在乎的張秉文臉色微變，仔細咂摸著其中深意：這是不僅要把我搞走，還要把我的名聲搞臭……如果真要坐實了這個罪名，我張秉文在廣告圈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殺人誅心，如此歹毒的手段就憑他胡玉書似乎還沒這麼聰明，那麼到底是誰……
難道是他口中的「總部調查組」？
剛才還亂鬨哄的辦公室此刻鴉雀無聲，所有人目瞪口呆地交換著眼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
張秉文在奧格美工作十幾年，人緣和口碑向來不錯，同事中沒人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情，可這消息又是從公司另一個副總嘴裡說出來的，而且似乎總部還派了調查組過來？
看到同事們驚疑不定的眼神，張秉文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沉默下去，有些時候，沉默就等於默認——這豈不是正中了胡玉書的下懷？
而且，被惹到頭上卻不反擊也不是張秉文的風格，所以，他決定展現一下「憤怒」的姿態，表示表示自己的立場。
想到這裡，張秉文上前微微一笑道：「胡總，從你空降大中華區，咱們做同事也有三年了吧？」
突然碑文，胡玉書遲疑著沒有回答，腦中卻是念頭狂轉：姓張的怎麼突然說這個？難道他眼看事情敗露，還想打打感情牌？
「呵呵，確實是三年多了。不過公是公，私是私，哪怕私下的感情再好，只要你做出了損害公司的事情，我也絕不會姑息！」
胡玉書說得大義凜然，一副壯士斷腕、大義滅親的樣子。
實際上嘛……我跟你姓張的有毛的感情可言？現在正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時候，你就老實等死吧！
張秉文搖頭大笑，似乎聽到了什麼世間最可笑的笑話。
「哈哈哈……感情？我跟你能有什麼感情？胡玉書，說實話，在我眼中你只是個從不知創意為何物的廢柴，而且滿腦子都是抱粗腿拍馬屁的齷齪想法，為了能夠往上爬，把總部那幫老外當爹一樣供著。唉……坦白講，自從你來到大中華區，我就從來沒瞧得起過你。私下的感情？哈哈哈……」
「你！」胡玉書指著張秉文，手都在哆嗦。
又是「說實話」，又是「坦白講」……你罵人還罵得這麼掏心掏肺的樣子，是想鬧哪樣？
可張秉文下面的話更加扎心：「胡總，雖然你這個人噁心成這樣，但對於狗屎，我最多只是繞著走，從沒想過非要去踩一腳。可你要是為了自己往上爬，而不惜往我身上潑髒水的話，我張秉文也從來沒把『忍讓』當做過美德。」
「你要知道，我不踩你不是因為怕你，踩爛了你，最多也不過是換雙鞋而已。」
張秉文溫文爾雅的笑容下，惡毒的話如烏賊的墨汁一樣噴薄而出，驚呆了整個辦公室的人——這可是上班時間！是當著所有同事的面！是兩個公司老總級別的對話！
誰能想到，此時此地能聽到如此酣暢淋漓的人身攻擊？
不愧是執行創意總監，遣詞造句簡直像教科書，最短的字數達到了最大的效果，力求把目標轟得渣都不剩。
大家聽得心潮澎湃，有些好學的吃瓜群眾甚至都拿出小本本在瘋狂記錄。
而作為被辱罵的目標，張秉文每說一句話，胡玉書的臉就紅一分，沒等說完，胡玉書白凈的臉已經漲得比煮熟的螃蟹好不了多少了。
為什麼會這樣？道理在我這邊，上風的不應該是我嗎？
心智和自尊被恐怖的語言暴力摧殘，讓胡玉書腦中一陣恍惚，有種掉頭就走的衝動。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驚醒：總公司來的人還在辦公室呢，有他們撐腰，我才應該是強勢的一方！
「張……姓張的，你惱羞成怒也沒用！這件事美國那邊非常重視，你就等著被專家們扒乾淨了一寸一寸調查吧！」
恨恨地看著張秉文，胡玉書心中湧出了一股快意的感覺，因為他知道，無論結果如何，眼前這個被公司稱為「創意之神」的男人都要倒霉！
呸~！廣告公司又如何？哪怕是這個號稱只靠創意說話的行業，權力也永遠是最有用、最應該被追逐的東西。
至於張秉文是不是真的轉移了公司客戶，胡玉書反而不擔心。
總公司說的是「徹查」，那我胡玉書就會慢慢地、細細地查下去，就算你張秉文是個聖人，我也要想辦法砸了你的牌坊。
甚至，哪怕你真的清如水明如鏡也沒什麼妨礙，總部這幫人這次可都是帶著目的來的。
所謂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不止中國人懂，美國人也玩兒得溜著呢！
出乎預料的是，張秉文聽了胡玉書的話反倒一臉無所謂：「調查嗎？那就好好調查好了，我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
大笑聲里，執行創意總監在副總經理嫉恨的目光中揚長而去，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灘冒著熱氣的新鮮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