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有力而無禮。
木南放下飯碗過去開了門,一個花白禿頂頭髮的中年男子夾著一本會議記錄本站在門口,臉上並沒有半分謙虛的微笑。
「這裡是木家嗎?」
一口西北普通話讓人覺得對方是嘴裡吊著半塊燒餅沒有吞下,鑲在了牙上。
「我是街道辦事處的,來這裡是調查人口普查情況,這是我的證件。」
他自信的亮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吊牌,如同牲口被出售前掛著的產品產地標牌。
「你們來過三趟了,過去是個女的,今天怎麼還換人了?」
男子不客氣的自顧自的想進屋子,一隻腳已經踩進了門框里。
「我是她的同事,她請假了,我來替她,本身這不是我的工作。」
言語間有著很強的自我感覺良好。
「那你平常是做什麼的?領導?」
男子盡量婉轉的一笑,「談不上,只是個辦公室跑腿的,為領導服務嘛。」
木南戲謔的看著男子,「時代真是變了,過去是為人民服務,現在都成了為領導服務了,爸,咱們都老朽了。」
木南回頭對著父親搖頭苦笑。
男子連忙擺手說,「不不,還是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這個宗旨是一百年不變的,是我剛才沒有表達清楚,大意了,大意了。」
木南冷笑,「你今天來是什麼情況?」
「上回小芬同志說,你們家條件比較困難,要申請記錄到困難救助家庭範圍里,我來看看是否屬實,就這麼點事。」
「能否詳細說下你們家庭的情況?比如幾口人和多少收入?這裡我說的是年收入。」
木南回到了餐桌,用手在半空划拉了一下,「都在這裡了,自己看吧。」
男子吃了個憋,隨即尷尬起來,只有用笑聲來打破這個冷場,有時候人類的笑聲真是偉大,能夠讓一切下不來台的情況消彌於無形。
「我注意到你是身有殘疾是吧?幾年了?有工作嗎?什麼工作?」
男子從上衣別著的口袋熟練的掏出一隻筆準備寫著。
「你說呢?我都這樣了,你們辦事處要是缺個科長可以考慮下本人。」
男子聽出了戶主一家對自己的惡意漸漸增多,這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像尊石雕一樣爛在了當場。
「噢,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
「我家裡不是困難家庭,每年能有三十萬收入,行啦吧?同志。」
父親站起來收拾碗筷說道。
這句話把男子嚇了一大跳,「三十……三十萬?這麼多?是什麼工作?是大爺您嗎?」
父親指了指木南,「是他,他是個身殘志堅的作家,天天坐在家裡寫作的作家。」
男子更為吃驚了,「失禮失禮,真沒看出來你是作家,抱歉。」
木南就坡下驢的說,「那在你眼裡,作家應該是什麼樣子?在一屋子滿是煙蒂的小屋子裡,戴著高度黑框眼鏡,髮型雜亂,抬頭紋深層次的刻在腦門,整天有事沒事的做思考狀,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然後動不動就說世界要完蛋了,鼓勵所有人脫去衣服的束縛,奔向大森林裡去勇敢的玩人猿泰山?那才像作家?」
男子收起了筆,滿臉崇拜的問木南,「不不,我沒那麼認為,魯迅似的作家形象現在看起來已經過時了,我個人還是比較能接受艾青陳忠實之類的現代文學作家,與時俱進嘛。」
「噢,明白了,是主旋律。」
木南繼續說道,「那我可得抱歉的告訴你,我並非什麼主旋律作家,相反,我對社會的黑暗面比較感興趣,越是什麼血腥的越來勁,像是誰有抱著仇人跳樓同歸於盡了,哪個貪官因為一隻臭鞋墊被無意間發現非法所得超過幾十億了,某某人因為包了一百多二奶打破了吉尼斯紀錄了之類的社會熱點問題,關鍵是群眾們也喜歡啊。」
男子臉都白了,「哦是這樣,那……那現在寫了什麼著作能說下嘛?有空我會去書店買本的。」
「書店沒有我的書,我的書你只能在地攤上找到,名字有點不好記,《關於日子好起來了但不孕不育卻成正比例不斷增多矛盾之深入調查研究》,這是我的一本社會類文學書,看完了記得說下你的感受,對於群眾的觀后感我還是很重視的,畢竟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男子再也說不出什麼,怯怯的一咧嘴,像給皇軍作揖似的點頭哈腰的出去了,頭也不敢回的跑下樓梯。
房間里父子倆一陣開懷大笑,記憶力,這屋子好久沒有這笑聲了。
「爸,我也許有病了,肚子疼兩回了。」
奇怪的是父親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說了句,「多休息,多喝水,少縱慾。」
木南無語。
「我要回去了,我想再去看看媽,你回去嗎?」
父親抬頭看著兒子那略有混濁的眼珠,那是病的一種外在癥狀表現。
「我還是不回去了,我在這裡還有事沒做完,你走吧。」
「你自己能行嗎?我是說你這段時間老的有點快了。」木南說。
「等你下回再回來時,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父親笑得很是燦爛輝煌。
木南經過廁所馬桶的洗禮再次回到了二十歲,在時空隧道中,他覺得跟過去有些不同之處,這個不同就是過去穿越過程中在眼前飄過的是些黑暗中的奇異線條和幾何圖形,但這一回卻是一個個方塊,和磚頭大小的方塊。
回到了學校小院的家中,他還是看見母親一人在看著報紙,這是木南第一次看見母親捧著報紙在看,而不是肥皂電視劇。
「下班了?你快來看,這上面說,有個男子的內臟被人挖了都不知道,死的真慘。」
「媽,你不是不敢看血腥的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殘忍無情了?」
母親看著木南,「從生下你之後。」
「那個事件發生在什麼地方?」
母親拍著報紙嘩嘩直響,「你當是哪裡?就是咱們市啊?可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