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鄱陽湖的對峙
大明曆正德十四年七月十五,鬼節,諸事皆忌,百事不利。
雖然寧王不太相信這個,但是對他來說今天真的是諸事不順。
先是被可恨的王守仁困在了這小小的鄱陽湖,今天已是第六天了,突圍了好幾次,就是突不出去了。那王守仁將這裡圍得如鐵桶般嚴密,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何況是自己這好幾千人呢。再是被困在此,早已人困馬乏了,糧草也不多了,如今士兵都巴巴的望著自己,自己完全能看得出他們眼裡的恐懼和無奈,不說士兵就連自己花了巨大代價找來了這一個個所謂的謀士,江湖豪客,都已經人心惶惶了。估計都在打著各種盤算了。
可是他沒辦法,是的,到了今天這地步,他也沒辦法了,那個舉兵前一呼百應足智多謀的寧王已經不在了,可笑他那時還在感嘆這天下除了自己可有英雄明主乎?
可笑可笑啊,朱宸濠,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就在退到鄱陽湖時你還雄心勃勃豪氣蓋天呢?你以為自己是一百三十年前的太祖皇帝嗎?錯了,真的錯了,自己沒有太祖的雄才大略,更沒有太祖當年麾下雄兵數萬人才濟濟,最為重要的是對手不是那個剛愎自用驕傲無人陳友諒,是奇計百出陰人沒商量的王守仁,他沒有陳友諒身上任何的缺點,甚至他連缺點都沒有。
他以數十倍於自己的強兵把自己一步步逼到了這百十年前一站定天下的鄱陽湖,團團圍住,如鐵桶般嚴密,可氣的自己直跳腳的是這可惡之人絲毫沒有圍而聚之決一死戰的意圖,只是調集越來越多的軍隊圍在鄱陽湖,自己派出談判的兩撥人都被他殺了,都說是書生文弱,可這廝絲毫不帶書生的文弱之氣,殺起人來都不眨眼,當真心狠手辣,就連最基本的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聖人之言也罔顧之極,端真是辱沒聖人之門,可自己有什麼辦法?
現下要兵沒兵,要糧沒糧,只是被那廝困在這裡,士兵看著自己的眼神早已不是帶著狂熱的崇拜了,有的只是深深地恐懼和仇恨。是的,都是自己將他們一路從南昌帶到這裡的,他們原本都抱著一鼓作氣打到北京城幫助自己成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謀得一場大富貴的,可現如今被困在這裡,誰都知道他們是叛逆之師,今天在這裡,指不定明天就被王守仁繳了,畢竟那廝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有時候,他總覺得上天待他不公:這個江山本來就是他的,被朱棣一百年前篡了位,他恨;比起那個胡鬧的正德,他聰慧有才智,可他偏偏要對著那個人磕頭彎腰,他不服;偏偏他就要舉兵成功殺上北京城了,來了一個王守仁,他鬱悶。這是為什麼?現如今被困在鄱陽湖出不去又退不得,當真進退兩難舉步維艱,他不服啊!為什麼老天如此待他?為什麼?
……
就在寧王對這老天發出吶喊時,王守仁也在吶喊,不過王巡守雖然不似朱宸濠那般狼狽,卻也鬱悶得很!
王巡守鬱悶的是有兩件事。
其一:雖然他成功的將叛兵困在這鄱陽湖了,可他不敢殺上前去。是的,他不敢。原因就是他沒兵。雖然現在的自己號稱擁兵八萬,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說給別人聽的,既是叛軍,又有自己的士兵。他知道自己實際上只有三萬之數,這還都是自己招募的鄉勇,正規軍是一個也沒有。當初力挺自己來江西的兵部尚書在自己赴任前就明白的告訴過自己,江西只能靠自己獨立支撐了,朝廷出不去兵,更出不起。所以自己總是邊打邊退,咱不像叛軍那麼有錢,只能這樣了。可問題是,雖然叛軍被困糧草肯定不多,可自己也耗不起,三萬人的糧餉不是一個小數,光是日耗就已經不是小小的南昌所提供的起了。本來,兩湖兩廣為大明糧倉,可是經過這次叛軍的騷亂,這糧倉有些見底了,今年的秋糧還沒收,可賦稅已經下來了,又遭此劫難,湖廣兩地再也不能折騰了,可他不是神仙變不出糧食,所以他鬱悶。
其二,朝廷傳來消息,那特能折騰的祖宗又出宮了,朝著這裡來了。可他知道,現在江西遭此橫禍已是大劫,百姓流離失所,秋糧大造踐踏焚毀,依然不堪,可天子又御駕親征,文武百官跟隨,十萬御林軍護駕左右,若真來到此地,必是雪上加霜的災難,這江西百姓還活不活了?可是,有那閹黨隨侍左右皇上必是不管不顧百姓死活,這給如何是好?
王守仁端坐在中軍大帳里,正苦苦思索,門口傳來高喝聲道:「大帥,大帥,好消息好消息啊!」嗓門之大如同炸雷,現在更是宏如大鼓。
王守仁聽的此聲,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他賬前第一先鋒——江西吉安知府伍文定。
他剛抬起頭就見帳簾一翻進來一看似文質彬彬的中年儒生,他就是伍文定。看著他雀躍的神情,王守仁笑了笑。他想起第一次見到伍文定是的情形了。
那是他孤身一人來到吉安,還未說話,這文質儒生高聲力喝:「王巡守,你是來殺敵的還是遊說的?」
他實在想不到看似一個儒生怎會有堪比武夫的大嗓門?更實在想不到就是這麼一個文質彬彬之人卻會有滿腔熱血,值此叛亂之際會有武將的勇氣與果敢?
他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人,他認定此人就是他的盟友,他可與叛軍一戰的盟友。果然在危難之際,只有他無條件的相信自己,支持自己,或許沒有他,叛軍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伍文定卻是沒理會王守仁,他似乎很高心,不待王守仁答話,自顧說道:「傳來叛軍消息,他們已經沒糧了。哈哈哈,這下看他們還會堅守幾天?」
王守仁也笑道:「這倒是個好消息,看來我們很快就能班師了。」
伍文定點了點頭,以他特有的嗓門問道:「大帥,即使如此,我們可以進攻了吧?」他雖說是個文人,可偏偏喜歡上了打仗,一想到江西百姓無故遭此劫難,他就恨透了寧王,都是此人心懷不臣才帶來如此之禍。
王守仁去苦笑道:「雖然如此,我們也沒糧啊!再說,提防困獸反咬,多多保全百姓豈不更好?」
伍文定恨聲道:「卻是便宜了那廝!」
王守仁搖搖頭,堅定的道:「絕對不會!」
正說著間,帳外有兵卒道:「稟報大帥,張校尉回來了,還帶了五千石糧食。」
王守仁聽了,大喜,急急站了起來,走出帳外,大聲道:「快快有請,快快有請!"
伍文定也是大喜,跟著走出來,大笑道:「果然是好事成雙啊!古人誠不我欺!」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威猛的甲胄大漢從軍營口騎馬飛馳而進,後面還跟著幾百士兵,看他們衣上之塵土當是急行軍至此。
那大漢一見王守仁在中軍帳前笑臉看著他,轉頭大喊:「將糧食押進軍營交給軍司,不得延遲!」
喊完之後,快速下馬,飛奔過來,跪倒道:「稟大帥,末將張文遠幸不辱命完成任務,遲來交令,妄祈大帥贖罪!」
王守仁趕緊上前扶起他道:「文遠立下大功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張文遠起身謝道:「謝大帥不怪之恩!」
伍文定上前錘了一拳張文遠笑罵道:「好小子,不愧張文遠之名!」
張文遠呵呵一笑,王守仁也笑道:「進賬,給我說說!」
進得帳來,王守仁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張文遠,看他如牛飲般喝光,再倒了一杯,如此反覆五六杯,張文遠才停下,憨憨一笑。王守仁才道:「坐下,坐下,好好說說此次情況。」
張文遠想了想道:「末將此次奉大帥之命去安陸籌糧,遵照大帥吩咐,先是去了安陸府衙,向那安陸知府龐亮說的來意,那龐亮名字雖亮人卻一點也不亮,他是隻字未提,只是招待我們,安排我們幾個在驛站住下,再也不露面了。我投了好幾次帖子,就是不見。我心中有氣,便帶了幾個兄弟在府衙門口大罵龐亮兩天,那廝還是不出來。我失望之極,準備再去別的地方,可這時就來了一群公子哥。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看熱鬧的,也不放在心上,那想……」
說到這裡,張文遠的黑臉罕見的一紅,若不是王守仁和伍文定靜靜地看著他,兩人絕對不會發現這樣一個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猛將竟然會臉紅!
王守仁心下奇道:「莫不是,你遭了他們的暗算?」
這話一出,伍文定睜大眼睛,看著張文遠,眼裡有震驚與懷疑。
張文遠苦笑一身:「嘿,我張文遠的臉在那時就丟盡了,說出來又何妨?不錯,我幾人被那群公子哥使計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