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世(三)
竹海古宅里,數百黑影落葉般輕輕墜下,百里蘭因驚醒,立刻拉了司馬楚寧貼在牆邊。
「來了?」司馬楚寧低聲道。
百里蘭因微微點頭,她移到一處,手指按下一處機關,其腳下被推開一個手指頭大小的洞,百里蘭因俯身貼在地面,憑藉小洞往外看去:宅內黑影魑魅般遊走房梁,大廳里瞬間聚來二十多人。百里蘭因深吸了一口氣,將機關封上,重新坐回蒲團上。
司馬楚寧見她如此也跟著坐下。
「田越澤很聰明。」百里蘭因凝眉道,她方才見到那些人步法輕盈如撲蝶翅翼,身起無風,面帶黑衫,手拿彎刀,眼瞳碧綠如蛇,根本就不是田家的人!
「粟特人。」百里蘭因喃喃。
「粟特人?」司馬楚寧語氣一挑,「這是外族人,田家人也可以號令外族人?」
「西域曲蛟府。」百里蘭因說道,「許多外族勢力歸附了田家,西域曲蛟府也許也在其中。」
百里蘭因心中想:貴人現在根基不穩,急需要這些勢力鞏固根基,排除異己,司馬家念及前朝恩情,不肯效忠貴人,得罪了劉子淵,現在又得罪了田家,如果提親不成,那司馬家今後該如何?
「你在想什麼?」司馬楚寧問,「我們在這裡躲著,不會被發現吧!」
「不會,這宅里有陰陽兩機關,陰開而陽閉,陽開而陰閉,這暗室的機關是陰門。我和師姐說好,她們離開時,將陽門機關打開,陰門機關自動關閉。要想發現我們只能關上陽門機關,打開陰門機關,而要做到對於那些人來說就要試遍所有機關,錯一次便會觸動暗器。這宅子里的機關就算是唐門專研機關術的長老都要花上半月的功夫才能破解完,更何況他們?」百里蘭因說道,「不過都要賠上一條性命的。」
「唐門機關真是詭異。」司馬楚寧嘆道,忽而轉念一想,「那我們如何離開?是等著唐姑娘回來吧?」
司馬楚寧料想古宅雖然機關複雜,但也是為了提防外人,唐蘭凌等人生活在這裡,不可能動不動花半個月的時間來破解一遍自己住處的機關,所以她們一定有個總機關,可以省去這些麻煩。
「古宅外有兩盞石燈,點上石燈則陽門閉,陰門開。」百里蘭因說道。
二人坐著,閉眼小憩。
「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找個深山老林躲著,粗茶淡飯,飲風食露。」司馬楚寧淡笑。
百里蘭因默然,司馬楚寧又道,「我司馬家是前朝舊臣,與貴人也是相識的,只是王朝更替,我司馬家不願再為他君之臣,貴人雖沒有強求,但我知道,如果司馬家歸附貴人,那貴人會少很多麻煩和阻力。」
「歸附貴人吧。」百里蘭因說,她注視著司馬楚寧的的眼睛,緩緩說道,「孟子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從古至今看來,明君開國,昏君亡國,商湯武周尚不能免,更何況前朝?現在新君為天下征伐,內有各方勢力步步緊逼,外有突厥虎視眈眈,司馬家為何不向天下盡一份力?」
百里蘭因赤眸微顫,又說道,「始畢可汗在位時,突厥便支持各地勢力反隋起兵,造成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以便從中稱霸。後來前朝土崩瓦解,處羅可汗上位,突厥又改而奉行扶植前朝後裔的政策,企圖建立傀儡政權,作為諸割據勢力的共主,以維護突厥的霸主地位。細想來,皆是外族得利,現在中原四分五裂的局面不復存在,突厥不會甘心就此失去霸主地位,必然還要騷擾中原,貴人前後受敵,最後覆滅或是興起不也關係著百姓的存亡?」
「君子立世難道不能憂樂天下之民?為名節所縛,世上有才能的人,都到深山老林去了,那談什麼國泰民安,自己的安樂都是別人用性命搏來的,那還談什麼名節?」百里蘭因說道。
司馬楚寧默然許久,他自知自己不能是一個安定天下,輔佐君王的能臣賢士,他父親從小也教導他遠離這些紛擾爭鬥,他以為這些事情已經離他十分遙遠了,他以為他已經麻木了,可百里蘭因這一番話,像一把刀子碎進了他的骨肉里,每一處神經都在劇烈的顫抖疼痛。
「你希望我效忠貴人嗎?」司馬楚寧問。
百里蘭因也默然。
「如果我能回到揚州,我一定按你說的做。」不等百里蘭因回答,司馬楚寧便說道,「只當天生我一場,我也為天下做點事。」
百里蘭因輕笑,此時也過了好些時辰,百里蘭因又貼到牆邊,推開那個小洞,洞前橫躺著一具屍體,碧色充血的雙眼正好對著那個小洞,好像是在瞪百里蘭因。
「他要是突然站起來,那我估計要睡不著了。」百里蘭因笑著喃喃。
「死得差不多了。」百里蘭因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再坐到蒲團上,頗是感慨,「田越澤這人手段狠辣,卻也有分寸。我那日背著你走了那麼久,也不見有人追來,想來他也是忌憚我師姐的。」
「好像有人來了。」司馬楚寧指著牆外,有些猶豫,似乎不太確定。
百里蘭因立眉一挑,心中還想,司馬楚寧耳朵這麼靈?
「哐哐!」
牆面突然一抖,驚得百里蘭因眼前突然浮現那粟特人充血的碧眼,忙得抽出劍來護在身前。
牆面一轉,射出一角月色燭光,百里蘭因抽劍護在司馬楚寧身前,司馬楚寧墨眼微縮,神情亦是冷漠。
一角墨色裙帶露出,二人立刻長吐了一口氣,百里蘭因更是收了劍,拉著司馬楚寧毫無顧忌的走過去。
果然!二人走過去一看,牆外站的人正是唐蘭凌!
「你這是怕他走失了嗎?」唐蘭凌指著百里蘭因的手,錯愕的看著二人。
百里蘭因順著唐蘭凌目光一落,立刻觸了炭火一般甩開,心中懊惱,都怪做他奴婢坐久了,這動作太過順其自然,自己都習慣了!
唐蘭凌卻不知百里蘭因低著頭在想什麼,她只看見司馬楚寧也低頭看著百里蘭因,嘴角帶笑。
「這手賤,我找個葯好好治治!」百里蘭因說著,輕輕推開堵在身前的唐蘭凌,低埋著頭往外走。
司馬楚寧淺笑,轉頭卻極為恭敬的對唐蘭凌說道,「不知道唐姑娘上唐門有什麼結果?」
「你倒是個記事的人。」唐蘭凌難得笑誇他。
司馬楚寧淡淡一笑,抬眼看了看快要走出大廳百里蘭因,她僵立不動,垂下的手握成了拳,不知道腦子裡面在想著什麼。
良久之後,百里蘭因大步跨入院中,幫著安蘭和兩個童子拎起兩具屍體,二話不說往外拖。
司馬楚寧見此,也不管什麼記事不記事了,也要徑直往外去。
「你別去!」唐蘭凌一把抓住司馬楚寧,將他拉到身前,抬臉看著司馬楚寧臉上的傷,嘆氣道,「還要花些時間啊!」
司馬楚寧被唐蘭凌一雙杏眼看得不太自在,訕笑道,「唐姑娘這是做什麼?」
「你記著,半月之內不可離開這宅子,童兒已經將給你買來的衣物都放好了,你自己去後院燒水,沐浴后回房上藥歇息。」唐蘭凌臉色陡然一變,厲色道。
司馬楚寧聽的一頭霧水,「姑娘這話的意思,是我如今處境頗險?」
唐蘭凌揮了手,自去院子逮了百里蘭因,兩個人一併去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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