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綉圃(2008年)
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江面上,很美。
風,斷斷續續地吹拂在人臉上,很冷。
江邊一塊稜角不平的石頭上坐著一名釣翁,正注視著冷寂的天邊,而雪,已落滿蓑衣。
幽美如畫的江邊,寂寞如詩的老翁,此一刻,好似天地正凝結、凝縮,直至凝縮成那蹉跎的背影。
俄而數騎在天際雪原上奔來,突兀的馬蹄聲頓時就撕裂了凄美的靜。
老頭只「哼」了一聲,依然在默默地垂釣。
須臾,一群馬騁到江邊,一齊勒韁,將老頭緊緊圍住。
老頭當作不覺,依然在默默地垂釣。
一匹紅馬脫群而出,乘馬客道:「吳先生別來無恙。」
老頭沉聲道:「你們幾個小子是天劍門莫慈鷹的門下吧?」
乘馬客下馬,讓其餘人也都下馬,道:「晚生正是師父門下的第三個不肖弟子,萬滕川。」
老頭道:「莫慈鷹遣你們幾個來尋老頭子,有什麼事做?」
萬滕川道:「家師酷愛先生神畫,今還願先生能夠賜賞筆墨,以償吾師夙願。」伸手入懷,手執一沓銀票,道:「這是十萬兩銀票,請先生笑納!」
老頭道:「即是求畫,為何又如此興師動眾?」
萬滕川道:「畫神面前,不敢造次,如此人等,只是為畫神壯筆威而來!」
老頭沉吟片刻,道:「你看,這江邊蒼茫寥廓,天地一白,豈不是一幅絕麗的畫?」
萬滕川道:「畫神意境幽遠獨特,非我輩所能及。」
老頭道:「既如此,這幅畫便送給你了!」
說完收竿就要離去。
萬滕川道:「吳先生還請三思,若先生不能賜墨,家師必然不會恕我等。」
老頭子一笑,道:「我吳綉圃一身孑然,獨嘯莽蒼,只要陋巷單瓢而已,從不問天下事。」
萬滕川道:「吳先生,有僭了!」立時拔劍出鞘,一挺青芒,其餘眾人也皆齊刷刷地拔劍在手,向前一步,將吳綉圃圍在劍陣中央,半步不能動顫。
吳綉圃嘿嘿冷笑不已,道:「莫慈鷹既深愛我畫,又怎能不懂我心!」兩眼一翻,露出禿鷲一般兇狠的眸光,手指迅速在萬滕川劍鋒上一彈,真氣到處,崩山倒海,萬滕川便抓不住了劍,投劍雪上,緊朝後退了數步,方才卸去了手臂上的外力。但饒是如此,虎口處仍然崩出了血。
吳綉圃道:「你即已耳聞吳某的微名,實不應如此!」拾起地上的劍,仔細打量片刻,喃喃道:「劍,也非好劍!」話未說完,劍已脫手飛出。
飛劍劃過,將群雄手中的劍一一打落。
吳綉圃笑吟吟地走過馬群。他走路的模樣很怪,高低不平,一顛一顛,他,聞名天下的畫神,竟是個跛子。眾人神色焦慮。
忽然看見一匹純白色的駿馬,不禁心中暗贊:「好馬!」
只見那白馬一身如雪,鬃毛似銀,十分瀟洒。但卻滿身血痕,想必是累受主人所欺,目含濁淚,似有萬腔委屈無處可訴,身負良才而無人省識。
吳綉圃深為憐惜,輕輕撫摸著雪白的馬鬃,淡淡道:「筆墨伺候。」
眾人大喜,迅速將一丈多長的紙鋪開,研磨舔筆。
執筆踟躕片刻,即霍然命筆,墨走匆匆,如刀縱橫,大開大闔。俄頃畫畢,畫的是一大片雪原,其中一山獨立,一水東流,山水之間,老翁獨釣江畔,而茫茫天際,單馬飛騁,恣意而躍。題字道:墨下江山。
吳綉圃沉吟道:「墨下江山,不容小人。」
突然縱上白馬鞍套,道:「老頭子不須十萬兩,只此一騎足矣!」
一夾馬肚,蹄濺玉雪,霎時消失於天際。
留下一群茫然之客,均思:「天地之間,似如此奇人異士,又不知會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