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甘之如飴
蕭祈然不知道,總是不知道。
坐在這水榭湖邊,由著冷風撲面,蕭祈然聲音低沉:「她為何不同我說?」
「是朕試探她。」皇帝負手向外走去:「她若吐出一個字,叫你心軟,得你信任,朕便賜她一條白綾,一具棺木,火祭之時以鳳凰之名祭天焚毀。」
「朕也知道,你的疑心重,幾番試探,如今可清明了……」皇帝的聲音漸漸遠了,可一字一句,卻仍舊敲在蕭祈然的心上。
那抹明黃消失於拐角。
蕭祈然的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是他沉浮於這盛安的盛景之下,只看得見暗地裡的波雲詭譎,卻已然忘卻了明面之上的一顆真心。
他總憂心她同父皇做了交易,會為了得到父皇的庇護而傳遞消息。
又憂心她和賊人勾結,意圖不軌。
更憂心她靠近父皇,來日會成為父皇的寵妃。
白准公公並未離開,只神色淡然的清掃一地齏粉,又奉上一盞溫酒,低聲道:「皇上仍希望殿下,得一心人,此生順遂。」
溫酒滑入杯盞,眼前卻再無飲酒人。
白准看著那抹快步離去的身影,只笑了笑,決定去跟皇上復命。
……
一盞燈籠,照亮了眼前的路。
顧茗煙卻站在原地,和領路的小太監大眼瞪小眼。
「康祿!」你升職啦!
「噗通!」
兩聲同時響起,小太監放下燈籠,當即跪下,一腦袋砸在宮中道路上,聲音之響,驚得兩個人都沒能發出聲來。
康祿磕頭在地,疼的眼前一黑,渾然忘記要說什麼。
顧茗煙剩下半句話被嚇回嘴裡,閃了舌頭,還咬破了個口子。
疼的說不出話,捂著嘴巴直打顫。
蕭祈然追上前來,正看見眼前這詭異一幕,隻眼睛一眯迎上前來,將顫個不停的顧茗煙攏進懷裡,卻見她捂著嘴,淚眼婆娑的支吾了幾聲:「他……他伸直了……」
伸直?
蕭祈然面露不解,剛想問問這太監發生何事……
那太監一抬頭……
滿臉是血!
蕭祈然額角青筋突突,還未開口,那太監就掐著嗓子高喊了一聲:「多謝小姐提攜之恩!」
驚起隔壁院子的一眾飛鳥,四周又詭異的安靜下來。
顧茗煙低頭,只看見那紅燈籠照在那張滿是血的臉上……
腦子裡嗡鳴一聲,呼吸猛地一滯,顧茗煙死死扣緊了蕭祈然的手臂,嘴唇都打顫:「你看看……他是死是活……」
她還怕鬼。
「活的。」蕭祈然被她個丫頭扣得生疼,邊看那滿臉是血的太監,只將顧茗煙摁進自己的懷裡,冷眼瞧著康祿:「把血擦乾淨了!」
康祿忙掏了帕子擦乾淨了臉,額頭傷口又留下一串血來。
更嚇人了。
蕭祈然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想了想,只把懷裡的人抱緊了些。
隨蕭祈然的宮人們見狀,趕緊一前一後的把滿臉是血的康祿架走,又找了幾個護衛前來掌燈帶路。
蕭祈然也不著急走,把人鬆開,見她滿眼淚光。
「怎麼了?」
「咬……咬著舌頭了。」顧茗煙感覺這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
蕭祈然把她的手掰開,低頭看了一眼她嘴裡的血紅,面色一沉:「掌燈,先回林楓苑。」
跟個太監走路,還能把舌頭咬了!
蕭祈然拿了帕子要她把血水吐出來……
「咕嚕——」顧茗煙順勢把血水當口水咽下,無辜的眨了眨眼:「有點苦……」
蕭祈然已經忘記追上來的目的。
但凡離了正事,這丫頭就凈整些幺蛾子!
帶人回到林楓苑,顧茗煙坐在桌前,自己拿了帕子和藥草草處理好,眼淚沒能掉下來,眼尾卻仍是一抹紅,張著嘴巴對著銅鏡看了半天。
苑中門扉打開,護衛宮人們蹲守在外。
蕭祈然迎上前去,見她舌頭上的傷口不再流血,無奈:「你剖屍時倒是冷靜,如今不過是個滿頭是血的太監……」
「那一頭磕下去……嘶……我怎知他是死是活!」
顧茗煙稍稍一動舌頭就有些疼,眼尾那抹紅也更艷,「應當無事了,那殿下,我先去……」
話頭被蕭祈然的指尖所阻擋。
粗糙厚繭的指尖從她的唇上滑落,點在她的下顎,又帶著不可抗拒的姿態叫她抬起下巴,注視著面前這雙冷眼。
不同於以往溫柔的眼神。
如毫無波瀾的寒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卻叫顧茗煙下意識的瑟縮了肩膀——有點不妙。
抵在下顎的指尖又用力了些,叫她難以掙脫。
「殿……殿下……」顧茗煙乾笑幾聲,又念起方才席間的冷眼。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又惹他不開心了。
「那青筍有毒,你還是吃了。」
「不打緊的,只是些慢毒……」
顧茗煙總覺得那雙眼越來越危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腦海里閃過今天所說的每一個字,顧茗煙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蕭祈然了。
蕭祈然同樣注視著眼前的這雙眼,瞪得又大又圓,些微的疑惑都被他受盡眼底。
可裡面,就是沒有半點兒的委屈。
蕭祈然想問她被皇上要求守口如瓶,被深深懷疑,是否覺得委屈。
可話到嘴邊,他只道了聲:「我帶你去皇後殿中。」
「不必了,外面那麼多宮人呢。殿下都到自己的寢殿,何必再隨我出去走一遭?」說著,顧茗煙拉住他的手腕,「殿下腿疾尚未痊癒,膝蓋還是不要吹冷風的好。」
「不過幾步路。」蕭祈然又道。
顧茗煙倒是很想拒絕,可蕭祈然的要求如此主動,她心神微動。
想了想,顧茗煙還是答應:「披風護膝一個不能少。」
過了一會兒,兩人全副武裝的出了門。
顧茗煙無語的站在林楓苑門口,側頭看他:「我沒有腿疾,這護膝大可不必了吧,殿下。」
「行醫者,當作表率。」蕭祈然面無表情的給她的披風打了個死結。
顧茗煙深深吸了一口氣,笑盈盈的走上前去。
心靈手巧的給他的披風,系了死結。
兩個。
蕭祈然陡然拉住她的手腕:「不識好心。」
「這叫禮尚往來,至多再加上……」顧茗煙悄然睜開,雙手背在身後,俏皮的跳到掌燈的太監身邊,吐了吐舌頭:「雙倍奉還。」
「黃毛丫頭。」蕭祈然失笑,慢步跟上:「舌頭不疼了?」
「疼的。」顧茗煙護著自己的嘴,輕輕瞪了他一眼。
蕭祈然竟也覺得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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