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那天下午放學,孫浩結集了一群社會混混於學校門口遊盪,毫不遮掩他們妄為的意圖。

放學的同學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這群人的身上,這些人身著奇裝異服、髮型古怪另類,而且他們手裡都持有兇器,他們的目標肯定是學校里的某位同學。

放學的同學們路過這些混混,驚恐的同時,也暗暗為某個可憐的倒霉鬼默哀,其中也包括她們雙胞胎姐妹。

「不好了,妹妹你說,他們是不是來找他麻煩的?」

「我心裡也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看見沒,這群痞子裡面,孫皓站在中間!」

「我看見了,自從許詩雅離開學校后,和許詩雅有關係的同學總是找他的碴兒,讓他最感到頭疼的人,正是孫皓!」

「他們找不到晨子風,把氣全撒在晨子山身上。」

「孫皓這回糾集了社會的流氓,還有十幾天中考了,眼看畢業了……」

「孫皓這回要下死手!」

姐妹倆同時頓住腳步,「這可怎麼辦吶?」

「趕緊給咱爸打電話吧,讓他派人阻止他們。」

「根本來不及啊。」

「那怎麼辦?」

「我們現在就回去找晨子山,讓他先躲起來,或者從學校其它地方溜走。」

「這個主意可行,他應該還在校長辦公室。」

「我們趕快通知他,讓他快跑。」

雙胞胎姐妹緊緊牽起對方的手,她們頂著放學的人潮逆行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擠進教學大樓。

自從她們轉到這個學校之後,她們從未像現在這樣,緊緊牽著對方的手。

姐妹大步流星邁入校長辦公室,她們急於找到他,生怕浪費每一秒鐘,所以她們並未敲門。

姐妹環視一圈校長辦公室,發現辦公室里只有校長一個人,她們相視一眼,扭頭便走。

坐在辦公椅上的校長突然站了起來,「你倆給我站住!這裡是校長辦公室,不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公共場合!這點禮貌都不懂,你們爹媽是怎麼教育的?」

姐妹二人停住腳步,「他吃槍葯了吧,說話真難聽。」

「閨女丟了,能不有點火氣嗎?」

「你倆嘀咕什麼呢!看著我說話!」

妹妹回頭說,「我們爹媽的教育可比不上許詩雅爹媽的教育,書不念跟人跑了,給自己的爹媽急得團團轉。」

姐姐拽了一下妹妹,「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們得趕快找到晨子山。」

校長嗤笑一聲,「林濤真是有一雙好閨女啊,你倆關上門,我正好有句話需要你倆轉告給他。」

雙胞胎姐妹關上門,來到校長的辦公桌前,她們走近了才看清,校長暗黃的面容儘是憔悴。

姐妹二人不由聯想到,他也是為了自己的閨女操碎了心,想想方才講的過分話,她們心裡多了些愧疚。

「你倆回家轉告林濤,不是他開的條件不好,我許明在這個學校任職了十年,對這個學校多少有些感情,他的手想伸進這個學校,我許明第一個站出來!」

「我上面也是有人的,除非他能將我扳倒!」

雙胞胎姐妹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呢?」

「你什麼意思?」

校長冷笑一聲,「別演了,我在講什麼你倆能不知道?」

「我們演什麼啦?」

「我們應該知道什麼?」

「你倆轉學過來沒幾天,就強烈要求保下晨子山,你們相互之間早認識了吧。你們全是一夥的,想不觸犯法律而綁架我閨女,以此來脅迫我!最可氣的是,還主動要求我報警?」

校長冷哼一聲,「真拿我當傻子啊,你們早把我閨女藏得嚴嚴實實……我若報警了,搞不好,我還坑害了我閨女的整個人生!」

校長咬切著牙齒,「我會一個一個收拾你們的,第一個從晨子山開刀!」

望著雲里霧裡的雙胞胎姐妹,校長覺得她們的戲演得太過逼真,與她們廢話太多,只會浪費自己的口舌。

校長對姐妹二人擺擺手,「我今天事情多,懶得揭穿你們的陰謀,你們可以滾了,記得把我的話帶給林濤。」

雙胞胎姐妹離開后,校長來到窗前,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校門口聚集的社會流氓,他自語道,「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林濤,我承認你的手段毒辣,但在我這裡,恐怕你也不好使。」

雙胞胎姐妹站在走廊的窗前,呆愣地望著校門口。

姐姐問,「晨子山逃走了嗎?」

妹妹說,「咱們是從學校正門過來,一路上也沒看到他,校長辦公室也沒有……」

「他從校長辦公室離開后,從咱們現在站的地方,同樣看到了學校門口有人堵他。」

「然後,他從別的地方逃走了?」

「我覺得是,外面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他這麼聰明,一定明白怎麼回事。」

「他總算又逃過一劫。」

姐妹二人鬆了一口氣。

姐姐又問,「校長方才講的東西,你聽明白了嗎?」

「我也沒聽明白。」

「他是不是誤會咱們了?」

「這還用說。」

「他怎麼會覺得咱們和許詩雅的失蹤扯上了關係?」

「女兒丟了,受刺激了唄,見人就咬。」

「還要不要把他的話告訴爸爸?」

「算了吧,人是不會跟瘋狗計較的。」

「可瘋狗會咬傷人的,你忘了他剛才說的,他會一個一個地收拾我們,第一個從晨子山開刀……」

她瞪大了眼睛,「第二個就是咱們!」

「所以,對付瘋狗最好的辦法……」

「就是放另一條比它還瘋的狗,咬死它!」

姐妹相互對視一眼,彼此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這是保護晨子山……」

「保護咱們……」

「最好的辦法。」

「一勞永逸。」

站在同一戰線的姐妹手挽著手,邁向相同的征程。

……

晨子風於雙胞胎姐妹背後遠遠眺望著,由於距離比較遠,他並未聽到姐妹間的對話。

雙胞胎姐妹從他的視野里消失之後,他才從躲藏的角落裡走出來,他緩慢走下樓梯,走向人生的拐點,或者說,人生的下坡路。

他的心事如同亂麻一樣糾纏,路過窗口時,心事重重的他忽略了聚集於校門口的這些惡徒。

自這天以後,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他整天望著天花板,心裡無數次後悔自己的愚鈍——如果當時能多望一眼窗外,或是等到校長離開辦公室之後再離開學校,自己將躲過這場劫難。

懷揣這份追悔莫及的懊惱,他更加痛恨自己,更加傷悲於與雙胞胎姐妹之間的恩怨情仇。

醫院養傷的期間,他黑白顛倒、日夜不分,白天用來睡覺,夜晚用來哭泣。

……

入院后,晨子風整整睡了三天,躺在病床上的他睜開眼,映入眼帘的人是他憔悴不堪的哥哥。

晨子山按壓心裡的激動,生怕反應過度會驚擾剛蘇醒的弟弟,「你可真能睡啊,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他日夜守候他,終於熬到了這一刻。

弟弟沉睡的這三天里,他生怕他什麼時候突然醒來,生怕他看不見自己的親人而傷心,生怕他有什麼需求,沒有人第一時間照顧到。

他上廁所不敢去得太久,睡覺不敢睡得太死,這三天下來,整整脫了他一層皮。

同樓層的病患家屬不好意思直接問他,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照顧你的兄弟、你們的父母哪去了之類的問題。其他家屬們遇到他,總是誇獎他太重感情,其實,他們希望他主動說出緣由,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只是笑而不語,閉口不談。

他無數次隱忍心裡這句,用以徹底打消他們好奇心的謊言——他們出車禍身亡了。

這段時間,不光醫院發生了很多事,外面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對於晨子山而言,沒有一件事比弟弟醒來還要重要。

「水,給我水……」

他往杯里倒了半杯溫水,又將水杯上的吸管送到他的嘴邊。

「慢點喝……行啦行啦,你等會兒再喝,一下喝多了不好。」

他長長舒喘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先前的苦痛彷彿一去不復返。

他關問道,「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他低頭看向打著石膏的右臂和右腿,以及全身上下纏滿的紗布,他忽然笑了起來,「從小你就比我聰明,長這麼大,我唯一能超越你的,就是籃球打得比你好,運動天賦比你好,唉……」

他也笑了,「說起運動天賦,我想起個事兒,我聽說你當時還站起來了,你膝蓋骨和小腿骨都碎了,你怎麼做到的?你可真是牛哇!」

「你說什麼,牛蛙?我可不是牛蛙,怎麼也得是只青蛙。」

他明白他有意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好的心態,他以同樣的方式回復,「少臭美了,依我看,是只大蛤蟆還差不多。」

「你才是大蛤蟆,跳不高的大蛤蟆,你別忘了,你以前跳得就不如我高……剛才你還親口承認,運動天賦沒有我好。」

「誰說我承認了?我可沒有承認,我只是想表達,如果我受了這樣的傷,站不起來而已。」

他想起了主治醫生比對弟弟的腿和胳膊的X光片時說過的話——相比而言,真正影響他正常生活的不會是胳膊,胳膊只是斷成兩截,鋼釘接好,以後長好了不會有過多的影響。真正影響他的,是他的腿,他的小腿骨和膝蓋骨粉碎性骨折,即便康復了,也告別了劇烈的運動。

想到這裡,他接著說,「等你傷好了,咱們不比鬥牛,比投籃,看看誰的運動天賦好。」

「左手投籃嗎?」

「什麼左手投籃,你平時用左手投籃?」

他驚詫地看向這隻被石膏裹著的右臂,「這手以後還能投籃?」

「當然了,這話可是本市最好的骨科醫生說的!他還說,你現在正處於發育階段,」他從病床下拿出一雙弟弟夢寐以求的籃球鞋,「沒有不可能!」

他的眼睛迸射出光亮,「Pil

ah

a3.0!紀念麥蒂二十二連勝的戰靴!」

所有熱衷於打籃球的少年,一雙適合自己的籃球鞋,是每一個人心中的夢想。

「Pil

ah

a3.0」對於這個年歲的他而言,更是遙不可及的夢。

每當他路過校門口附近的運動鞋精品店,他總會停留在這雙籃球鞋的海報下,可目光觸及海報下方的價位,又默默離開了,他踩著陪伴自己多年的舊布鞋繼續前行。

他抬起左手,撫摸向籃球鞋,他卻把球鞋放回了床下。

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再穿上它,咱倆一決高下。」

渴望已久的球鞋,此刻就放在他的床下,他從未想過自己唯一需要做的,竟是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穿上它!

壓制許久的憂傷還是爬上了他的眉梢,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他轉頭看向窗外,夕陽西下,落日正沉沒在城市高樓大廈的背後,此時此景,給他內心又增添了幾分抑鬱。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如果講過多的安慰話,反倒勾引起他更多的傷感。

無所事事的他環顧著自己住的病房,這間偌大的單人病房,除了陪床居然還有沙發,他又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還有其他人住在這裡的痕迹——說明只有他一個人在照顧自己。

他轉頭問道,「你哪來的錢給我住這麼好的病房?」

他沒有回復這個問題,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擰開保溫杯的蓋子,裡面冒出一股燉排骨的香氣,他邊往碗里倒排骨湯,邊說,「一定餓壞了吧,大夫說,骨頭湯有助於身體康復。」

他用勺子從碗里盛出一口湯,吹了吹,送到他的嘴邊。

他喝下他喂來的湯,然後說,「這些天,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看護我。」

他點了點頭,從碗里盛了一勺湯喂向他。

喝完第二勺湯,他說,「你面色很難看,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啥啊,你忙著睡大覺,我閑得要死。」

「三天下來,什麼也不幹,光是待在病房裡,也夠折磨人的吧。」

「我可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接著問,「奶奶不知道我出事了嗎?」

他又盛了一勺湯,送到他的嘴邊,「嗯。」

他對眼下的排骨湯忽然失去了興趣,「你在這裡照顧我,她一個人在家不得急瘋了!」

「出事那天,你把我的電話告訴了李老師,我立即趕到了醫院……你正進行著漫長的手術,我在門口漫長地等待著,等待的時候我就決定了,你的事決不能讓奶奶知道,我求李老師幫我一個忙……」

「你趕緊喝,別讓我一直舉著。」看著弟弟喝下之後,他接著說,「李老師親自找到咱家,將我的話一字不差地跟奶奶說了。」

「你編了什麼謊言?」

「還有十幾天中考了,現在正是臨陣磨槍的關鍵時刻,咱家離學校太遠,不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上下學的路上,你的成績有望成為全校第一,甚至可以衝刺全市第一。」

「李老師向奶奶提出,要你放學後到她家裡補習,晚上睡在她家,白天送你上學。」

他瞪大了眼睛,「奶奶相信了?」

「奶奶當場就答應了,此時此刻的她,還以為你在李老師家裡補習呢。」

「隨手利用現有的人,利用李慧珍編造一個最讓奶奶安心的謊言,奶奶非但不擔心,反而很開心……可你的謊言存在一個天大的漏洞,中考結束了,你又該怎麼辦?我的傷短期之內根本好不了。」

「到時候再說吧。」

「到時候再說?到時候,恐怕你也找不到好的借口,恐怕到時候,奶奶知道了我的事,更加著急上火……」

「你先讓她滿懷希望地以為我考上了重點,她滿懷希望地以為我的前程一片大好,接著,你讓她滿懷絕望地看到,我成了一個殘廢,你讓她滿懷絕望地看到,我的人生也廢了……」

「你心裡也明白,如果我錯過今年的中考,我便徹底斷了學業。」

他緩緩閉上眼睛,「你還不如現在就告訴她實情,也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心理落差,相比之下,她更容易接受些。」

他擺了擺手,「沒有你說得這樣嚴重,錯過了今年的中考,明年再考啊。」

「奶奶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我的事又讓她著急上火,這一年能把她拖垮!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所以你打算放棄了?」

他轉頭看向窗戶,窗外一片昏暗,他咬緊了牙關,「我沒打算放棄,我的字典里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他笑了,「你人都躺在這裡,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是躺在這裡,可你沒有啊。」

他睜大了眼睛,「你意思……」

「沒錯。」

「如果我替你上學,替你考試,那誰來照顧你?」他又自嘲,「咱爹咱媽嗎?」

「還有一個人。」

「誰?」

「許詩雅啊。」

他愣住了——他的計劃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有些難以實施,如果這個計劃做得滴水不漏,會是個絕妙的主意。許詩雅這個大閑人,終於有了事情可以做,終於脫離了那片極惡之地。同時,他也擺脫了許詩雅的糾纏,許詩雅也找到了她真正的歸屬。最重要的,畢生的夙願可能要實現了。

「等你傷好了,咱們再換回來,你又可以繼續讀書……如果咱們計劃得萬無一失,你這個主意能解決很多問題。」

「你也可以回家看望奶奶了。」

他方才想到諸多益處,卻忽略了這點。對於他而言,哪怕是以弟弟的名義面對奶奶,再次面對奶奶,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打破心裡魔咒的毅然。

「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想,我該如何重新面對她。」

他明白他心裡的苦衷,可他還是逼問地說,「你說的還是人話嗎?她是你的奶奶,是從小把你拉扯大的人,怎麼還需要重新面對?」

他苦澀地搖了搖頭,「算是我的問題。」

「明白就好!你現在首先要考慮的,這件事該怎麼跟許詩雅說。」

他從褲兜掏出手機,放在他的枕邊,「從現在開始,它是你的了,什麼時候給她打個電話,叫她過來,多餘的話不要說,做好你的悶葫蘆,之前怎麼面對她,現在就怎麼面對她,她肯定不會察覺咱倆又交換了。」

「她要問我的傷是怎麼弄的,我該怎麼說?」

「我是晚上離開她的……」他想了想,「你這樣說,你背著她在外面多找了份工作,晚上到工地打工,由於夜色看不清楚,再加上安全意識不夠,一腳踩空,從工地上摔了下來。」

「她能信嗎?」

「她能信?她肯定相信,她只相信自己想信的!」

「你這樣一說,她必定認定你是為了養活她,才到工地多打一份工,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心裡有她啊,說明你愛她啊!你是因為愛她才受的傷,即使有一天她知道了這是假的,她也會強迫自己相信這是真的……她會把你伺候的,像自己的男人一樣。」

他愧疚地問,「這樣好嗎?」

「你管什麼好不好的,這是最好的理由。」

他嘆了口氣。

「你如果覺得心裡過意不去,你這麼想,我現在在這裡照顧你,她一個人留在光哥那裡,多危險啊!」

「你說得沒錯,我等會兒給她打個電話。」

「許明打了你,而他的閨女來伺候你,你說,他們造的什麼孽啊。」他餵了他一口湯,「許詩雅的問題基本解決了,雙胞胎姐妹那頭該怎麼辦?」

「也好辦啊,她們早知道了咱倆在學校做了交換,現在不過是換回去罷了。」

他停下喂湯的動作,「不可能,她們怎麼會知道?」

「她們肯定知道了……我出事的那天,我親眼看見她們姐妹和校長串通一氣,她們也想報復我!」

「越說越離譜!沒有證據別亂說!」

「一點也不離譜,她們想報復那個曾經用釘子挾持過她們的人,那個人不是你,是我!是現在躺在醫院的我!這就是動機,再沒有比這更真實的動機。」

「絕不是這樣的!」

「我可是親眼看到的,你想想,許明打算對我動手的時候,她們姐妹為什麼恰恰出現在校長的辦公室?你不要因為喜歡她們就偏袒她們,別讓主觀影響了你的判斷。」

「我很理智,你只是看到她們出現在校長辦公室,對吧?」

「對。」

「你並沒有聽到她們和許明談話的內容,對吧?」

「我確實沒有聽到,但我敢肯定,她們一定和許明串通好了。」

「弟弟啊,不理智的人是你!咱們殘缺的家庭本就讓我們心靈封閉,再加上你在學校遭受太多人的敵對,神經過於敏感。但凡哪個人看你的眼神不對,或跟你說話的語氣不對,你潛意識裡都把他們當做了假想敵。我敢保證,你肯定冤枉她們了!」

「那你解釋解釋,她們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校長辦公室?」

他放下盛著湯的碗,表情嚴肅地說,「首先,許明的目的是讓你參加不了中考,他已經安排人去做這件事,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又為何和她們姐妹串通?豈不是在畫蛇添足嗎?其次,她們姐妹如果跟許明站在一邊,如果她們真的想報復你,那麼她們同樣達到了目的,又為何在這三天里,不斷地打探你的消息,甚至差點跑去家裡找你?」

「你有沒有想過,她們去校長辦公室並不是為了找許明,為了找你!當她們看到校門口有一群社會流氓,會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了你的安危?會不會打算在第一時間向你通風報信,讓你趕緊走人?」

他眼神獃滯了,嘴巴顫抖地說,「你有什麼證據?」

他拿起床邊的手機,解鎖之後,翻出一張照片舉在他的面前,「仔細看看吧。」

他看到的圖片是一張教育局下達的通告,通告上有教育局的章印。

上面寫的是:經教育局調查,育晨中學校長濫用職權,鼓動學生打架鬥毆,甚至動用外界邪惡勢力,以致學生傷殘,現給予撤職處分。育晨中學副校長知情不報,包庇縱容,現給予降職處分。育晨中學李慧珍老師不畏強權,檢舉有功,同時是桃李滿門的模範教師,實屬教育界的楷模,故此,李慧珍老師提職為育晨中學校長……

他看到這裡實在看不下去了,因為他想起了李慧珍對自己說過的話,「你說對了一點,我的確受益了,但不是受益最大的人,所以真正的幕後黑手不是我……咱們倆都是人家棋盤上的棋子。」

他忽然覺得胃裡噁心,如果繼續讀下去,剛喝到肚子的排骨湯會反上來,他將手機還給了他。

「你應該猜到了,是她們的父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們的父親在背後操控,所以她們和許明非但不能串通一氣,還是不共戴天的對手。」

「我躺了三天,醒來之後,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咱們的世界太小了,很容易受到大世界人的左右。咱們的世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人家世界里只是風吹草動,而人家的世界稍有波瀾,咱們的世界便驚濤駭浪。」

「講得神乎其神。」

「弟弟啊,我講的一點也不神乎,」他暗笑他的不明事理,「中考之後,咱們學校立刻拆遷,而且新學校馬上完工。」

他面容為之驚訝,「什麼!」

「你以為許明做出這些事情,僅僅針對咱們兄弟嗎?你該不會還以為,李老師是許明的幫手吧?」

「我有點亂了。」

「利欲熏心,齊人攫金,這一切的起因,是因為市裡和開發商林濤想動用咱學校的那塊地!咱學校依山傍水,如果開發成商業用地,其商業價值不是你我能想象到的。可問題是,這塊地被全市重點中學所佔用,市裡擔心太多的負面影響,無法直接出面,拆遷的難題自然落在了林濤的頭上……」

「新聞媒體、教育局、拆遷工程、新的校址等問題,林濤都解決了,唯一讓他棘手的居然是學校的內部,一塊小石頭絆住了林濤的腳。育晨中學名聲在外,許明功不可沒,教育局也拿他沒有辦法……這就是林濤最有道的地方,藉助別人的手剷除異己,讓學校內部自我分化。」

「照你這麼說,許明不是壞人,反倒成了保護學校的功臣!而李慧珍從最開始不是許明的人,她是林濤的人,是林濤的棋子。」

「許明是好人還是壞人,我無法判斷,站在一個父親角度上講,應該算是好人吧,從一個校長角度上講,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也許我們根本無法理解,許明在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與事物面前所做出偏激的舉措。人被逼到一定份上,已經說不清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了。」

「我怎麼覺得你在幫許明說話啊?」

「我沒有幫任何人說話,這些天,我很理智地琢磨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李慧珍呢?你該不會覺得李慧珍也是好人吧?」

「許明應允她當主任,而林濤應允她當校長,我分不清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只是一個利己的人。」

「僅僅是利己嗎?」

「在我看來,利己沒有什麼錯。」

「在你看來在你看來,依我看,你看了這麼多天也是白看!李慧珍是棋子,咱們兄弟也是棋子,而許詩雅更是棋子中的棋子。林濤知道,以許明的謹慎性格要想拿到他的把柄很難,唯一可以促成他喪心病狂的,正是他的閨女。全校師生都知道,他的閨女恰恰是個冥頑不靈的人,全校師生都知道,他閨女唯一的弱點是我。」

「李慧珍誘引許明開除我,李慧珍知道我們兄弟一定會報復許明。她了解我們兄弟雖然是弱勢的人,一直以來在學校里受到各種欺負始終強忍著,我們不是不爆發,只是還沒到爆發的層面上,一旦事情嚴重到超過我們的忍耐範圍,我們必定……」

「我們唯一的爆發目標,正是許明的閨女……李慧珍在背後誘騙了許明,同時誘騙了我們,而我們又誘騙了許明的閨女!」

「許詩雅被我們掌控,許詩雅成了我們的棋子,我們被李慧珍把控,我們成了李慧珍的棋子,李慧珍被林濤操控,李慧珍又是林濤的棋子……他們都為了自己的目的玩弄我們,你現在居然分不清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站了起來,「不是他們,是我們所有人!咱們也為了自己的目的,欺騙了許詩雅!」

他將頭扭向另一邊,「不是咱們,是你!是你欺騙了許詩雅,我可沒有。」

「你沒有?許明他們想開刀的人可是你,結果呢,結果你在學校里念著書,我卻被開除了。」

「現在躺在這張病床上的人是你嗎?你的手腳打著石膏嗎?你的手腳盡斷嗎?」

他低垂了頭,嘴上輕語,「我們是這食物鏈的底層,而林濤是這食物鏈的最高層,受盡欺負的總是我們,我們自己還爭吵個什麼勁兒啊。」他又深深嘆了口氣,「我們都是螻蟻,螻蟻何能擋山,唯有順勢而行。」

聽到他的話,他也放緩了自己的語氣,「躺在病床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我感覺你比我還要軟弱?想想你離家出走的那股勁兒,多堅強啊!身無分文,身邊還拖個累贅,可你從未妥協過,現在這是怎麼了?」

「李老師對我說過一句話,扁舟自以為乘風破浪前行之時,早已被大海捲走了。」

「你左口李老師,右口李老師,他們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我為你醫藥費焦頭爛額的時候,李老師墊付了所有的費用,她還動用林濤的關係,請來了本市最好的骨科大夫。」

「你意思我還得感謝他們唄?如果不是他們,我能有今天?」

他知道弟弟心裡憋著火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以熄滅弟弟的火氣。也許,火氣撒出去,他心裡會好受些吧。

「我還想,你哪來的錢買這麼貴的籃球鞋?你現在把它給我扔掉,現在就扔掉!」

「不是的,不是的。」

「什麼不是,你趕緊給我扔掉!」

「給你買籃球鞋的錢,是我自己打工掙的。」

哥哥真摯的眼神讓他感到羞口萬分,他抬頭望向天花板,有意躲避哥哥委屈的面容。

過了許久,他主動打破此刻的尷尬,「不管怎麼說,李慧珍還算有點良心,她完全可以不出這個錢……呵呵,還是間單人病房,李慧珍用心良苦啊。」

對於他的挖苦,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讓他心裡好受些。

「看來你們最近聯繫很頻繁啊,這些大世界人的事,你全是從她那裡打聽到的?」

他點點頭。

「李慧珍有沒有提過林濤的女兒們,她們又是誰的棋子?」

「誰的棋子都不是,只是林濤的女兒,她們不知道林濤的計劃,如果知道了,也就不會像個傻子似的,到處打聽你的去向。」

他緩緩說,「你錯了,不是我的去向,是你晨子山的去向。」

他低垂了頭,「如果是這樣……你還打算實施你的計劃嗎?」

「正是因為這樣,才更應該實施我的計劃。」

「咱們提前講好,我不想利用她們。」

「你不需要利用她們,只需要好好『愛護』她們。」

他被他突如其來的「豁達」震驚到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想利用她們姐妹,來報復林濤?」

「我們螻蟻還能報復山嗎?鑿穿它還是搬動它?你走吧,我太累了,你也累了,你現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儘快調整狀態,準備迎接中考。」

「我回學校,該怎麼解釋消失的這三天?」

「我住院的事連她們姐妹都不知情,說明消息封鎖得很死,消失這三天,你就說弟弟病了,需要人照顧……我和她們過去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你不露出馬腳,她們是不會究詰你的……她們姐妹間那些不光彩的事,也不可能在你面前主動提起。」

見哥哥仍是無動於衷,他搶走他手中的電話,從聯繫人里翻到許詩雅的名字,「我要給許詩雅打電話了,你收拾東西走吧,別到時候你們再碰面了,你還得演,我也得演,我們都太累了,哪裡還有精力。」

「我和許詩雅在地下作坊的事,你不得了解嗎?如果許詩雅問你了,你該怎麼辦?」

「我會選擇沉默,傷成這樣,誰還有心思回味以前的事……好好琢磨將來吧……等你有空了,再發簡訊給我。」

「好吧,哪天你給許詩雅支走,我再過來看你。」

「別來看我,你來醫院看我,我會難受。」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等我傷好了,穿上你買的籃球鞋找你去。」

他拿起弟弟的書包,臨走前向他告別,「在醫院裡好好養傷,我在高中等你來接替我。」

「嗯,你去李慧珍家好好準備,你落下幾個月的功課,我還是希望在一所好的高中接替你,我相信你。」

……

站在海邊的她憤怒地指著他,「晨子山,你是失憶了,還是犯了什麼毛病!」

「你明知道我們姐妹和晨子風受傷的事無關,幹什麼把髒水一直往我們身上潑!你剛才用的詞是什麼來著……哦,我想起來了『串通一氣』!如此難聽的詞你是怎麼說出口的?」

她故作頓悟,「你是不是找不到人撒氣,找我撒氣?你說我們父親在幕後操控那件事,你有本事去找我父親啊,欺負我一個女人,算什麼男人!」

「你要是個男人,弟弟被社會上的惡人打了,有本事找惡人算賬去,你現在找我算賬,可真有出息!」

「晨子山,我告訴你,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栽贓陷害是沒有用的!」

她又取笑他,「連你所謂的證人都承認我們與那件事情無關,你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謊話連篇的你,又開始胡言亂語、是非不分了?」

她指向大海的遠方,「過去這麼久了,死去的晨子風都原諒了那件事,你還在我這裡找什麼茬兒?你想替他打抱不平,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你倒是說句話啊?剛才還厚著臉皮挖苦我們、冤枉我們,現在講不出話了嗎?」

她靜靜地望著他,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上透露著一絲得意。

她又仔細琢磨了一陣子,「不對,晨子山當時就看清了事情的因果,他是個明事理的人……唯獨受傷的晨子風,心裡始終過不去這個坎……」

她抬手指向他,「你到底是晨子山,還是晨子風?」

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許詩雅微信里不是告訴你了嗎?」

她眯微著眼睛,心裡暗暗忖量,許詩雅不會騙自己的,許詩雅和自己經歷了相似的苦痛,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講,許詩雅肯定不會騙自己的。可是呢,她總覺得這心裏面怪怪的?

「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晨子風住進了醫院,由於我們父親的關係,他心裡多多少少會記恨我們姐妹,這可以理解。但晨子山沒有啊,晨子山仍然喜歡著我們姐妹。晨子風住進了醫院,他明明有機會回到學校,他不但沒有回去,反而拋下了我們姐妹,這又是為什麼呢?」

他笑了笑,「你應該這樣問,我為何遠離你們姐妹,而不是拋下你們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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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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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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