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張秀娘留下的那個玉鐲玉質通透,水頭也足,在這地界是難得的好東西,也就是大戶人家才能拿得出來。
張家變賣了不少張秀娘的東西,連那些傢具都換做銀子給張二寶讀書,可唯獨這個玉鐲不敢動。但在此時,為了湊去找先生說情的銀錢,張家人也對玉鐲動了心思。
大表哥在鎮上做工,便由大表哥去鎮上打聽,鐲子還沒賣出去,張家人便在私底下商量好了銀錢的歸處,每個人都有份,唯獨沒有妙妙的。
妙妙偷聽著,急得團團轉,可舅娘把鐲子藏了起來,每日盯著她,妙妙想破了腦袋,怎麼也找不到辦法。玉鐲一日沒有賣出去,妙妙就著急一天,每天晚上都要找神仙哥哥出主意。
「那是我爹留給我娘的東西,等我爹回來,找不到那個鐲子了,他得有多難過呀。」妙妙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舅娘把娘的東西賣了,等我爹回來了,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和爹爹對比起來,妙妙都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沒有那麼不好了。
雖然現在的她每天都要幹活,肚子也吃不飽,可娘還在的時候,娘對她可好了,會給她做好看的小衣裳,還會偷偷給她吃鎮上買的點心。至少娘還在的時候,妙妙已經和娘相處過幾年,該有的都有了,可是爹不一樣呀!
她的大將軍爹在她出生前去外面打仗了,打仗的時候,說不定飯也吃不飽,衣也穿不暖,也沒有和娘相處多久,好不容易回來,娘卻一樣東西也沒有留給他。
妙妙想著想著,忽然想起舅娘的話,就更加難過了。
她抹著眼淚,淚眼婆娑地說:「小哥哥,我爹真的會回來嗎?」
宣晫目光微驚。從認識小姑娘起,他就一直聽她念叨著大將軍爹,卻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話。他飛快地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問:「當然有,那不是你娘親口和你說的嗎?」
「可是舅娘說……舅娘說,要是我有爹的話,他怎麼會不管我和娘呢?」
妙妙糾結地絞著手指頭,原來堅定不移的念頭,也因為舅娘的冷嘲熱諷而開始動搖起來。
村子里有一個叫做狗蛋的小孩,他爹也在外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每年過年的時候,也還會回到家裡來,妙妙遠遠地看見過,每次都想起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爹。狗蛋的爹還會讓人捎東西回來,每到那時候,狗蛋都會成為村子里最風光的小孩。
可從小到大,她沒見過爹一面,也沒收到過爹的任何東西。
舅娘說,如果她真的有爹,她爹為什麼會不管她和娘呢?
「你娘親口和你說的話,難道還是假的嗎?」宣晫安慰她:「你是相信你的舅娘,還是相信你娘的話?」
妙妙急急忙忙地道:「那當然是相信我娘了!」
「你娘不會騙你的。你舅舅一家那麼欺負你,等你爹來了,肯定是要替你出氣,她就是不想要你爹來,才故意騙你。」宣晫摸了摸她的腦袋:「或許你再等一段時間,你爹就來了。」
他特地叮囑過舅舅,一定要動作快,說不定派往青州接人的人也快到了,只要再等一段時間,他就可以將妙妙接到京城來。
他遠在京城,每天也就只要晚上睡著時能見到小姑娘,說幾句話,教她讀書認字,幫著出幾個主意,更多的,像是妙妙的舅娘打罵她時,任憑他有再多權勢也鞭長莫及。
小姑娘日思夜想,只想要一個爹,那他就弄一個假爹來。
宣晫都打算好了,等舅舅派過去的人把妙妙接回來,以後就養在楊家,當做他的表妹。至少有他在,便有人願意關心妙妙,也可以讓她衣暖食足,免受皮肉之苦。
妙妙眼睛亮晶晶地說:「小哥哥是神仙,神仙說的,肯定是真的!」
只是……
「若有一日,你爹真的來了,可他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大將軍呢?」宣晫忐忑地問。
當今有幾個大將軍,卻是與楊家沒有關係,他能給妙妙弄個假爹,卻弄不來一個當大將軍的假爹。
「不是大將軍?」妙妙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為什麼不是大將軍呢?」
「唔……可能是遇到了很多事,當不成大將軍了。」
妙妙眨了眨眼。
她年紀還那麼小,不懂的事情還有很多,就是連大將軍這個身份的意義是什麼也不明白。只是她娘那麼說,她就深信不疑。
她遲疑地說:「那他會喜歡妙妙嗎?」
「當然會。」
「那就沒關係啦。」妙妙挺起了小肚皮,高高興興地道:「會喜歡妙妙,那就一定是好爹爹!」
宣晫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安下了心。
他又叮囑:「不論你舅娘他們將你娘的玉鐲賣給了誰,你如今什麼也做不了,那就先等著,不要與你舅舅他們硬碰硬,你還那麼小,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等你爹回來了,讓他把賣出去的那些東西一樣一樣找回來,到時候,這些就還是你的東西。」
妙妙聽得眼睛一亮,想著未來某一天的到來,整個人也振奮了起來。
……
過了好多日,在鎮上做工的大表哥又回來了。
他把所有人叫到屋子裡,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一看這架勢,就是要說關於玉鐲的事情。
妙妙一直留心,見狀,立刻湊到了牆角下。她把紙糊的窗戶戳破了一個小洞,豎起耳朵趴在門上偷聽。
大表哥神神秘秘地說:「我去鎮上的首飾店看過,那兒最好的鐲子,看著都沒有姑母的那個好。恐怕在鎮上也賣不出一個合適的銀錢。」
舅娘緊張地問:「那該怎麼辦?」
大表哥:「我琢磨著,不如到城裡去賣。那兒的富貴人家更多,肯定有識貨的人。」
舅舅猶豫道:「這也太遠了……」
他們的村子地處偏遠,鎮上便已經是十分繁華的地方,城中雖然更好,可去的路上就要花上一整日呢。
大表哥壓低聲音,「爹,你知道鎮上那最好的鐲子一個要賣多少銀子?」
「多少?」
大表哥比劃了兩根手指。
「二十兩?」
「二百兩!」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瞪大了眼睛。
二百兩銀子,這可比張秀娘當年拿回來的還多!
幾人當即沒了猶豫,舅娘立刻回屋去收拾包袱。那個玉鐲被包了一層又一層,藏到了包袱深處,被交到大表哥手中時,舅娘語重心長地叮囑:「路上千萬小心,這可是二百兩銀子!」
大表哥道:「娘,你放心吧。」其實他還往少了說,他找人問過,張秀娘這根鐲子放到城中,足足能賣三百兩!他這一來一回,自己藏個一百兩也不過分吧?
大表哥面上鄭重,帶著包袱匆匆走了出去。
他花了五天時間,第五日,大表哥形容憔悴地回到家中,還是拿著那個包袱,包袱裡面,足足有二百兩銀子。
張家人樂不可支,關緊門窗,偷偷摸摸分了銀子。他們一下子發了大財,就是睡著了,都要險些從夢裡笑醒。
夜裡,月亮高掛。
妙妙挨著呼呼大睡的大黃狗,趴在窗台上,拖著下巴,看著圓圓的月亮想著娘。
她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舅娘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妙妙知道,娘的鐲子沒了。
神仙哥哥說讓她等著,等著爹爹回來。可她卻難得的睡不著了。
……
原定野一路急行,日夜兼程,緊趕慢趕,總算是看到了青州城門口。
看著熟悉的城門,他心中頗有幾分感嘆。六年前,也是為躲避溫寧公主糾纏,他不堪其擾,才躲到青州這偏遠地方待了一段時日,不成想卻在此處遇到了讓他一生難忘的姑娘。
原定野進入城門后,也不著急先去尋人,而是先去了青州府衙。
令牌一出,青州知府聞聲誠惶誠恐地扶著帽子跑了出來,等到了原定野面前,便是一臉討好。
「原將軍,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原定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越過他到主位坐下。
青州知府心中惶恐,連忙吩咐下人端上茶盞,又在心中思緒百轉。
原將軍打了勝仗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此時理應是在京中受皇帝嘉獎,不好好待在京城裡,怎麼就到了青州這小地方來了?
他可沒見到什麼文書,沒聽到什麼調令啊?
就在他思忖之間,只聽座上人問:「我問你,張秀娘如今在何處?」
青州知府連忙回過神來,躬身垂首,張開嘴巴剛想應,話又卡在了喉嚨里。青州知府彎著腰想了半天,又納悶地抬起頭來:「原將軍,這張秀娘是……」
原定野反問:「你不認得?」
「這……下官實在是想不起來。」
原定野冷冷地笑了一聲,他在戰場上浴血拚殺,身上氣勢還未收斂,此時一聲冷笑,都讓青州知府兩股戰戰,後背冷汗直流,彷彿成了這位威猛將軍的刀下肉。
「你不認得?」原定野厲聲道:「六年前,我奉皇上之命前往邊關鎮敵,臨走之前,特地叮囑你派人將張秀娘送去京城。你那時與我如何保證,到頭來,你說你不認得?!」
他重重一拍桌子,桌上茶具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咣當碰撞,滾燙的茶水迸濺而出,幾滴濺到青州知府面前,青州知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已是臉色煞白。
六年前的記憶翻湧而出。
他想起來了!想起那個張秀娘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