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用心險惡
第5章用心險惡
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剛從戛納為公司贏得金獅獎的張秉文,竟然轉眼就陷入了飛單的醜聞風波。
針對張秉文的調查已經持續了五天,整個奧格美中國區的財務室一片雞飛狗跳的凌亂。
美國來的財務主管果然像當初胡玉書說的一樣,「徹查」了所有與張秉文相關的往來賬目,甚至頂著財務部諸人憤怒的眼神,捎帶手過了一遍中國區公司五年來的所有賬目。
往來賬目是一個公司最隱私的東西,辦個人案件辦到查整個公司賬目,這個動作背後的含義就有點值得琢磨一下了。
年初就有傳聞,總部覺得中國區近些年業務增長極快,但由於東西方觀念差異的問題,始終與總部在公司經營文化方面有著較大分歧,這讓總部很是有些不快。
能掙錢是好事,但不服管,問題就大了。
洋人們要的是一個聽話的錢袋子、一個沒腦子的掙錢機器,而不是一個對等的、想要爭取話語權的合伙人。
所以,這次是想敲山震虎,給大中華區提個醒;還是想「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在查張秉文的時候順帶著把中國區的高層們給一勺燴了?
沒人說得清楚。
員工們的議論沸反盈天,可惜中國區董事總經理唐智卻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在自己辦公室閉門不出。
而身處漩渦中心的張秉文倒顯得極其配合,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連個人銀行賬戶的往來流水都不介意上報。
對此,金髮大鼻子的財務主管表面伸大拇指讚歎張秉文的配合,轉身卻嗤之以鼻——能主動給出來的,會有問題才怪。
不理財務室那邊的鬧騰,此刻,張秉文的辦公室卻是一派和風細雨。
「張總,經過連續一周的排查,從財務方面的反饋來看,基本排除了您轉移客戶、中飽私囊的嫌疑。」
「那就好、那就好。這樣的黑鍋甩給我,我可擔待不起。來來,朱總,請坐!」
張秉文表面雖然應酬得很是熱情,但心裡卻實在喜歡不起來眼前這個名叫朱毅的法務主管。
無論是他西裝革履的樣子,還是彬彬有禮的舉止,甚至梳得光亮的分頭和細金絲邊的眼鏡,都讓張秉文不得不想起某個人。
兩人落座,張秉文一邊奉上茶水,一邊不經意地問道:「對了,朱總過來有什麼事嗎?來,請喝茶。」
朱毅點頭謝過,不緊不慢地道:「是這樣的,雖然從財務方面已經排除了張總轉移客戶的嫌疑,但金水投資這個項目還有一些問題,我想跟張總聊聊。」
「朱總請問,小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朱毅先是打開錄音筆放在茶几上,又掏出一個筆記本,所有一切做得有條不紊又光明正大,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今年五月份,由某媒體的銷售人員牽頭,和張總一起前往一家名叫金水投資的公司聽取客戶需求,這件事沒錯吧?」
張秉文點頭:「沒錯!」
「這麼說,客戶是由該媒體找到的?那麼,該媒體的銷售人員為什麼會來找你?如果成功合作,我們雙方又會有什麼利益方面的關係?」
「哦……朱總似乎不太了解咱們與媒體的關係,以及中間一些運作方式。」
對於張秉文說的,朱毅並不否認,而是推了推眼鏡,一臉誠懇道:「我主要處理法務方面的問題,確實對業務運作了解不多。所以,還請張總詳細指教一下。」
「指教不敢,聊聊而已。」
張秉文一口飲盡功夫茶盅里的茶水,坦然道:「一些預算大的客戶在投放廣告的時候,很少會選擇單一的媒體,因為那樣覆蓋的人群太少。為了擴大傳播面和影響力,他們甚至會同時選擇幾十上百家媒體進行投放。」
朱毅點點頭表示明白,並示意張秉文繼續。
「因為有這種情況存在,某些媒體在接觸到類似客戶的時候,往往會聯繫廣告公司一起見客戶,明確他們的宣傳目標之後,再由廣告公司為客戶整理出包括投放策略、預算分配、設計、文案等一系列專業內容的投放方案。」
「那……這麼做對該媒體本身有什麼好處呢?」
朱毅手上寫個不停,並沒有抬頭。
「按照行業里心照不宣的約定,廣告公司在做投放計劃的時候,會把客戶預算適當地往引薦自己的媒介上傾斜,算是一種投桃報李的行為吧。」
朱毅點頭表示明白:「那金水投資這個項目的媒體,有沒有提出明確的預算或利益分成?」
哈……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懷疑老子不接單是因為跟媒體沒有達成分贓共識?
張秉文低頭喝茶,很好地掩飾了眼中的不屑:「我們雙方根本沒有談到類似的東西。」
看著朱毅落筆飛快,一邊記錄一邊還問個不停,張秉文都納悶既然這麼能寫,還要錄音筆幹嘛。
「那為什麼張總會推掉金水投資這個項目?據我所知,這家公司需要的只是靜態廣告畫面的設計還有大量的媒體資源,這應該是個比較簡單的項目。」
張秉文眼中掠過一道精光:「哦?朱總怎麼突然對業務又這麼了解了?」
朱毅終於抬頭,再次推了推金絲眼鏡,掩飾掉一絲尷尬:「在公司服務那麼多年,多少也會接觸一些業務,而且為了張總這件事,我也是做了一些功課的。」
「哦,原來如此。」
屁嘞……對於朱毅的回答,張秉文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裝,繼續裝!剛才裝萌新,不過是為了繞圈子問我有沒有跟媒體分贓,發現沒有把握繞進去,你現在就成老手了?
「咳……」
似乎感覺到了張秉文的諷刺,朱毅輕咳了一下,拉回話題:「這些都不重要,咱們還是回到我剛才的問題吧。張總為何推掉金水投資這個看起來並不困難的項目?」
明確了對方對自己的惡意,張秉文說話也不再客氣:「我想明確一下,身為執行創意總監,我有篩選客戶的權力。經過考慮,我不認為金水投資是個優質客戶,而且當時臨近世界盃,整個創作部工作壓力極大,很難再分出人員去承接新單子。因此,我推掉了這個客戶。不知這個答案,朱總滿意嗎?」
張秉文的語氣明確地表示不耐煩,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從來就沒有把「忍讓」當做一項美德。
財務部那邊的情況他也有所耳聞,而因為自己當初的一個決定,竟然成為總部向整個中國區公司揮舞大棒的借口,這讓高傲的張秉文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朱毅連忙語帶安撫地解釋道:「張總別誤會,身為一個法務人員,我只求客觀情況,並不敢對您的決定妄加評判。」
朱毅當然聽得出來張秉文話語中的負面情緒,可他仍試圖從張秉文口中挖掘出一些有用的東西,這些東西以後很可能會成為打壓中國區的有力武器——這才是他此行的首要目的。
畢竟來之前總部是有過指示的,奧格美中國區分公司應該是「奧格美的中國區」,而非「中國區的奧格美」。
他不怕張秉文憤怒,甚至有些樂於見到張秉文由於憤怒而口不擇言,對於搞法律的人來說,有時候抓住對方一個字的疏漏,就能把整件事的性質改變。
至於你是中國區執行創意總監……拜託,回到總部我知道你是誰?
不咸不淡地又扯了一會兒,朱毅見張秉文益發地不耐煩,終於放棄似的搖了搖頭,向張秉文示意這次談話即將結束。
「最後一個問題。即使推掉客戶的理由充分,但根據公司規定,也應該先由大區總經理批複,過後再向總公司書面報備。那麼,張總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先是越權行事,過後又隱瞞不報呢?」
張秉文眼神轉冷,他聽出了這句話中的陷阱,和陷阱背後滿滿的惡意。
如果自己順著朱毅的話,以「因為……所以……」的句式做出回答的話,相當於直接把自己「越權行事、隱瞞不報」做成了既定事實。
這不但是語言陷阱,這是赤裸裸的誘供!
身為公司法務部的人,應該不帶立場地去尋求事實的真相,而眼前的朱毅卻玩起了如此卑劣的花招,簡直下作。
用心何其險惡!
怒到極點,張秉文反而冷靜了下來,常年商場征戰早已將他的神經鍛煉得無比堅韌,應變能力更是沒得說。
哈哈一笑,張秉文給出了回答:「不不不,我可絕沒有什麼越權和隱瞞的心思,純粹是那個時候太忙給忘記了。你知道,世界盃那麼多案子要我盯著,過後又要準備去戛納的事情,要不是回來那天經胡總提起,我真就忘得無影無蹤了。」
朱毅透過金絲眼鏡,看著張秉文笑容滿面的樣子,心中一寒,他分明從那和善的笑容下看到了銳利如刀鋒的眼神。
朱毅明白,自己的手段被完全洞察了,在對方嚴密的防備下,自己再不可能從這個謹慎的對手嘴裡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無奈地合上筆記本,朱毅表示調查結束,告辭的時候仍是那麼溫文有禮。
「慢走,不送!」懶得再敷衍的張秉文安坐不動,可眼底深處卻有著一絲隱憂。
總公司這麼無所顧忌,想必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那個老頭子壓力應該更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