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欠我一個笑
雲浠與宇文瀚一路聊著,宇文瀚覺得自己這八年來,除了楊清沄,沒有在外人面前說過這麼多話了,而且大多還是自己的真心話。從昨日遇到這兩人開始,就像夢境一樣。他想著如果是夢,那就再多夢一會兒吧。
那邊的雲川和楊清沄正快馬馳騁,暢快淋漓。楊清沄自小鑽研騎術,且這麼多年來,騎馬疾飛是他發泄內心抑鬱的唯一辦法,自己又擔任淍朝京城護衛副總管,騎馬機會自然很多,騎術也是相當了得。此時他與雲川速度不相上下,兩人交替領先,心情就如棋逢對手一樣心心相惜。
雲川趕上楊清沄,迎著風大聲說道:「沒想到你隱藏得這麼深,騎得不錯嘛?剛才騎那麼慢,是故意讓我掉以輕心跟你比試的嗎?」
楊清沄回道:「剛才騎得慢,是因為我們是四個人在趕路;現在騎得快,是因為我們是兩個人在比試。」
「哦~~真沒看出來,原來你還是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啊。平時裝冷漠,其實內心還是暖暖的!暖暖兄,我要加快速度了哦。」雲川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揮了下馬鞭,附身向前衝去。
「暖暖兄~」楊清沄聽了覺得額頭冒汗,尷尬至極,朝雲川的背影冷眼看去。這人取外號的功夫,跟希兒真的有得一拼。石頭哥、小醬包、飛天俠等等——希兒給自己取外號也是信口拈來,逗得他無可奈何。
雲川來時知道此路線,已經計算好了大概的馬力部署,眼看就要到達終點,雲川蓄勢疾發,飛速向前。楊清沄知道如果自己再奮力一搏,也有可能贏得此次比試,但一來他不想馬兒後面的行程太過疲憊,二來自己也沒必要去跟一個姑娘一爭高下。他也只是想感受一下在廣袤草原上馳如電、疾如飛的過程,這已足夠了。
雲川如願最先到達終點,朝他招招手,笑靨如花。
「雖然我對這條路比你熟悉一點,但出發前我也告訴你大概有十里,所以這個結果也算是公平的吧。」別看雲川平時嘻嘻哈哈,做起事來還是一本正經,竟然說好是比試,當然要公平公正公開,這樣努力后的結果才有意義。
「嗯,我知道,這次比試是我輸了。」楊清沄說道。
雲川朝楊清沄調皮地笑著說道:「那你都承認輸了,那就笑一個唄!」
剛還算輕鬆的氣氛一下又有結冰的趨勢,楊清沄本想揚起嘴角,可最後卻變成了「哼」的一聲。
「這是什麼笑啊,就是癟了一下嘴呀,根本就是面無表情呀。要發自內心的笑,這個不算不算。」雲川不滿的說道。
楊清沄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最後努把力。他又無奈地調整了下面部肌肉,雙唇微開,露出白牙。這總該過關了吧。
「你們中原人是這麼表達欣喜之情的呀,這完全就是讓我看看你的牙而已嘛。不算不算。古有烽火戲諸侯,千金博一笑,今有我雲川千里苦奔波,揮汗博一笑,你就不覺得很榮幸很開心嘛?」雲川想試著把清沄逗樂。
可雲川不知,楊清沄並不覺得自己那種不算笑,他在朝中的外號就是鐵面護衛,這種「嘴角上揚」就是楊清沄平時被迫要隨波表示開心時的專用表情,而「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已經是他的表情上限了,而這種誇張的表情,八年來都幾乎很少使用過。只是要達到雲川的要求,發自內心的喜出望外,或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該如何表達了吧。
雲川又胡亂做了幾個鬼臉,試圖讓楊清沄放鬆一下,沒想到楊清沄越笑越僵硬,就如鐵面上起了點皺澤而已。而使出渾身解數的雲川,卻勾起了楊清沄對希兒的思念,此刻的他內心更掙扎,更是笑不出來。
雲川終於放棄了,想到自己當年為了把雲浠拉出夢魘,也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改變一個人談何容易。「哎,那你記得,你欠我一個笑!」雲川聳聳肩,無奈地跟楊清沄說道。
「好!」楊清沄如釋重負,「我們在樹林邊休息一下等他們,正好馬也吃點草。」
這是一片白樺林,地上堆滿了金黃色的樹葉。雲川倚靠的樹下,樹葉嗖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動。雲川最害怕蛇,趕緊後退了一步,又好奇朝那邊看了看,突然一隻被鮮血染紅的手露了出來,把雲川嚇得「哇」的一聲往後大跳起來,差點跌落在地,幸得一旁的楊清沄扶住了雲川。
「嚇死了,手手!那是什麼?!」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把雲川嚇得有點語無倫次。
「往後站,我看看!」楊清沄把雲川拉到身後,雲川躲到後面,探出腦袋向前張望,眼神落在楊清沄寬厚的肩膀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楊清沄撿起一根樹枝,扒開地上的樹葉,原來是一個受傷極重的人被埋在了樹葉下。此人突桑士兵裝扮,已奄奄一息,看著有人到此,一雙充滿恐怖和絕望的眼睛瞪得巨大。
「你是突桑士兵?發生了什麼事?誰打傷的你?」雲川看是突桑士兵,趕緊走過去蹲下來低聲問道。
士兵張開嘴卻說不出來。楊清沄蹲下來查看了傷勢,傷口在胸口,已經流了不少血。楊清沄點了幾個穴想為其止血,但收效甚微。
這時,雲浠和宇文瀚騎馬過來,雲川對雲浠喊道:「雲浠,你快來看看,有什麼法子可以救救他。」雲浠馬上跳下馬,跑了過來。看了看傷口,把了下脈,搖了搖頭說道:「傷口太深,太遲了。」見路邊有一些星辰花,趕緊摘了些,用手捻了捻,貼在了士兵的傷口上。然後從行李中拿出一個包裹,蹲在一旁給他施針。
雲川詢問道:「這樣可以救活嗎?」
「失血太多,沒有實質性的幫助,只是盡量減少痛苦罷了。」雲浠搖搖頭說道。
楊清沄和宇文瀚都不約而同的看了雲浠一眼,原來是一個會醫術的女子,而且會為了幫別人減少死亡的痛苦而儘力,這點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聞。
雲川有些焦急,誰會暗算我突桑的士兵呢?難道與雲石大會有關係?士兵呼吸逐漸平緩,能發出一些微弱的聲音。雲浠給他餵了一點水,示意他不要太用力。
「是因為雲石大會嗎?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睛。」雲川問道。士兵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被誰傷的?是中原人嗎?」雲川接著問,士兵瞪著眼睛嘴裡發出哼哼的聲音。
士兵突然想到了什麼,艱難的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腰間,原來是一封信:他是月氏部落派去迎接王成愈的使者,卻在途中遭遇不測。
果然又是雲石大會,雲川著急的問道:「那是誰幹的?!」
士兵似乎在回想經過,眼神又透出恐懼,呼吸再度急促,「可。。。可。。。汗他。。。」艱難的說了幾個字,就斷氣了。
「難道是突桑可汗?」一旁的宇文瀚猜測道。
「不可能!可汗愛民如子,待兵如子弟,怎麼會對自己的士兵下手!」雲川立即反駁道。
「可汗是我們突桑最信賴的首領,這個士兵很明顯還有話沒有說完,我們不要胡亂臆測。」雲浠說道。
「對,不要因為幾個小廝的流言蜚語,就把什麼臟帽子都扣頭上,什麼莫須有的寶藏,以為人人都稀罕嗎?」雲川有點不高興。
「對不起,我別無他意。我們把他埋了吧。」宇文瀚沒想到在大漠,這裡的子民對可汗如此尊敬和擁護,這在中原是從來不曾見過的,就連自己都沒有如此急於維護過自己的父皇。
「不用,我們崇尚天葬。願長生天給予安息。」雲川蹲下來,閉著雙眼,輕聲虔誠地唱了一首往生詞。
四人重新上路。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慢慢升起,銀色的月光傾灑整個草原。雲川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騎馬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宇文瀚和楊清沄已經起到了前面。雲浠騎到雲川身邊,小聲說道:「你是不是擔心可汗?」
雲川點點頭,說:「嗯,這件事越想越蹊蹺。寶藏傳言、朝廷插手、士兵被殺,處處都指向我們突桑,就如突桑故意要與朝廷做對一樣。這裡面有什麼陰謀?」
雲浠沉思了一會,安慰道:「我相信此事與可汗沒有關係。可汗既然向中原朝廷發送了邀請就沒有必要阻礙他們前來,這種故意挑釁,太過明顯,更像是被別人設下的圈套一樣。」
「嗯,雲浠,你說的對。我們雖不親向中原,但也不與之為敵,20多年來相互制衡,也從未有過交鋒。只是本來這天降大石就蹊蹺得很,現在又跟寶藏扯上關係,不知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雲川擔憂的說道。
「你不要太擔心了,雖說權力較量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都是暗潮洶湧,但有可汗和你大哥在,咱們突桑還有那麼多將領,不會有事的。」雲浠說道。
「嗯,我明白。這20多年的平靜生活也是突桑幾代人用血肉換來的。」雲川深吸一口氣,道:「雖然我和父王一樣,討厭戰爭,但我們從來就不怕打仗。算了,不想了,兵來將擋,我父王一定能處理好的。走吧,我們加快速度,還能在驛站多休息一會。」說著揮了一下馬鞭,往前趕去。
雲浠看著雲川的背影,心裡真是羨慕她心比天大的性子,好像再大的煩惱在雲川這裡,頂多也就是三句話的功夫,就能拋到腦後,不得不讓人佩服她自我開導的功力。
而在距離不遠處的宇文瀚和楊清沄,也覺得這兩天的事疑點重重。突桑、西禹、黃卑、夏夷是當今北方大漠上的四大族群,各自為王,虎視眈眈。這其中就屬突桑領土勢力最大,黃卑和西禹其次實力相當,夏夷最弱。雖突桑與中原最大勢力的淍朝關係不錯,但楊清沄一直認為突桑是當今淍朝最有威脅的敵人,在淍朝與周邊列國發成矛盾衝突時,突桑從來都是不偏不倚,不爭不搶。僅僅以每年輸送數百匹汗血寶馬,來維繫關係換取20多年的安定發展,還不斷擴充版圖,壯大勢力,如今已經是大漠草原上最大的霸主,而威頓可汗的威望之大,也已到達歷代突桑可汗的頂峰,與淍朝抗衡也是早晚之事。
宇文瀚聽此分析說道:「突桑從來就是一匹潛伏的狼,20多年前,前可汗主動讓小王子,也就是當今威頓可汗的弟弟來京作人質,以此換取我大淍的信任。5年前,威頓可汗攻下西禹的十座城池換回其弟。這城池荒蕪人煙,山石聳立,卻被傳言有金石礦產,大淍屢攻不破,被威頓可汗一舉拿下作為交換,可到如今沒有任何發現。此舉朗朗,其心昭昭啊。」
宇文瀚正說著,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原來是雲川和雲浠二人一前一後騎馬趕來,像一陣風一樣從宇文瀚身邊拂過。雲川扭過頭,對二位男子說:「你們是打算接著在月下漫步呢,還是趕到驛站休息一覺?我對在了無人煙的草原上趕夜路可一點興趣都沒有!」宇文瀚和楊清沄也加快速度,四人一起快馬加鞭趕到驛站。
草原的驛站,相當於一個小集市,是草原上的物品交易的據點,也是雲川僅有的幾個玩耍地。雲川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一家旅店,要了兩間氈房準備休息。
宇文瀚關切地說道:「你們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雲浠倍感親切,正欲點頭,誰知雲川說道:「我不餓,你們自己吃吧。」拿起行李便往氈房走去,雲浠聞此言只好作罷追了上去。
「你真不餓?」雲浠問道。
「他聽信謠言,想想就來氣,氣都氣飽了。」雲川癟癟嘴說道。
「我堂哥從來就不是愛嚼舌根之人,再說他也不知你的身份。瞧把你氣的,一向以吃喝為樂的人都氣飽了。」雲浠打趣道。
「他是你堂哥,又不是我堂哥,我幹嘛一定要給他好臉色看。今天也就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沒跟他一般見識。」雲川回道。
「大公主,你這說話可就不客觀了。當時的場景,一個不了解可汗的人,都會有此聯想,我堂哥心思慎密,思維清晰,擅長推究,絕不是武斷之人。這事如與他深究,說不定他都能推斷出真正原由來呢。」雲浠為宇文瀚辯解,臉上泛起了崇拜之情。
雲川看著雲浠的表情,笑了起來:「再吹,小心吹破牛皮了!果然是兄妹,這說一句壞話都不行呀。我不說了,我睡覺去了。我才不需要他來破案呢,我們清者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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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雲川就被外面的吵鬧聲吵醒,心裡不甚煩躁,轉了一個身把被子蓋住頭。雲浠也被吵得睡意全無,起床走到簾邊,掀起一角想看看到底什麼事。
只見王成愈在旁站著,對面一個小廝抓著一個瘦小個,瘦小個左右掙扎想掙脫被扣住的雙手,王成愈似乎正在破口大罵,「小偷、送官府、吃了熊心豹子膽、來自朝廷」之類的詞隱約飄過來。
「什麼事?三更天就開始吵起,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雲川也起床。
「好像是王成愈抓住了一個小偷,正暴跳如雷呢?」雲浠猜測地說道。
「真是瘟神難避!他到的地方,就必定雞飛狗跳!這小偷真是不長眼。小偷是哪的嗎?中原人還是大漠人?」雲川問道。
「只看到一個背影,看不清!圍觀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雲浠回道。
雲川已經穿戴整齊走到簾邊,拉起雲浠的手,說道:「反正都被吵醒了,我們就去看看熱鬧。」
「雞飛狗跳之地,必定有你!」雲浠笑著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