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勸舍
星辰漫天,卻越不過深宮高牆。
黑漆漆的路上,只有兩盞燭火入燈籠,被掌燈太監悄然提著,在前引路,身後由十數宮人護衛跟著。
舌頭髮疼,顧茗煙便懶得再多說話。
蕭祈然便也只在皇後殿下,俯身為她解那死結,低聲出言提醒:「皇後娘娘理六宮事,數年間少有錯漏,父皇也斷不會以柳氏之過,牽連於皇後娘娘。」
唇齒間溢出的氣息,灑落在冰涼的耳尖,微微發癢。
顧茗煙抬頭對上那近在咫尺的眼,也往前湊了湊:「我知曉了,不過皇上只宣我一人前來看診,只怕也是做給宮中其他娘娘看的。」
「不僅如此,更是做給柳氏看,叫他們知曉父皇公私分明,警告他們擇良木而棲。」
蕭祈然一雙手纏著那披風繩子,佯裝解不開,便也繼續低著頭瞧。
「原來還有這層意思。」顧茗煙眼裡露出些許震驚,想了想,也抬手幫他解那披風上的死結,又道:「那我此行而來,究竟是要提點她自查柳氏,還是勸她明哲保身?」
「皇上降罪,明面上已然是要治柳氏的罪,功過相抵之事,還未放到檯面上。」
「這便是叫皇後娘娘明哲保身,勿被柳氏族人左右的意思了。」顧茗煙心領神會,卻怎麼也解不開眼前的結,只刻意提高了聲音:「怎的這麼難解開。」
四周宮人便又將頭低下,皇後殿的護衛也只能幹巴巴的看著,不敢催促半分。
「不僅如此,宮中敢有人給父皇下慢毒,天長日久,定也和後宮脫不開干係。」蕭祈然幫她解開了那披風繩子,卻不急著放手,繼續道:「你若能幫著探查一番,倒也不錯。」
顧茗煙連那死結半分都沒掙開。
此時心裡也不甘心的不肯放手,仍繼續說著:「皇上是懷疑皇後娘娘下毒?」
「是我懷疑。」蕭祈然淡淡開口,緩緩抬起頭來,拉開顧茗煙那和繩子糾纏不清的手,繼而道:「快些進去罷,不必同我在這風口站著。」
兩人相碰不過一瞬,顧茗煙已然感覺到一抹溫熱的內力滲進指尖。
到底還是蕭祈然更懂皇帝一些。
顧茗煙這般想著,悄然將那溫暖的指尖塞進袖裡。
一離開蕭祈然身側,那宮中的夜風便卷了過來,撩起她耳邊碎發。
分明你一人擋在風口上!
走到殿前,她又在台階上停下,回頭遙遙看他一眼。
蕭祈然只同她點點頭,待她進了門,才施施然帶著人折返回林楓苑。
回去路上,琥珀一襲近侍衣裳跳了出來,獻寶似的從懷裡掏了幾個溫熱的油紙包來,左看右看。
「殿下方才特意叫我去御膳房,尋了些小姐愛吃的,怎的不見小姐?」
話音一落,他又看了一眼這熟悉的路,猛地一驚:「這不是去皇後殿的路嗎?小姐這是去看皇后了?」
殿下冷眼不語,便是默認了。
看著手裡的油紙包,琥珀一把塞進胸膛里繼續焐著:「不過屬下可聽說,皇後娘娘久跪暈厥,太子殿下已遞了帖子入宮照看,此時此刻,只怕就在皇後殿中。」
……
皇後殿中,空無一人。
侍婢們悄然等候在外,將顧茗煙背後那扇門扉輕輕闔上。
昏暗的殿內,唯有寢殿輕紗帷幔內透出的些微燈火。
一股涼意躥上心頭。
顧茗煙小心循著那抹燭火而去,撩開那輕紗帷幔。
昔日雍容華貴的女子,此時只面色蒼白的靠在床榻之上,唯有眼眶紅了一圈,而那素手仍死死攥著錦被,因太過用力而泛了白。
得見顧茗煙入內,她眉眼輕挑,掩了方才那一抹沉痛失落,覆上層銳利鋒芒:「顧氏女兒,不為父親母親美言幾句,卻到本宮這來行醫官之責,當真是顧相的好女兒!」
迎上前去,顧茗煙不敢落座於皇后床榻之上。
唯有放低了身段,攏著衣裙伏在她的床邊,一副乖順模樣。
「姑奶奶莫要動氣,先叫茗煙替您看看腿罷。」
皇后只覺一拳砸在棉花上,不痛不癢。
她半天不說話,顧茗煙便當她是默認。
上前掀開錦被,那膝蓋之上不過些許青紫,可腳底卻是血肉模糊成一片,像是碎瓷片所傷。
「瓷片清理的乾淨,包紮倒是潦草的很。」顧茗煙尋得案上的藥箱,拿了細布來為她重新上藥,邊幽幽道:「幸好夏日未至,不然這傷口怕是要長瘡化膿,那便只有剜肉剔骨,才可保住這一雙腳了。」
半跪在地上,顧茗煙托著皇后一雙赤足。
這本該是宮人所為,顧茗煙卻也並不在意,指尖輕柔平穩,脊背挺立,做著奴婢的事兒,卻看不出奴婢的模樣來。
皇后的眼驟然低垂了下去:「夏日未至,如何腐爛長瘡?」
話音一落,顧茗煙只一雙美目淡淡掃來:「拘於這一掌天地間,姑奶奶的眼神都跟著不爽利了。」
侵吞糧款、畏罪潛逃,是腐。
結黨營私、禍及全族,是瘡。
顧茗煙心裡端著這一桿秤,又念起皇上和殿下的囑咐,見得皇後娘娘眉間深鎖,又道:「姑奶奶許久未見我大娘了罷,她今日亦盼著我入宮美言,得見父親,安撫府中上下。」
「若無我柳氏幫襯,顧相如何能至今日高位?」
「當初借了您柳氏一分,今時今日,父親便要還你柳氏一分。」
顧茗煙側頭對上皇后的眼,見她瞳仁里的光彩又黯淡了幾分。
顧致遠面上要懲處柳氏,做皇帝手中刀刃,剜其羽翼。
可暗地裡,他是要柳氏站出來,將此事理的乾乾淨淨。
待到來日,柳氏雖無今日輝煌,卻也不至於全族遭難。
顧茗煙為她包紮好了傷口,行至一旁凈手,又道:「姑奶奶執掌六宮,數年來並無錯漏,若能在此事上識得大體,失了名聲,來日卻能藉此護住血脈。」
「小小年紀……」皇后冷冷嗤笑一聲,一身雍容華貴都做了不忿和不甘,掩嘴咳嗽幾聲,只恨不得嘔出血來:「皇上,這是要我斷了與柳氏的情分嗎?」
顧茗煙沉默不語,只細細擦拭過指尖水珠。
她並不在意皇上所願,只希望柳氏之事,勿要牽連顧致遠。
畢竟,他還是娘親如今名義上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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