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夜裡,張家準備好了豐盛的菜肴,只等著學堂里的先生過來。那盆唯一的肉菜被放在桌子中央,表哥坐在桌前,咽了好幾次口水,幾次想伸手都被舅娘勸了回來。
平日里對錶哥十分縱容的舅娘這次難得阻攔他的動作,其餘張家人面上更是滿臉紅光,就是最偏疼孫子的張父張母也沒有說什麼。
今日來做客的可是學堂里的先生,為此他們特地割了肉回來招待,就是孫子想吃,今日也得排到先生後頭去。
妙妙坐在門檻上,抱著大黃狗往外看。
舅娘今天心中快活,給了她一個早上剩下的窩窩頭,今日妙妙反倒是最先吃飽的人。她對學堂里的先生也好奇的很,便也想著見一見。
先生來的有些晚,這會兒天都黑了,繁星密布,妙妙幾乎能聽到屋子裡那些人肚子咕嚕嚕的叫聲。她摸著飽飽的小肚皮,抱著與自己一般高的大狗,等的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妙妙快要睡著時,院子門口才出現了一道人影。
舅娘立刻興奮地道:「臭丫頭,還不快過去開門!」
「汪汪!」
妙妙連忙站了起來,跑過去拉開院門。學堂里的先生提著一盞澄黃的燈籠,他是一個穿著青衫的中年人,妙妙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卻見先生板著臉,面容嚴肅,很是威嚴的模樣。
先生很是客氣,站在門口沒有踏進來,「請問這裡是張二寶家嗎?」
妙妙連忙點頭:「是呢。」張二寶就是表哥的名字。
屋子裡,舅娘已經等不住,匆忙走了出來。她粗魯地推開妙妙,堆起一張笑臉,討好地道;「先生是來找我家寶兒的吧,先生快請進,家裡頭已經備好菜了。」
先生垂下眼,看著小姑娘差點摔倒在地上的樣子,有些不贊同地皺起了眉頭。他冷淡地說:「不用了,我只是過來說一聲,日後你們不用再送張二寶去學堂了。」
舅娘大驚失色,連聲問:「怎麼不去學堂了?這銀子我們都交了,怎麼你說不去就不去了?先生,我們家寶兒可是要考功名當大官的,你可別耽誤了我們家寶兒的前程!是不是……是不是有誰在先生面前說壞話了?」
她說著,目光驚慌地看遍四周,夜裡漆黑,其他村民都待在家裡,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舅娘的目光環視四周一圈,落到了妙妙身上。
她當即豎起眉毛,妙妙與她的視線對上,忙不迭朝旁邊跑開,大黃狗汪汪叫著跟在她的後頭,舅娘還想追過去,卻被先生攔住了。
屋子裡的舅舅與爺奶也聞聲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舅舅更鎮定些,「先生,有什麼話,到屋子裡來說吧。」
舅娘也回過神來:「是啊是啊,這麼晚了,先生不如先坐下來吃一頓飯,有話慢慢說,一定是哪裡有誤會。」
先生皺了皺眉,抬眼見張二寶躲在屋子裡探頭探腦,臉上的不虞之意更重。他便頷首應下,順著眾人的話走了進去。妙妙跟在後面跑了出來,她沒有進去,便趴在門口偷看。
舅娘殷勤地為先生盛來一碗飯,將那盤肉菜放到了先生的面前。
先生沒動,直接道:「自從張二寶入學堂以來,除了起初幾日還算安分,之後便一直在逃學,非但如此,他還哄騙同窗錢財,在外面惹事生非,已有好幾回有人上門尋事,耽誤了其他學生的課業,更甚是還目無尊長,拙荊好言勸他回來上學,他卻對拙荊大打出手!我這學堂容不下張二寶,還請諸位自己好生管教吧!」
他說完,起身拂袖離開。
「先生,先生!」舅娘幾人連忙圍上去把人攔住:「我們家寶兒可一直聽話的不得了,這一定是哪兒有誤會。我們家寶兒天天去學堂,怎麼會沒有去呢?再說了,他前幾日還問我要銀子,說是要去買書讀,他這麼用功,是要考功名的人啊!」
先生掙開眾人的手,一指張二寶:「你們倒是自己問他!」
表哥正在偷偷往盤子里伸手,被眾人一看,手中的肉沒抓穩,掉回到了盤子里。
舅娘連忙拉了他一把:「寶兒,你自己說。」
二表哥縮了縮腦袋:「說……說什麼……」
張家人對他那樣了解,一看他這樣子,哪裡還不清楚。舅娘立刻拽住了先生:「先生,我們寶兒知道錯了,你就放過他這一回,我們家寶兒可是要考功名的人,他要做大官的啊!我們交了銀子,銀子都給了,他這學堂就必須讀!」
先生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錢袋,丟到了她的懷裡。舅娘手忙腳亂去接,先生趁機離開。
可張家人哪裡肯這樣算了。
妙妙縮了縮腦袋,躲回了自己的小破屋裡,拍著自己的肚子,慶幸地想:還好今天先生來的晚,要不然她也得跟著餓肚子了。
妙妙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聽著吵鬧聲從窗戶縫裡傳進來,她閉著眼睛等了許久,還沒有等到先生從張家人的拉扯之中突圍。
妙妙又爬了起來。
她推開窗戶,往堂屋看了一眼,人影綽綽,妙妙伸手推了大黃狗一把,大黃黑黑的圓眼睛在昏暗的屋中泛著濕潤的水光。
「大黃。」妙妙用氣聲說話:「去幫先生。」
大黃狗汪嗚叫了一聲,從窗戶那跳了出去。
它的身體躲在陰影里,悄悄靠近了堂屋,在眾人渾然不覺時,忽然發出一道石破天驚的「汪汪汪汪汪!」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舅娘等人都下意識地鬆了手。
趁這機會,先生立刻脫身而出,提著燈籠匆匆忙忙跑走。眼看著那一點澄黃的燈火消失不見,妙妙才抱住跑回來的大黃狗,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
有表哥那麼大的事情在前面,便是舅娘此時也無心來追責妙妙。先生走了,可張家的吵鬧聲卻沒停下,一直到了後半夜,那些聲音才沒了。
第二天,妙妙起來時,幹什麼都小心翼翼的。
舅娘黑著臉,對她更加挑剔,就是爐灶里的火燒的又猛又旺,還要罵她浪費柴火,動作磨嘰,若非是妙妙躲得快,恐怕又得挨她的巴掌。這一整日,張家都籠罩在陰鬱的氣氛之中,張二寶被學堂退學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就連在鎮上的大表哥也趕了回來。
妙妙抱著大狗坐在門檻上,聽張家人坐在一塊兒抱怨。
「那先生也實在是太仗勢欺人,我們這銀子都交了,寶兒讀書讀得好好的,偏偏就讓寶兒退學了!」舅娘抱怨說:「日後若是耽誤了我們寶兒考功名,他賠得起嘛!」
大表哥問:「先生說的可是真的?二寶真的逃學了?」
二表哥支支吾吾:「這……上學哪有什麼意思?」
舅娘忙問:「前些日子,你不是還要買書讀嗎?」
二表哥說:「沒買,娘,你可不知道,這城裡的點心可好吃了,你給我的那些銀子,也就只夠買那麼一小塊。娘,我以後不想讀書了,讀書一點意思也沒有。」
舅娘又急又恨:「咱們花了那麼多銀子讓你讀書,不就是為了讓你以後做大官的嗎!你傻呀,當大官還不好?」
妙妙聽得眼睛一亮,期盼地道:「表哥不讀書了,那我娘的東西是不是可以買回來了?」
她可記得清楚,舅娘賣了她娘的傢具,說是要給表哥買書。那書沒買,全部成了點心落到了表哥的肚子里。妙妙心裡日想夜想,只盼著一睜眼,那些東西就回來了。
「滾滾滾,臭丫頭,有你什麼事!」
妙妙又縮回了腦袋。
舅舅說:「要不再去求求先生。」
舅娘:「求了,昨晚咱們求得還不多嗎?先生就是鐵了心的不答應。」
張父:「咱們多使點銀子呢?先生總得看銀子吧?」
舅娘:「咱們家哪有那麼多銀子?」
張母:「先前秀娘的東西呢?你還留著不少吧?」
舅娘:「她那麼些東西,能湊多少銀子?給大寶找營生花了不少,讓二寶上學堂又花了不少,家裡頭也要花用,早就花完了。」
舅舅說:「她不是藏了根玉鐲子?看著就值不少銀子,把它賣了吧。」
妙妙瞪大眼睛,蹭地站了起來:「不行!不能賣!」
妙妙知道舅舅說的是什麼。娘有一個玉鐲子,可漂亮可漂亮,平日里娘都捨不得帶,藏得深深的,只會偶爾拿出來看一眼。娘說,那是爹留給她的。
可是娘沒了以後,妙妙再也沒見過。
眾人這才發覺她還在旁邊偷聽,舅娘當即沉下臉,拿起旁邊的掃帚朝她打來:「滾!臭丫頭,你插什麼嘴!」
妙妙挨了她的一記打,小手卻扒住了門框,大聲地喊:「那是我爹留給我娘的!」
「你娘是我們張家人,她能有什麼好東西,可全是我們張家的東西!」舅娘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全手撒在了她身上:「你爹你爹,你哪來的爹,你爹早就死了!」
「我娘說了,我爹會回來接我的!」妙妙憋紅了臉,挺直了背,小小的身體堅定又大聲地說:「娘說了,我爹是大將軍,等妙妙長大了,他就會來接我和娘走的!」
舅娘冷笑不已:「還大將軍?這話放到外頭,你說說,誰會信?人家大將軍還能看上你娘?你娘被人騙了身子,給我們老張家丟了那麼大的臉,我看你就算是有爹,也早就死了!」
剛開始他們也信了張秀娘的話,誰讓張秀娘拿回來那麼漂亮的一個玉鐲,還有好幾百兩銀子,他們也以為張秀娘攀上了什麼貴人。可張秀娘怎麼也不肯說出男人名字,之後更是數年沒有消息,說是要上京城找人,可連這青州地界還沒出,就灰溜溜跑了回來。等到張秀娘的肚子越來越大,連野種都生了下來,他們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哪有什麼貴人,說不定是城裡哪個遊手好閒的混子,就是那鐲子和銀兩都是偷雞摸狗來的!
「才不是呢!」妙妙大聲地反駁:「我爹才沒死!他只是去外面打仗了!」
舅娘嗤笑一聲,其餘張家人也俱是神色冷漠。
妙妙握緊了拳頭,「是真的!」
「我爹是大將軍,他去打仗了,現在仗打完了,等再過不久,他就要回來接我了!」
「我娘親口和我說的,我娘不會騙我的!」
舅娘哈哈大笑一聲:「你爹要是大將軍,那我爹還是天上的神仙呢!」
她拎著妙妙的后衣領提起,不管妙妙如何掙扎,直把人丟了出去。
妙妙在地上打了個滾,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像一顆小炮彈一樣往裡面沖,可舅娘把門一關,只讓她撲通一下撞在了門上。
妙妙握緊了拳頭,砰砰砰敲門,大聲地對裡面喊:「那是我爹給我娘的,你們不能賣!」
「舅娘!舅娘!你開門呀!」
「我爹真的會來接我的!舅娘!」
「嗚嗚嗚……」妙妙靠著門滑了下來,坐在門口抹著眼淚:「等我爹回來……我爹真的會回來的……嗚嗚嗚……」
舅娘的聲音隔著門板從屋裡傳了出來:「你要有爹,還會不管你們娘倆?」
「還大將軍,做你的青天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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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在路上~一定是要踩著七彩祥雲,蓋世英雄一樣登場~
妙妙還沒被趕出去住狗窩呢【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