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 第五十章 怨難釋兄弟鬩牆

〖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 第五十章 怨難釋兄弟鬩牆

黑暗浸染天空,厚厚的雲層中,月光幾不可見。夜風呼號,群星慘淡,只有廖廖數顆被迫著僵凍在天上。

太子書房前,幾名婢女在瑟瑟發抖。書房內,忽而咒罵,忽而哭叫,夾雜著各種器物的碎裂之音,一波高過波,似無個止歇。溫柔似水的少年與肅直如竹的道長都已不在。這一次,再也無人可以制止住籠中暴獸般的太子。

推諉的目光中,一名值守婢女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前。她正欲推門,卻被一股大力拉扯,倒退著摔倒在地上。

「都給我滾!」

陰沉的低吼聲中,婢女們如蒙大赦,就連那個倒在地的婢女也一個骨碌爬起,飛也似的退走。

房門被人推開,一眼望去遍地殘骸。似有瘋獸被囚於此,狠狠撕咬,反覆踐踏。

「稱心哪稱心,我的稱心!」李承乾自喉嚨深處發出傷獸般地哀嚎,所經之處的器物被他發瘋般地摔打在地上,「唯有隨心所欲,方能稱心如意。本宮何時才能真正的稱心如意啊!」

「殿下這是做甚?」來人立於門口,沉冷地發問。

李承乾轉頭看到來人,蒙濁的雙眼陡然亮起,猶如溺水之人乍見浮木。他快步走向來人,大聲叫道:「侯將軍哪,李泰屢屢害我。此次更是假借父皇之手,殺害我府貴人!父皇如此偏心於他,我到底該如何自處?」

「為了一名伶人,這就是太子殿下託疾數月不臨朝的緣由嗎?」侯君集冷冷審視著這位當今大唐的太子殿下。

面前之人,身穿淡杏色錦衣,頭戴同色平巾幘,幾縷髮絲雜亂地散落在肩頭。年青英武的面孔雖是一副頹容,卻依稀可尋找到當今皇帝年輕時的影子。遺憾的是,容貌可以由血緣繼承,性格卻無法一脈相傳。皇帝的剛毅與睿智,傳到太子身上卻變成了剛愎與狡慧。皇帝與逝去的長孫皇后情深不渝,向為世人所津津樂道,然而這種深情到了太子這裡,卻換作對一名男伶的沉迷。如此違背人倫之事,難怪皇帝會勃然大怒,下旨斬殺那名男伶。可嘆太子仍是不知悔改,竟然任性地上不朝。相比於勤政的皇帝,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是又不是。」察覺出對方的不屑之意,李承乾整了整衣發,自恃身份地端起了架子,「本宮只是憤恨不平,明明本宮才是太子,為何父皇待李泰比待本宮還好?」

侯君集靜冷地看著他,「聖上確實對魏王過分寵愛,但為何會如此,殿下難道心裡沒有一點數嗎?」

他曾因貪瀆之罪入獄,出獄后受到太子盛情招攬。落魄之人只要給其些許溫暖就會被無限放大,感恩之下他決定輔佐太子。然而隨著他與太子的深入交往,他發現這位太子殿下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作風奔放,而根本就是行事荒誕!比如太子曾特製一口數尺高的銅爐和一個有六個格子的大鍋,差人去民間偷來牛馬,放入大鍋里親手烹飪。然後太子召集一群侍從官吏、太監婢女一起大快朵頤。又如他曾應太子之邀過府觀看太子推崇盛讚的軍陣演練。當他看到那種以軍陣為兒戲般的打鬧,這位出身於屍山血海的大將軍,竟被逼至啞口無言,無法作評。更令人費解的是,身為大唐太子,這位太子殿下卻對突厥習俗異常執愛,常在東宮裡身穿突厥服飾,結滿頭的突厥辮,吃飯時豪放地直接用佩刀割肉入口。不僅如此,太子還在東宮搭起帳篷,與侍從們一起扮作突厥武士,相互打鬥。甚至有一次,他躺在地上裝作死去的突厥可汗,令侍從按照突厥的習俗,一邊騎馬環繞他奔跑,一邊痛哭著割破臉皮。

見識過太子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又有皇帝珠玉在前,侯君集內心深處對這位太子很是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李泰百般討好父皇!」李承乾憤恨地攥著拳頭,「什麼《括地誌》,分明就是他用來稱頌父皇的。本宮才不屑去做那等阿諛奉承之事!」

侯君集目光一閃,故作憂心忡忡地說道:「我老侯是行武出身,自然也非常看不慣魏王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不過那些玩意很得聖上歡心,聖上現在對魏王是言聽計從。聽說此次殿下府中之人被殺,便是出自於魏王向聖上告密。長此以往,我看殿下的東宮之位堪憂哪。」

聽聞此言,李承乾慌了手腳,焦躁不安地說道:「候將軍救我!若果真讓李泰那廝得到了皇位,他必定會殺我而後快。」驚恐之中,他憶起蒼石道長所測星相:紫微霧掩,昏暗不明,太子星暗,劫命難逃。如今種種跡象都在表明,他的太子之位怕是就要保不住。

「難道殿下心甘情願地坐以待斃,從未考慮過先下手為強?」看到太子這般表現,侯君集內心越發鄙夷。

「可是父皇對李泰那廝言聽計從,對本宮不聞不問,還常往東宮塞來一群老朽腐儒。本宮心知這些腐儒乃是父皇的耳目,也曾恭恭敬敬地對待他們。後來發現,這樣只會助長腐儒們的氣焰,變本加厲地說教本宮。本宮實在學不來李泰那廝裝腔作勢的本領。可恨那廝一直諂諛父皇,本宮真恨不得殺了這個噁心的小人!」李承乾不安地來回走動,一會兒愁容滿面,一會兒咬牙切齒。

侯君集清了下嗓子,正色說道:「如今四海晏然,聖上自然會重文輕武。就連老臣立下了赫赫戰功,被那些御史奏上一本,還不是說入獄就入獄。聖上老了,已無當年馳騁沙場時的雄心壯志。然則殿下風華正茂,若能更進一步,大權在握,到時候就算殿下想對李泰作些什麼,也無人敢管。」

「更進一步?」李承乾思索片刻后,驚道:「你是說……」

侯君集頷首,索性直接挑明,「只有帝位真正落於殿下之手,殿下才不必害怕李泰的陰謀詭計,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稱心如意。」

他常伴帝王身側,青年時曾因仰慕李世民的雄才偉略,甘願效死。而今他已位居高位,卻反而對其生出了恐懼驚畏之心,總覺得自己但凡有一點陰私,都會被其窺破。比如上次的高昌貪瀆之事,他自覺做得隱密,卻仍被揭發。往深里想,如今已非亂世,乃是享福之時,比起精明難測的帝王,自是貪玩好武的太子易與相處。

李承乾眼底蠢蠢欲動,卻又生遲疑,「可是父皇……」

侯君集淡淡說道:「恕老臣直言,當年聖上取得帝位,便是老臣們以命相搏的結果。而那位隱太子李建成,也是因為猶豫寡斷而失勢敗亡。成王敗寇,想來太子殿下不希望成為第二個隱太子吧?」

一言如利箭般直扎心靶,李承乾的目光幾度明滅掙扎,最終流露出一片凄厲狠絕。

……

皇庭內暗流涌動,長安城裡卻在張燈結綵地迎接新年。

皇子們的相爭只是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與平康坊最新上演的美妙歌舞,西市新到的漂亮衣帽列於同等地位。他們更關心的是,今年收成幾何,明年會不會也如今年這般的風調雨順。

經歷了戰亂后的民生凋敝,大唐如今政通人和,萬國來朝,已然隱隱立於世界之巔。風調雨順多年,人心思安,長安城內一派盛世繁榮景象。一片歡聲笑語中,貞觀十六年結束,大唐迎來了嶄新的一年。

貞觀十七年,天干癸,地支卯,輪序四十,註定是一個多事之秋。

癸卯年伊始,侍中魏徵病逝。這位被李世民譽為人鏡,提倡「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居安思危,戒奢以儉」的名臣,同時亦是太子之師,東宮正統的堅定支持者。他的逝去,令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癸卯年2月,皇帝李世民追思故臣,命閻立本繪製真人大小的《二十四功臣圖》,懸挂於凌煙閣。陳公侯君集位居十七。自此之後,榮登凌煙閣成為大唐男兒功成名就的標誌。

癸卯年3月,一件震驚朝野之事於齊州爆發——齊王李佑反!

事件起因於李佑喜好遊獵,誤交奸佞。李世民派去的長史權萬紀生性刻薄,對李佑管教苛刻,曾多次犯顏勸諫,被李佑視為仇敵。當權萬紀放逐與李佑親近的昝君謨、梁猛彪二人之時,這種矛盾達到了頂點。在昝君謨的挑唆下,李佑欲圖謀殺權萬紀。事情敗露后,權萬紀將昝君謨等人收押入獄,並上報朝廷。李世民責令刑部尚書嚴查此事。刑部查明屬實,要求李佑與權萬紀返京當面對質。

權萬紀奉召先行,李佑唯恐其打擊報復而惶恐不安,於其回京途中將之射死殘殺。事發后,李佑在親信的唆使下決意謀反,並脅迫齊王府典軍韋文振與其合謀。韋文振不從,領兵殺出重圍,進京稟報。

李世民震怒,遣凌煙閣功臣李績平叛。齊王李佑驅民為兵,布置官署,私任官職,封親信為王,負隅頑抗。然而兩軍還未接觸,青、緇等數州士兵已然不聽從李佑的號令。李佑只得傳檄諸縣徵兵,豈料諸縣亦不聽命於他。

三月三十日夜,齊州兵曹杜行敏率手下兵丁鑿牆而入,將李佑等人圍困於室,豎日將之抓捕,綁送長安。一場嘩然於世的皇子謀反,如同鬧劇般草草收場。

癸卯年4月,太子病癒,續開武林大會,邀請皇帝過府觀看武林盟主的最終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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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五行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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