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晨子風單人病房中,光哥和老四正坐在沙發上。
光哥和老四來這裡探望他的時候,恰好趕上許詩雅擦拭他的身體,簡單的寒暄過後,他和許詩雅沒再理睬他們。
光哥和老四瞅瞅忙忙碌碌的許詩雅,又望了望面無表情地瞪著天花板的他,寂靜的病房裡,似乎每一個人都藏著自己的心事。
終於等到許詩雅擦完他的身體,光哥忍不住地開了口,「女魔頭,我有幾句話和晨子風說,麻煩你先離開一下。」
「憑什麼趕我走?有什麼話你儘管說,我可是他最親近的人。」
光哥轉向病床上的他,面露尷尬的笑容。
他看向許詩雅,「整個上午都沒閑著,去樓下公園喘口氣吧。」
許詩雅應了一聲,隨手放下毛巾,臨走時,許詩雅沖光哥扔下一句話,「以後別再叫我女魔頭,我有名字的。」
許詩雅離開病房后,光哥朝他笑道,「好些天沒見,她真是變了一個人啊。」
光哥又對老四說,「你看看,想要改變一個女孩,還得是一個男孩。」
老四點頭,「人說女大十八變,可這心,卻是為男人變的。」
他冷笑,「還得感謝五哥啊,如果不是他,許詩雅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聽聞他的諷刺,光哥的面容有些尷尬,「我已經懲罰過他,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他反問道,「不會再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嗎?許詩雅捅了老五,難道不是因為老五調戲了她嗎?就不算數啦?」
老四從中調和,「有人暗中保護女魔頭,沒人傷得了她。」
他詫異,「有人暗中保護女魔頭?」
見到他的反應,老四也感到訝異,「你不知道?許詩雅沒跟你提過嗎?」
「許詩雅從來沒跟我提過……會是誰在暗中保護她?」
「是……」老四剛一開口,就被光哥拍了一下大腿,光哥似乎暗示老四不要多嘴。
光哥從沙發上站起來,來到他的床邊,「除了我,還能有誰。」
他表示懷疑,「你?」
「老城區,除了我能保護得了她,還有別人嗎?」
光哥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說道,「你想想,她長得那麼漂亮,深陷狼窩之中怎麼能夠平安無事呢?不正是我的意思。」
老四默默點頭。
他瞥了一眼光哥,「狼王的意思唄?」
光哥笑了笑,「你要這樣講,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關於這個話題,他不想再和光哥多嚼口舌,他已經抓住光哥示意老四閉嘴的細節,再加上光哥掩藏的借口實在牽強,他敢斷定,一定另有他人在許詩雅背後保護她。
既然光哥不想透露,再聽他胡吹下去毫無意義,他說,「我很難相信你們今天過來只是來看望我的,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你傷成這樣了,能有什麼事找你,哥哥我是想過來問問你,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你擺平。」
「你也看到了,現在有人伺候我,醫藥費也付了,我需要你幫什麼忙呢?」
「你的傷究竟是怎麼來的?」
「電話里不是跟你講過了嗎?從高處摔的。」
光哥狐疑地笑著,「剛才女魔頭在,我沒說破,你的腿傷像是摔的,可胳膊的傷,倒像是被硬物從中間折斷,斷成兩截。你從高處墜落,大概率是胳膊肘骨折,你胳膊肘沒事,反而小臂折了,你這是怎麼摔的啊?如果從高處墜落,骨折之處必定伴有粉碎,摔碎摔碎,哪有摔斷這一說法?如果僅僅是斷,最好的解釋便是折斷,你胳膊的傷明顯是被人折斷的。」
「你矇騙那個丫頭行,光哥我行走社會這麼多年,這點道道看不穿?說吧,到底是誰幹的,這口惡氣我們給你出了。」
老四接著說,「晨子風,老大和我一直拿你當兄弟看,只要你一句話,這個仇我們兄弟給你報了,你儘管說是誰,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光哥見他閉口不談,光哥心裡猜測,這個仇他不是不想報,而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話,我們肯定做得乾淨利落,絕對會讓他明白,他碰了一個他不該碰的人。」
老四見他仍舊緘默,又補充,「你千萬不要有後顧之憂,你想想看,你所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能辦這樣的事?你的深仇大恨只有咱們兄弟能辦,而且辦得讓你舒坦。」
他故作感激地說,「世上還是好心人多啊,事發當時無人問津,住院后,卻有這麼多的人爭著幫我報仇雪恨。」
說到這裡,他面帶些許的惋惜,「你們不用找了,我現在叫他過來多省事啊。」
光哥疑惑不解,「你現在叫他過來?」
「對啊,我住院第二天他也住進來了,現在在樓下的多人病房躺著呢。」
老四驚疑,「什麼情況啊?」
光哥不屑地笑著,「說得跟真格似的。」
「你們不信?」
光哥和老四搖頭,「不信。」
他拿起枕邊的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撥通之後按下免提鍵,「把二狗給我推過來!」
話筒里傳出為難的聲音,「晨哥,是現在嗎?」
「現在!立刻!馬上!」
沒等電話那頭回復,他掛斷了電話,接著對光哥說,「別著急,稍坐一會兒,從樓下推上來也是需要時間的。」
十分鐘左右,光哥和老四果然看到一個年輕小夥子推著病床進了病房,而躺在病床的人,四肢上下全部裹著石膏,並吊在半空之中。
年輕小夥子將病床推到他空閑的一側,抱屈地對他說,「晨哥啊,大夫說讓二狗哥多休息啊。」
他左手用力敲打二狗裹著石膏的右臂,「大夫說的算,還是我說的算?」
二狗強忍著疼痛,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你!」
他對光哥和老四說,「看到沒,還是二狗聽話懂事。」
他又轉向二狗,「二狗,學兩聲狗叫給我這兩個哥哥聽聽。」
面紅耳赤的二狗氣得想從病床上坐起來,可惜他做不到。
二狗緩緩閉上眼睛,緊咬著牙關,「汪。」
「學得不像,重新來。」
二狗深深吸了一口氣,「汪汪。」
他滿意地點點頭,「這回有點像,藏獒是怎麼叫的?」
二狗粗獷地叫,「汪,汪汪汪。」
「嗯,有點模樣,泰迪是怎麼叫的?」
二狗尖聲叫道,「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對身邊的光哥和老四笑道,「你們覺得二狗叫得像不像?」
此刻,光哥和老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二狗這是怎麼了?社會上如此歹毒的一個狠人,怎會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玩弄得連自尊都不要了?不會認錯的,躺在病床的人,正是自己所認識的二狗!
剛開始,他提到了「二狗」這個外號,他們猜測可能是自己所認識的二狗,可叫二狗的人實在太多了,心裏面並不敢肯定。當這個人被推進病房的時候,他們驚詫了。當看到二狗遭受了如此的羞辱,居然聽從地真像只狗,他們驚愕了。
光哥緩緩站起來,「二狗,是你嗎?」
二狗由於傷勢過重,脖子上也帶著護頸套,無法活動腦袋,二狗通過聲音分辨出說話的人,「光哥,是你嗎?」
「是我啊,你這是……」
粗壯魁梧的二狗一聽說是故人,眼眶瞬間紅潤了,「光哥啊……唉……」
「誰把你傷成了這樣?」
「是我傻啊……」
「到底是誰對你下了這麼狠的手!」
「光哥,我不能說啊……」
「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你真是傻啊,豪門間的恩怨,是你能參與的嗎?」
二狗流淌了眼淚,「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啊。」
「你現在知道,已經晚啦。」
二狗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候他用力咳嗽幾聲,二狗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
「我說,你倆咋還嘮上了?光哥,你不是說給我報仇么,抓緊時間啊,一會兒許詩雅該回來了。」
光哥乾笑著,「二狗倘若有一條胳膊腿兒健全,我立馬給它敲了,可你都看見了,他四肢盡斷啊!哪還有我下手的地方?」
老四補充,「是啊是啊,你好好看看他,受到了雙倍的懲罰,放過他吧。」
「讓我說你們倆什麼好呢?一上來口若懸河地說要給我報仇雪恨,現在卻在我的面前替我的仇人求情,你們拿我當猴耍啊。」
光哥解釋,「誤會我了不是,一開始不是以為傷你的人還在外面逍遙自在?」
「對啊對啊,二狗比你慘多了,你饒過他吧。」
「你們這些人啊……嘴裡說一套,背地裡做一套,我真懶得和你們計較。你們如果沒有別的事,都走吧,我要休息了。」
「還有二狗,等我休息好了,下午再找你玩耍。」
二狗欲哭無淚。
他們幾個人一同離開晨子風的病房,光哥和老四在二狗的病房多待了一陣子,中午才離開醫院。
從醫院到作坊的路上,心事重重的光哥和老四始終沉默著,這次突髮狀況完全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回到作坊的辦公室,坐在光哥面前的老四終於按捺不住,「二狗說,廢他的那些人為首的是個女人,是她嗎?」
「除了她還能有誰,她不僅是林濤的人,同時也是他的母親啊……這個世間最強烈的憤恨,莫過於一個母親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傷害,二狗能活著,她也算仁慈了。」
「既然他的母親這麼愛他,當初又為什麼離開了呢?」
光哥深深嘆了口氣,「陳年往事不要再提了。」
「老大,還有一件事,我說了你別生氣。」
「說吧。」
「我們今天看望他,是去打探他的病情,你瞧他的傷,沒個一年半載好不了啊……再加上那個女人一直守在他們身邊,我看咱們的工廠辦不成了。」
「目前來看,等他痊癒不是問題,問題是將來怎麼利用他?」
「只要那個女人在他們身邊,我們就很難下手啊。」
「只要那個女人不在他們身邊,我們便可以下手了。」
「老大,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在醫院的時候,你跟他說有人在暗中保護女魔頭,你發現沒有,他根本不知道是誰在暗中保護女魔頭,他甚至不知道是誰傷的二狗。」
「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女魔頭跟他關係這麼好,都沒跟他提過這個事,足以證明是那個女人交代的。」
「既然那個女人替他報了仇,現在正是母子相認的好機會啊,那個女人怎麼還躲著自己的孩子呢?」
「對啊,一個母親為什麼會躲著自己的孩子?」
老四若有所思,「說明他們母子之間有很大的裂痕!」
「一定是這樣,他們晨家兄弟在老城區生活了這麼多年,一直是他們的奶奶在照顧他們……所以,我們只要推一下,將這道裂痕徹底發展成決裂……」
「那麼,那個女人將離開他們,不再保護他們……」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便無憂無慮地利用晨子風替我們賺錢。」
「老大啊,快跟我說說你的詳細計劃。」
光哥貼近老四的耳邊,悄悄私語些什麼。
過了片刻,黑暗的作坊中,回蕩起狼狽為奸的醜陋狂笑。
……
他背著弟弟的書包如同一隻漫無目的的幽靈,晃蕩在人煙稀少的街道。
自醫院離開后,晨子風只留給他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備戰中考,已經荒廢了幾個月的學業,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短短的時間裡,他不僅需要補回落下的功課,還要鞏固之前學過的東西,時間緊迫,任務繁重,曾引以為豪的學業卻讓他失去了信心,頓感挫敗。
他後背的書包如同裝著鉛塊一般沉重,把他的肩膀都快壓垮了。
以前在作坊做工的日子,繁重不堪的工作之中,他無數次幻想自己重回了學校——教室里搖曳的藍色窗帘,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午後操場上的明媚陽光,同學們天真爛漫的活潑笑臉,還有她們的妖嬈背影,這些美妙的記憶曾清晰刻畫在他的腦海,他難以忘懷,時常覺得興奮,又時常覺得心酸。
他只是幻想,從未奢求,當這天來臨之際,熟悉的感覺突然變得陌生,美妙的回憶成了心中的恐懼,嚮往的生活產生了些排斥。
他耷拉腦袋行走著,看見地上空易拉罐,一腳踢飛它,易拉罐飛得不遠,他跑上去又補了一腳。
他走累了,坐在路邊的台階上,看著馬路上飛馳的車輛漸漸入了神。
他莫名有股衝動,如果自己衝過馬路,被汽車撞倒了,是不是就能和弟弟一樣,躺在醫院。
他轉眼又想,絕對不能如此莽撞,這樣豈不是碰瓷么!到時候人家不管醫藥費可咋整?
他選擇坐在原地,說不定哪輛車忽然失控了,主動迎面撞向自己,說不定自己真就中了獎。
一輛破爛的箱車飛馳而來,離他的距離比任何駛過的車輛都近,他心裡緊張——可千萬別是這輛啊,如果這輛車的車主賠不起醫藥費可咋辦,怎麼也得是輛好一點的車子啊。
漫長地等待,很多中意的車於他面前飛馳而過,卻沒有一輛如他所願偏離自己的軌道。
在他決定放棄的時候,一輛路虎駛過面前,路虎的後車廂出奇亮堂,他似乎從裡面看見熟悉的側影,熾熱的昂奮瞬間點燃他冰冷已久的熱血,身體不由控制地奮起追向這輛豪車。
他一路狂奔,像一隻脫了韁繩的野馬,他不理會嚮往的目標近在咫尺或是遙不可及,他不在意夢寐的佳人觸手可得或者虛無縹緲,他只想一路奔跑,只想追逐夢想釋放激情,無論這輛車是否越來越遙遠,不自量力的他,只想流淚、流汗,不想留下遺憾。
他跑著跑著,前方的路虎頓然而停,與此同時,他也收住了腳步。
路虎的後車門打開了,他愣住了,他清楚看見了從車裡出來的人。
久別相遇的這一瞬,曾經的美妙翻上他的心頭,眉開眼笑過後,沉重的苦澀又佔據了他的內心。
相隔數十米距離的雙方都在愣著神,她們首先做出反應,她們跑向了他。
他也反應過來,同樣做了回應,他選擇扭頭往回跑。
她們在他背後呼喊的聲音越加強烈,他越加提速逃離她們。
當呼喚的聲音不再傳來的時候,他以為憑藉自己的速度擺脫了她們,他回頭確認,她們確實消失在視野範圍內,然而,那輛路虎卻在另一條道路上疾速駛向自己。
情急之下,他發現一條陰暗的巷子,他認為這輛車開不進狹窄的巷子,即使它勉強進去,也開不快。
他不再猶豫,迅速鑽進了巷子。
陰暗之中,氣喘吁吁的他一邊奔跑,一邊自語著,「我知道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夠了,這就夠了……你們不要看見我,千萬不要看見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走吧,走吧,通通離開我吧……」
如同迷宮一樣的巷子,他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個彎,他實在跑不動了,精疲力竭的他藏匿於一個死胡同的最深處。
他身子依靠牆壁,慢慢蹲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內心深處究竟為何如此害怕面對她們呢?
此處的衚衕遠離城市的燈火,周遭的漆黑甚至連夜空中的明亮也一併吞噬。
他漸漸恢復正常的喘息,他凝望周圍的漆黑,聆聽寂靜中的風聲,躁動不安的心有了些許的平穩。
黑夜中,衚衕里細微的動靜逐漸變得清晰,躁動的野貓突然叫了一聲,如同嬰孩般的哭喊,在這漆黑靜寂的夜裡,他渾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他身側殘破的窗戶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開了,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詭異的陰風下,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讓他感到敏感而緊張。
他感覺,黑暗的衚衕口會隨時探過來半隻腦袋,或者,身側忽現一隻鬼影注視著自己。
他想大叫幾聲給自己壯壯膽,可如果她們仍然在這片區域找尋自己,他擔心她們會聽到。
反覆猶豫后,他緊閉嘴巴,咬切了牙齒。
恐懼至承受臨界的時候,他嘗試站起來逃離此地,他又擔心跑出去會撞見她們。
反覆掙紮下,他深埋了腦袋,蹲在原地。
無形的壓力壓迫得他難以喘息。
無情的夜盡情蹂躪他的堅強不屈。
無盡的風盡情撕扯他的堅定不移,裸露出包裹在堅韌之內無盡的傷。
恐懼之中,他想到自己本可以離開這個詭異的衚衕,本可以去擁抱美妙的佳人,而自己偏偏選擇在這漫長的夜晚獨自煎熬,他認為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自己還蠢的怪胎。
聯想到怪胎這個詞,他兀然地笑了。
他身側的窗戶再度晃動起來,然而這回,他高傲起頭顱,對著殘破的窗戶說道,「我自人間煉獄中走來,自人間煉獄中茁壯成長,我孕育於黑暗之中,我是黑暗之子,我享受黑暗,我掌控黑暗。」
黑夜中他緩緩站起來,抬手指著空氣,張露一口白潔的牙齒,「爾等牛鬼蛇神少來嚇唬我,快些露出你們的獠牙,統統給我現身!」
寧靜的衚衕未有任何事物回應他的叫囂,就連流浪的野貓也逃離了他的身邊。
他觀望片刻,衚衕里陰冷的陣風居然詭異般地停歇了,彷彿方才真有什麼鬼魅被他震懾而去。
夜空出現月色,照亮了安詳的衚衕,他心緒漸漸趨於平靜,混沌的頭腦開始感到睏倦。
他輕輕依靠著牆壁坐在了地上,他眯微著倦怠的眼皮緩緩地自語著,「我心無愛,唯有黑暗與孤獨做伴。」
在醫院熬了三天的他,再加上跑了這麼久,只要他願意合上眼睛,便可以隨時隨地沉睡,無論地面有多麼的冰涼。
陰暗的蒼穹被明月點亮,閃爍的繁星光彩熠熠,安靜的衚衕響起蟋蟀「唧唧吱」聲音,似乎是一首安眠曲,引領他進入神往的夢鄉。
又過了一段時間。
「晨子山,你醒醒。」
「晨子山,你快起來。」
矇矓之中,他聽見她們的呼喚,他打開沉重的眼皮,美妙而溫柔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你別在這兒睡啊,凍壞了啊。」
「你若不起來,我們就把你拖起來。」
再次見到她們,讓深處黑暗的他重見光明。
太陽撥開密布的烏雲,無論他多麼留戀黑暗,都得接受陽光的洗禮。
他站起來,「你們找錯人了,我是晨子風啊。」
「別騙我們了,你是晨子山。」
「晨子風輟學了,輟學的人還需要背書包嗎?」
他反問,「難道背書包的人都是學生?」
「敢不敢打開你背的書包?」
「給我們看看裡面裝的是不是晨子山的課本?」
他背著弟弟的書包從醫院離開,而弟弟的書包里裝的是他從前的課本,此時,他陷入了沉默。
「晨子山,你打開啊。」
「晨子山,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鐵證就藏在他的書包里,怕是有一百張嘴也圓不過去啊,再多解釋什麼,只能凸顯愚昧,於是他走離了她們。
他的腳步剛邁出去,姐妹倆分別拽住他的雙手。
「又想跑!」
「今天不說清楚,你是跑不掉的!」
「如此偏僻的角落你們也能找到,我又能跑到哪裡?」
「知道就好,別想甩掉我們。」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要跑哪去?」
「哪也不想去,我蹲在地上睡得渾身都疼,只想找個地方坐會兒。」
「這麼晚了,上哪找地方坐啊?」
「要不去我們車裡吧,就停在巷子口。」
他搖搖頭,「你們鬆開手吧,我知道去哪了。」
姐妹相視著彼此,她們的眼神在提醒著對方,一旦鬆手,再讓他跑掉,再找到他可就難了。
他背對她們,卻洞穿了她們的心思,「你們相信我,鬆手吧。」
見雙胞胎姐妹仍然沒有鬆手的意思,他又說,「我可以發毒誓,如果我再丟下你們,我晨子山就不是人,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走在街上被人唾棄,過馬路被車撞死,最後橫屍……」
「夠了,不要再說啦!」
「我們信你還不行嗎!」
姐妹同時放下拉扯他的手。
他對自己說,「你們以為我在詛咒自己,其實,我跟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帶著雙胞胎姐妹七拐八拐走出巷子,他們站在燈火輝煌的街道上,他在不遠的地方看見一個公交站,他向她們指引,「那裡就是我說的地方,坐慣豪車的人很難想象,公交站也是人休息的場所。」
此刻夜已深,公交站除了他們三人,再無旁人。
他首先選在長凳當中的位置坐下,雙胞胎姐妹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兩側。
雙胞胎姐妹剛一坐下,學校後山公園的往事忽然湧現於她們的腦海。
那個時候,她們姐妹二人亦是像現在這樣,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邊。
那個時候,她們為了爭搶他,而拼得「你死我活」。
往事歷歷在目,心事重重縈繞於心扉。在他消失的這段日子,她們姐妹總是在獨自思索,她們不曾分享彼此的心思,形影相伴中深陷迷茫。
往日的情景重現,浮現她們心頭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她們姐妹如果繼續爭鬥下去,結果只有一個,兩敗俱傷,誰都不將得到。
此刻的她們有些明白了,每個人在為了自己的時候,其實都是為了別人而付出。爭強好勝不一定得到,順其自然反而會心想事成。殘酷或是美好,她們之間只能是這樣的結局。總會有一個人成就對方,而這個人,不得不笑著坦然接受。
歷歷往事,漫漫人生,過往與未來中,她們姐妹總會因舍而得,或是因得而舍。在當初誰會得到一個男孩的時候和現在誰能挽留一個男孩的時候,過去的她們和現在的她們是兩種不同的心境。
眼看畢業了,他卻失蹤了,雙胞胎姐妹苦苦找尋了如此之久,心裡會有一百個疑問需要他來解釋,此刻面對他,再多的言語也只能顯得蒼白。
她們漸漸想通了許多事情,她們埋下腦袋,被動之中期盼著他的選擇,或者說,等待著自己的去留。
她們姐妹於沉默中等待他的開口,他卻像上帝一樣洞悉她們的一切。
剛被開除的時候,他無家可歸又無所事事,他厭煩許詩雅的糾纏,經常找理由偷偷跑回母校,不遠千里,只為在放學時分偷偷看她們一眼。
那個時候,他雖然被學校開除了,心裡依然沒有放棄對她們姐妹的執念。
荷花園發生意外的那天,他一路跟著他們三個,躲藏在他們的附近。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他們三人躲在涼亭中避雨,他卻在角落裡淋雨。
那天,她們像現在這樣坐在弟弟的兩側,她們姐妹喋喋不休,大雨當中,他清楚地看見她們因爭執而發展成推搡,她們中的一個落進了荷花池。
弟弟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從角落裡沖了出來,當弟弟跳進了荷花池,他又停止了腳步。
他遠遠地眺望著,他多麼希望這個跳水救她們的人是自己啊,自己明明已被大雨澆透了,為什麼不能讓自己再濕透,這樣,心裡便不會如此難受。
時過境遷,此刻她們坐在了自己的左右,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們姐倆坐在自己的身邊也不說句話,她們心裡應該充滿了疑問啊。比如說,為什麼沒來上學?消失這幾天去哪了?今晚為什麼躲著她們?
她們幾經周折找到了他,不應該說點什麼嗎?
他明白了,她們變了,變得成熟了。
他抬頭望向閃閃發亮的路燈,又扭頭看了看身邊獃滯的姐妹,閑逸的他開始端詳起她們的模樣和衣著。
她們依舊是這樣的迷人,很多時候,他都強忍著撫摸她們嬌嫩臉龐的衝動,此刻亦是如此。
她們姐妹今天穿著校服,在燈光的映照下亮閃閃的。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們身上,竟有一種脫離凡俗的氣質。
也可以這樣說,鬆鬆垮垮的校服雖不能增加她們的氣質,但也無法阻擋她們與生俱來的特質。
他是這麼理解的,估計學校里的很多人也是這樣想的。
回想學校的光陰,整所學校里,她們的校服永遠是最乾淨的。
他認為最難得的,是永遠。
如果說,誰的校服在某一天里成為全校學生裡面最乾淨的,可能並非難事,天天保持如此,這絕對讓人感到驚疑,甚至會對她們產生某種好奇——穿過的校服卻每天保持如同新校服一樣的白凈,留給人的印象就不僅僅是乾淨,人們會不可思議,會覺得每個人都穿的校服,穿在她們身上是與眾不同的。人們會覺得她們身上的校服白的地方像雲彩一樣的白潔,藍的地方像天空一樣的蔚藍,看得讓人入了迷,看得叫人心裡舒服。
他坐在她們身後的日子,他時常臆測,莫非她們家境殷實,買了許多套校服,每天在換洗?
有天他閑來無事,在她們背後偷偷點了筆黑墨,隔天早上上學,這筆墨居然還在!
原來她們和所有人一樣,只有一套校服,不一樣的地方,她們太過純凈,天使一般的純凈甚至讓灰塵都遠離了她們。
他望著這筆黑墨,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後悔自己弄髒了她們的校服,後悔因自己的愚昧而玷污了她們。他心裡有一股想抽自己的衝動,以泄對自己的憤恨。
想到這裡,他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一切煩亂的思緒漸漸被他拋向腦後。
他未曾懷疑對她們的感覺,但他懷疑過對她們的感情,現在他不再迷茫了,如同天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而清晰。
他從她們中間站起來,對她們說,「所有人想不到,臨近中考之際我會逃課出來,我的成績更應該讓我在關鍵時期定心,而不是浮躁或是焦慮,所有人想不到最先承受不住壓力的人居然是我……我都聽說了,這段時間你們一直在找我,如果不是李老師攔著,你們倆差點找到我家裡去。」
他低下腦袋,緩緩地說,「沒錯,你們是關心我,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在那個學校里,只有你們在意我的去向,今天我能在這裡遇見你們,也許是老天不想辜負你們的辛苦,」他笑了笑,「我這麼殘缺叛逆的一個人,關心我的人居然是全校里最完美無缺的人,說實話,有點諷刺了。」
雙胞胎姐妹望著他佝僂的背影,深深感受著一個男孩所面對的世界。
她們從未遇見一個像他這樣另類的男孩——他才學過人,又狂野無羈,他懂得人情世故,卻背道而馳,他只是一個初三的孩子,說話做事卻比許多大人都成熟。
然而,年少的她們所看到的只是世界的表象,她們何曾得知,這個男孩的世界裡布滿了謊言,充斥著無法訴說的痛苦。
她們迷戀他的世界,試圖走進他的世界,她們看到泥潭上的風景,未曾預料泥潭下的深淵。
他轉身對她們說,「咱們很小的時候都結識了,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對我而言,說經歷了生死也不為過。所謂的青梅竹馬,對社會上層和社會下層成長的孩子而言,同樣是一種奢侈。我們在那麼小的時候,經歷了別人可能一輩子經歷不到的事,我不知道你們眼中的青梅竹馬是什麼樣,依我看,不過如此。」
雙胞胎姐妹對他的話感同身受,她們成長在富裕的家庭,對青梅竹馬的概念同樣停留在那個最難忘的時刻。
他繼續說,「我們當時那麼小,從未接觸過,怎麼會有那樣的默契?就好像……好像咱們兩對雙胞胎心連在一起似的。」
聽到他充滿情意的話,她們睜大了眼睛,共同期待著他的後續表白。
他分別望了一眼姐妹二人,「你們坐在這裡一句話不說,是想讓我主動對你們表白嗎?」
姐妹聽到「表白」這個詞,顯露驚喜的神色,她們相視一眼對方,同時又警覺起來。
她們看著他的俊臉,眼神中昨日的辛酸已然不復,今日要被揭曉的去留勝過所有。
他背對她們,情誼深長地說,「知道為什麼,你們姐妹總是喜歡區分晨子山與晨子風嗎?」
「為什麼?」
「因為你們姐妹都喜歡晨子山啊。」
他知道她們姐妹不會接他的話,可他還是故作停頓,因為接下來的話,她們需要一個準備的時間。
他背對她們說,「知道為什麼,我從來不願意區別你們誰是林時雨和林時雪嗎?」
「為什麼?」
「因為我和你們姐妹是心連心的好朋友啊,你們誰是誰,我無所謂啊。」
聽聞他的話,雙胞胎姐妹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來,她們異口同聲向他喊道,「不可能!」
他對她們攤攤手,「大家既然是好哥們,有必要區分得清楚?」
「我說的不可能是指我們不可能是哥們關係。」
「我說的不可能是指我們不可能是朋友關係。」
「既然連哥們朋友都做不了,那隻好成為路人了。」
她們指著他的背影,「你敢不敢轉過來,對我們講出這句話!」
「你敢不敢對著我們的眼睛,講出這句話!」
他扭轉過身,瞪大雙眼直視著她們的眼睛,「給你們台階下,不下是不是?哥們朋友不做,非得做路人是不是?既然這樣,從今天起,天涯海角,天各一方!」
說完,他徑直穿過馬路。
雙胞胎姐妹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她們緩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走在馬路的另一邊。
她們沖著他的背影喊道,「晨子山,這是為什麼?」
「晨子山,你讓我們明白點好不好?」
他沒有停下腳步,一邊快速逃走,一邊微微回頭,他既擔心她們會追上來,同時,心裡又期待著。
他已經走過一站地,於一個路燈下停止了疾走的步伐,站在路燈下的他,再也望不見她們了。
這時候,他腦子裡莫名地蹦出一句話,「你話說得太絕情,她們肯定不會追向你了,再也不會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趴在路燈下,強忍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流淌了。
哭得難以遏制的時候,他突然抽了自己一個巴掌,「哭什麼哭,有什麼可哭的!一個大男人還要點臉不!」
隨後,他抹乾眼淚繼續前行。
夜已深,他又能去哪呢?
回奶奶家,他絕不可能踏向這條路。
去李老師家,李老師家距離這裡幾十公里,恐怕他要走上一夜。
他摸了摸褲兜,想起自己已經將為數不多的幾張大票,留給了躺在醫院的弟弟。
他捨不得將兜里僅剩的零錢用在打車上面。
他看到街邊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麵館,他想去裡面借個電話,走進店門口又一琢磨,這麼晚給李老師打電話,讓她開車過來接自己,他認為如此麻煩人家有些不妥當。
他離開麵館,肚子「咕嚕」叫喚一聲,其實他早就餓了,只不過那些時候他顧不上填飽肚子。
他對自己說,「既然要走上一夜,為何不把肚子先填飽了?」
他回頭走進麵館,站在麵館中央的他看向牆壁上的餐譜,他的眼睛只停留在最便宜的湯麵上。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老闆娘從附近的餐桌起身,老闆娘來到他的身邊,笑面相迎,「小夥子,吃點什麼?」
他想了想,他擔心一碗湯麵吃不飽,吃兩碗會不會太奢侈了。
他轉頭問向老闆娘,「有炒飯嗎?」
「炒飯?有,你要什麼樣的炒飯?」
「雞蛋炒飯就好。」
「你坐著稍等。」
他又問,「我看你家牆上沒有炒飯,多少錢一份?」
「十塊錢。」
「是大份的嗎?」
老闆娘仔細地端詳著他,覺得這個帥氣的小夥子有些可愛,老闆娘笑說,「必須是大份的。」
老闆娘進入廚房后,他把身上的書包往旁邊一扔,將沉重的身體依靠在椅子上,望著空無一人的麵館,他緩緩閉合了眼睛。
他的腦袋渾渾噩噩地,心也極度疲憊,他產生了一種錯覺,這短短几個月的光景彷彿有半個世紀那麼長。
倚在靠背上的他深深喘了口氣,對自己勸說,「想有什麼用?能改變什麼嗎?別想她們了,何必這樣難受呢?」
自從她們姐妹轉學直到今天,他的心始終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現在可以釋懷了吧。
他回想起無家可歸的日子,他於骯髒奸詐的環境中艱苦生存,他的安全無時無刻不受到光哥那幫歹毒之人的威脅,尤其是一直對許詩雅圖謀不軌的老五,始終對他懷恨在心。他深知,那幫人之所以留他這條小命,是因為自己身上還有可供那些人利用的價值。不管以後會怎樣,現在算是逃離了他們,疲憊不堪的他終於和暗無天日的光陰揮手作別。
他看到滿面笑容的老闆娘,端著大盤炒飯走向自己,他坐直了身子,心裡對自己說,「身上的重量全卸下了,吃吧,可勁兒吃吧,吃飽了,輕輕鬆鬆上路。」
老闆娘瞅著狼吞虎咽的他,心裡在想,這是幾天沒吃飯才會有如此的吃相啊!
老闆娘一方面得意於自己的手藝這個孩子鐘意,另一方面擔心他會嗆到自己。
老闆娘於他對面坐了下去,他只是瞅了老闆娘一眼,繼續埋頭吃飯。
他沒有放緩吃飯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相沒有因為外人在旁邊看著,而有一點的剋制,他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只管享受著填飽肚子的愉悅。
老闆娘發現,面前的男孩子雖然帥氣,但一點也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老闆娘不覺得討厭,反倒心生幾分喜歡,「小夥子,你是大學生吧?」
他塞滿米飯的嘴巴里蹦出兩個字,「不是。」
「是高中生嘍。」
「不是,是初中生。」
「啊?現在初中生都這麼高啦!」
他點點頭。
老闆娘接著說,「現在的孩子真是成熟啊!」
成熟?身體上的成熟嗎?身高長得高唄!那些嬌生慣養的同齡人在他眼裡,不過是群孩子,身高長得高,就算成熟了嗎?
心裡有這樣的想法,他並不打算說出來,對著只剩半盤的米飯繼續發起「衝鋒」。
老闆娘見對面的年輕人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眼中只有盤裡的炒飯,老闆娘思索什麼有趣的話題可以和他聊下去,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放慢吃飯的速度,順便打發自己無聊的夜晚,「你聽說過米飯吸塵器嗎?」
他抬起頭,疑惑地看向老闆娘,「什麼東西?米飯吸塵器?」
「嗯,米飯吸塵器,你沒聽說過嗎?」
「沒聽說過。」
「我幹了這麼多年餐飲,我見過的人都是用筷子夾起米飯送到嘴裡,你看看你,你用筷子把米飯堆積在嘴邊,然後嘴巴像吸塵器一樣,把米飯統統吸進自己的肚子。」
他望著老闆娘的臉,腦子裡聯想到這個畫面,他忽然大笑起來,以至於將嘴裡的米飯噴了出去。
老闆娘和他一同大笑著,「怎麼樣,我形容得沒有錯吧。」
他笑得嗆到了自己,拚命地咳嗽著。
老闆娘本意是轉移這個年輕人的注意力,讓他慢點吃,沒想到自己的話反倒嗆到了他,「我去給你拿瓶水。」
老闆娘快速拿了瓶礦泉水回來,擰開蓋子送到他的面前。
他「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面色有所緩和,他望著手裡剛開封的礦泉水,向老闆娘問道,「這礦泉水多少錢?」
「不要錢,你喝吧。」
他輕點一下頭,拿起筷子繼續吃起來,現在的吃相與先前的相比,他注意了許多。
「年輕真好,沒有什麼束縛,無憂無慮。」
他明白老闆娘的言外之意,她是指年輕人可以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大人卻不一樣,會顧及別人的感受,會顧慮別人的看法。吃相是給別人看的,吃飽是替自己吃的,無論大人還是孩子,不都是這樣的嗎?自己吃得開心,別人看得不開心,問題出在誰的身上?為了別人看得開心,而束縛自己的開心,他真不明白這到底圖個什麼。
還有一點,他認為僅僅憑藉一件吃飯的事情,便斷言出年輕人沒有束縛,實在有些以偏概全了。
他反駁,「不完全是,年輕人更有需要注重自己的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要花費一輩子的時間去買單,在某些時候,年輕人做事所付出的代價遠比成人的要重。」
老闆娘瞪大眼睛望著他,這個初中生遠比自己想象得要成熟,不僅僅是長得成熟,「的確像你說的,如果阿姨年輕的時候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現在也不至於成天熬夜守在這裡。」
他不以為然,「沒人能預知年少時期選擇之後的結果,如果知道了,那麼世上的年輕人不再迷茫了。」
他淡笑,「年輕人不迷茫,好比鳥兒一生下就會飛一樣……我相信很多年輕人在做選擇的時候,會思索當下,會顧慮未來,顧頭顧尾到了最後,一時衝動起了關鍵作用。」
老闆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不同階段的人有不同層次的苦,你看到別人笑得甜,不過是未見別人哭得苦……你年輕的時候做了別的選擇,通往了別的路,你又怎知你過得會比今天開心呢?」
他接著說,「很多人在做出選擇后,又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沒做那個選擇,如果當初做了另外的選擇,又不見得他會滿意。無論做出何種選擇,到了最後,不甘的心永遠在作祟。這世上本無圓滿無缺的事,又沒人可以預知未來……我想表達的是,不要因為今天的得失,去埋怨過去的自己,既然做了選擇,順其自然就好,開心不開心還不是自己說的算。」
他的話讓老闆娘震驚了,這個年輕人並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而他的這番話卻說到她心坎里了。
老闆娘好奇,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會讓如此年紀的他有了超乎常人的見解和心境,「你說這大半夜的,像你這般大的孩子應該待在家裡啊,而不是流浪在外面。」
他抬頭看向老闆娘,「流浪?你怎知我流浪?」
老闆娘擺擺手,「阿姨不是這個意思,我意思是……你看你剛才進我店裡,突然扭頭走了,沒過多久你又回來了,我只是心裡有些好奇,可不可以和阿姨分享一下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嗯,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沒什麼可說的。」
「算了吧,一看你就不是上網吧通宵的孩子,你應該是名好學生,一名好學生深更半夜不回家,所以我敢打賭,你肯定有什麼與尋常年輕人不一樣的苦衷。」
老闆娘見他沒有吐露心聲的打算,接著對他說,「這樣吧,你分享給阿姨聽,阿姨這頓飯請你吃。」
他望了望空無一粒米的盤子,摸了摸褲兜僅有的幾張錢幣,「再來一份可以嗎?我想邊吃邊說。」
「小意思,你稍等。」
沒用多久,老闆娘端著剛出鍋的炒飯來到他的面前,「阿姨給你多加個雞蛋,快吃吧。」
他端過炒飯,低頭嘆了口氣,他一邊吃著,一邊述說自己的心事,「青蔥光陰中,總會遇見一個這樣的女孩,你明明很喜歡,卻不想和她發生過多的接觸,你明明不夠了解她,卻感覺和她相識多年。」
「她的眼睛是那麼的美,你會忍不住悄悄地欣賞她,當她發覺你在偷看她的時候,你不會害羞,不會閃躲,反而露出燦爛的笑容去回應她。你或許傷感,但不會因為存在私心而有任何的顧忌,你用微笑面對她的善良,望著她的眼睛,心裏面默默地祝福著她。」
「她好像晴空下一朵白潔的雲,你遠遠眺望它,看著它隨風飄遊,慢慢飄離了你,飄向遠方的天際。」
「你會羨慕鳥兒,羨慕鳥兒可以追隨它的腳步,可以與它相伴相擁。」
「你難免有幾分落寞,其實,正是這種錯過,讓你明白了你是真的愛過。」
「她來的時候是踩著雲彩來的,你那麼地喜歡她,又怎能忍心將天使拖入凡間。」
「我是一個不配擁有她的人,我擔心骯髒的自己會弄髒她的純潔,我擔憂凄惘的自己會束縛她的自由,我憂慮懦弱無能的自己會毀滅她本應有的美滿幸福。」
「畢竟,她們是那麼得美……美得讓我不得不遠離。」
他放下筷子,眼睛空洞地看著面前的半盤炒飯,「誰不想得到美,得到的往往只是凄美。」
老闆娘深陷他的故事,片刻過後,老闆娘開口了,「阿姨有句話想對你說,你千萬別怪阿姨性子直……你是一個連吃飯都只琢磨著自己的孩子,你是一個為了自己開心而不去理會旁人的人,你今天做出這樣的選擇,以後會開心嗎?」
老闆娘的話讓他陷入了沉思。
……
海邊的他已經站了數個小時,他踱了幾步,試圖緩解腿上的酸麻。
他走到她的身側,緩緩地對她說,「如果真的遠離了你們,今天的悲劇便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悲劇不該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自始至終不該糾纏到一起。」
「天上的鳥兒戀上海里的魚,誰妄想離開自己的世界,誰執意走進對方的世界,絕不會有好的結局。」
「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可是天上的鳥不想待在自己的天空,執意墜入大海要和魚活在一起。」
「而下場呢?」
「天上的鳥沉浸了海底,連同守護在她屍體旁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