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 第五十一章 欲將長槊侵天半

〖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 第五十一章 欲將長槊侵天半

4月的天,似莫測的人心,忽冷忽熱,無法捉摸。明明已近春末,卻忽落厚雪,一夜之間將綻放不久的鮮花朵朵凍在枝頭。

李承乾立於太子府門前,恭候皇帝的駕臨。

他身穿朱紅綉蟒袍,頭戴紫金遠遊冠,腰系玉帶鉤,下佩雙瑜玉,一身太子公服使他氣宇軒昂。生於帝王之家,常年耳濡目染,只要他願意,自是可以扮出常人無法企及的高貴。

他知道,他的父皇一定會來。武林大會以收攏江湖英豪為朝廷效力的旗號召開,既可為大唐選拔大批良材,又可整肅民間治安。如此兩全其美、功在社稷之事,他那位勵精圖治的父皇如何能不親來參與?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金烏緩移,日上中天。鼓樂聲中,導儀衛的車駕出現自長街的一頭。跟隨而至的是清游隊,由兩隊騎兵,六行步甲組成。

當看到分作兩排的十二龍旗之時,李承乾心浪翻滾,強自鎮定。每次拜見父皇都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然而這一次,他的內心無比亢奮,再無往日恐慌。他自江湖中招攬的刺客正埋伏於東宮各處,只等他一聲號令,便會傾巢而出。

正是由於李佑的造反,令他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事實上他對李佑殺掉長史的作法很是嗤之以鼻。他也極其討厭父皇派下的那些腐儒,但至少能在表面上與之和平相處。李佑連這點城府都沒有,怎麼可能謀反成功。不過,連遠在齊州的李佑都有這等勇氣,想他的東宮距皇帝寑宮不過一壁之隔,如果他欲圖謀反,定會驚天動地,哪裡輪得到李佑那個傻子。

「既然稱心污了太子殿下的清譽,稱心愿意為太子殿下而死。請太子殿下一定要成為一位好皇帝啊。」

當聽到稱心的這番遺言時,他心中大痛,宛如割肉。身為太子,他沒有一天活得稱心如意。他活在父皇巨大的陰影內,活在弟弟們的圖謀不軌中,活在嚴師的鞭撻訓斥下,活在百官的眾目睽睽里。只有稱心,為他緊繃如弦的生命,添抺上一筆慰藉與溫暖。可是就連這僅有的一絲溫暖,也被他的父皇無情地掐滅了……

「太子殿下,切勿御前失儀。」侯君集站在李承乾身側,瞥見他目光中壓抑不住的仇視,不由輕聲出言,以作提醒。

李承乾收斂面容,重又變得沉穩平靜。

龍旗后是專用車隊,均由四馬牽引,包括指南車、記里鼓車、白鷺車、鸞旗車、辟惡車、皮軒車等。龐大的車隊之後是一片肅然。馬蹄聲中,十二排騎衛,分別手執橫刀、弓箭,相隔排列,整齊行來。

望著這支盔明甲亮、兵刃如森的騎隊,侯君集恍惚之間,似又回到許多年以前。那時候的他,與一群年輕的夥伴追隨著同樣年輕的秦王縱馬沙場。那時候的他,沒有任何雜念,只想戰勝對面的敵人,打贏每一場血戰。

自秦王贏得天下以後,不知從何時起,身旁的夥伴一個個消失,他再無可親可信之人,而他也從青年步入了暮年……

震耳的鼓樂響自耳畔,侯君集悚然一驚。

為何最近總會憶起當年?他這是老了么?不,如果他老了,當年的秦王也已經老了!

他將目光定在太子那張與皇帝極為相似的面孔上:以有心算無心,二十四歲的太子風華正茂,一如當年秦王在玄武門之時。

樂隊之後是各種幡、幢、旌旗組成的旗陣,一些隨行官員及皇帝雄健的御馬也夾雜其中。及至青龍旗與白虎旗分列兩排,朝官隊伍過後,皇帝乘坐的玉輅才姍姍而來。

有幸前來觀禮陸正宇等九名江湖名宿,看得是目瞪口呆、心潮澎湃,均覺不虛此行。當大唐皇帝李世民從以玉為飾、象牙為墜的帝王車駕上走出之時,全都心悅誠服地大禮跪拜。

陸正宇再次為自己英明感到自豪。此次的最終比武,因皇帝親臨,除三位擂主可各帶一名隨從參加比武外,只有他們九位評判被請來觀禮。如此難得的殊榮,想來必可光耀子孫。

「免禮平身。」身著龍袍、頭戴袞冕的李世民神情威嚴地看著眾人行禮。目光轉向領頭的李承乾,他忽然問道:「皇兒為何看起來與往日大不相同?」

侯君集的心猛然提起,雖經他提醒,太子已有所收斂,但其雙目之中仍不時閃過壓抑不住的芒光。

李承乾垂下眼瞼,躬身答道:「稟父皇,因為要觀看武林的最終比武,孩兒很是興奮,故此有些失態,還請父皇寬宥。」

見他回答得體,侯君集的一顆心重落回肚中。他本看不起太子行事荒誕,現在反而慶幸他給人留下了好狠斗勇的印象。

李世民微微頷首,銳目一一掃視過太子身後的眾人。

「漢王、君集,你是杜如晦之子吧,還有桂陽公主之子,你們都是前來觀看武林比武的嗎?」

他的目光似有千鈞,漢王李元昌、侯君集、杜荷、趙節等人全都垂下頭來,恭敬稱是。

李世民將目光移向前來觀看的江湖名宿,對為首的陸正宇開口說道:「觀爾等年紀,都應經歷過戰亂之年吧?」

陸正宇想不到皇帝竟會與他說話,激動得發不出聲來,只能用力地點著頭。

但聽李世民感慨地說道:「當年隋帝失德,致使民不聊生,所以才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道煙塵。那時群雄四起,生靈塗炭,如今國家大治,百姓需要休養生息。望爾等武林豪傑能夠擔負起安定武林、維護治安的重任。正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必不負天子所託!」陸正宇鄭重抱拳。

李世民欣慰地點了點頭,龍行虎步地率先進入太子府。

李承乾緊隨其後,領眾人依序跟隨。

隊列之中,侯群集緩緩抬頭,注視著皇帝的背影。多年積威下,他對這位帝王既敬又懼且恨,敬其果敢堅毅,懼其精明睿智,又恨其對待自己不再似秦王當年那般,連他貪點小財都要收押入獄。

既然你如此不給我面子,就休怪我絕了君臣之義。侯群集發狠地想道:想他為大唐戎馬三十餘年,大唐兵營里幾乎每座都有他的舊部。如今他已召集舊部,只等太子一聲令下,便會困住隨帝而來的甲衛,為刺客出手製造時機。而且,他還留有一招暗棋。李世民身邊的宿衛首領李安儼,已暗中效命於太子。

再次將計劃思慮一遍,他自覺安排得萬無一失,振奮起精神,昂首而行。

「轟」地一聲,沉重的大門在一行人身後緊緊/合攏,亦將種種興奮與忐忑鎖入門內。

此時的東宮為迎接皇帝的到來,顯然經過一番清整。校場上,太子胡戲時的帳篷、銅爐等物已全部拆走,正北方的主位上擺放著一張龍椅。

因東漢天子定在都城南郊祭天,故自東漢起,以坐北朝南為尊,東為首,西次之。皇宮設於正北,西宮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太廟,東宮為太子居所,亦稱春宮、儲宮。唐皇所居宮殿名為大興宮,后改為太極宮,其北門便是著名的玄武門。太子李承乾所居的東宮,曾是隋太子楊勇、楊廣、唐隱太子李建成的居所,就連李世民在繼位之前,也曾在此地居住過一個月。

李世民環顧一圈后,走向主位,坐於龍椅之上。

李承乾上前稟道:「請父皇主持賽事。」

李世民擺了擺手,「既然是皇兒發起的賽事,還是由皇兒繼續主持吧。」

李承乾稱是,轉身面向校場,沉聲發令:「請三位擂主登場。」

話音一落,立刻有傳令兵高聲呼道:「有請天擂擂主泰山派掌門尚天華,地擂擂主崑崙無別門弟子季憐月,人擂擂主吉祥莊主李雲登場。」

隨著傳喚,天、地、人三位擂主及其隨從走到校場正中。李世民的目光一一審視過三人。

但見當先之人,身穿黑底彩綉錦袍,上綉一隻威猛不凡的白虎,容貌秀美非凡,神情冷冽倨傲。人如山中虎王,顧盼睥睨。居中之人,身穿素藍衣袍,腰別瑩潤玉扇,面容清雅如玉,表情淡漠從容。乍一看去,宛如一名傲骨凜凜的書生。最後之人是名華貴少年,臉上帶著未曾褪去的稚氣,目光堅定如石。然而細查之下,仍能隱約發現其帶有些微緊張。

李世民朝當先之人問道:「尚天華,你曾是朕的武狀元,當年為何辭官不做?」

尚天華自隨從手中接過長槊,不答反問:「這桿金釘棗陽槊你可識得?我父姓單名通,乃是當年綠林九省五路綠林總瓢把子,後來的洛陽王駙馬。」

李世民面無表情地點頭,「原來你是赤發靈官單雄信之子。」

當年,單雄信的兄長為李淵誤殺,他因而耿耿於懷。大唐立國之時,瓦崗舊部紛紛投唐,只有他一人反唐到底,誓死不降。因其驍勇善戰,他被洛陽王王世充招為駙馬。在李世民攻打洛陽時,單雄信帶兵迎戰。亂軍之中,他憑其孤勇,一桿長槊將唐/軍殺得人仰馬翻,幾乎將李世民斬於馬下,卻被已經降唐的瓦崗老友徐懋功喝止。后王世充為李世民所敗,被迫降唐,他卻仍是不降,並單騎突圍。單雄信被擒后,無論徐懋功如何求情,李世民仍是毫不留情地將之斬首示眾。

「正是。我身為單家後人,豈能做你李家的走狗?」尚天華將手中金釘棗陽槊高高舉起,縱聲長嘯,「長槊侵天半!」

「輪刀耀日光!」東宮暗處,有眾人揚聲應喝。

校場四周,不知從何處躥出一群黑衣人,呼啦啦地將李世民及其隨行甲衛團團包圍。

李承乾一下子怔住,他還未曾發出指令,為何刺客們就已紛紛現身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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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懋功:徐世績,字懋功。李淵賜其姓李,后避李世民名諱,改名為李績,封為英國公,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無向遼東浪死歌》

由隋末最早扯旗造反的王薄所寫,他自稱「知世郎」。此詩被後來的反隋大軍爭先傳唱,可謂反詩中的傳世之作。

全詩如下: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錦背襠。

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盪。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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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五行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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