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恐懼靜如死水的黑夜,夜深人靜更是不敢閉上雙眼。
每當他合上眼睛,布滿鮮血的熟悉面孔在他的周圍晃動,他們糾纏不休、不肯罷休!
被折磨得無法承受的時候,他摟抱向枕邊的她,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雙腿牢牢夾著她的雙腿,在她的背後死死交纏著。
熟睡的她疼醒了,「又做噩夢了嗎?」
他的腦袋緊貼她的脖子,點了點頭。
她撫摸他冰涼的手,「時間會讓人淡忘一切的,不要再去想啦,快睡吧老公。」
一個完全活在過去的人,時間對於他來說,只能是逐漸深刻的折磨。他們如毒瘤一般紮根於他的記憶里,根深蒂固,堅不可摧,矛盾與痛苦交織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很想把過去拋下,寧願可悲,也不自悲!我選擇苟且過活,我的過活也註定了活在過往。」
「是美好締造了痛苦,既然忘不掉,為什麼不能試著從過往中分隔出痛苦,只留下美好呢。」
這句話讓他感到詫異,「從不堪回首的過往中尋找美好?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最怕看見的臉,是誰的臉?」
「你自己的?」
看來她是明白的,「每次我看到鏡子,鏡子裡面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他!我多麼渴望人死了只是化為一把塵土,沒了就是沒了,死者不留戀,生者不惋惜。你要我從過往中拋下痛苦,就好比讓我忘記自己長了什麼模樣一樣的困難。」
「眼看是當爹的人了,還這樣脆弱?親愛的趕快睡吧,明天我還得早起呢。」
早上,她簡單吃了幾口早餐,快速化好妝,匆忙地趕往她父親的公司。
他趁著保姆收拾家,悄悄來到她不曾知道的角落——只屬於他的閣樓。
他打開深藏的盒子,盒子里的爵士帽竟然於漆黑之中呈現出光亮的輪廓。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們出現了……
他們所有人圍繞著他,同他一起盯著他手中的帽子。
他拿起帽子遮在臉上,以遮擋他們扭曲的面孔。
帽子輕輕觸碰他的臉,輕柔的觸摸如同她纖指一般的滑落,給予的舒服溫度好似她肌膚一樣的溫熱。
他還聞到了帽子所殘留的體香,淡淡地保留著她年輕時候的味道。
這些美妙的舒適感覺,重現並放大了記憶中他所忽略的美好。
他體會到了她昨晚說的話,「為什麼不能試著從過往中分隔出痛苦,只留下美好。」
他從帽子的兩側縫隙看了一眼,意外的是,縈繞於身邊的他們逐漸消散了。也許,他們無法跨越這頂帽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身形也變得模糊,臨近消失前,他對他說,「總有一天,帽子的香氣會散盡,會變得粗糙、變得冰冷,希望到了那個時候,你不要再見到我們。」
他向空蕩的虛無點了點頭,「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再過後來,他尤為鍾愛雨夜,每當夜幕開始下雨,他立刻跑向他的閣樓。
他坐在窗檯角落裡準備好的墊子上,身子依靠著牆壁,腦袋輕抵著窗戶,他放緩了呼吸,全身心聆聽窗外的「嘩嘩」世界。
雨夜,多麼令人神往的美妙世界,它溫和的陶醉讓他平靜地沉思往事。有時候,雨夜恬謐的音律之中又夾雜些許的高亢,將沉思的往事推到心跳的熱潮。
他最沉醉的,是這些雨滴擊打在玻璃的聲音,它們清脆,它們直白,它們又變化無常。它們來自同一片雲朵,走過同樣的歷程,卻對他訴說著不曾相同的過往。
他面帶笑意,輕輕合上眼睛,一幅幅關於雨夜的記憶浮現於他的腦海。
他私自將往事畫上不曾相同的圓滿句號,讓回憶不再真實。
當他醒來之時,身子依舊酸痛,依舊忘了是何時入睡的,但他清晰記得方才的夢。
夢裡,他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被自己扭轉結局的過去。
他望著雨後的萬里晴空,望著沖刷過的鋼筋水泥大廈,還有樓下躲著積水的匆匆行人,他體會到了美夢過後的空曠。
他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呼出的熱氣模糊了窗戶,也模糊了他的視野。
漸漸地,他的思緒淪陷在過往,窗外什麼都看不清了。
過了良久,窗戶玻璃反射出模糊的「他」向他問道,「你們兄弟倆交換了半輩子,他最後選擇了死,這樣的話,你還選擇交換嗎?」
「跟他交換?他死有餘辜,我為什麼還要同他交換?」
「你是指他殺害了傷害小雪的三個人。」
「我是指他親手殺害了奶奶!」
「他也是逼不得已的。」
「殺了人的人,有幾個覺得自己沒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他說他幫奶奶解除了痛苦,誰知道他解除了誰的痛苦?他說是奶奶主動求他的,只有他和奶奶在現場,誰知道是真是假?他離家出走那麼多年,或許早與奶奶沒了感情。」
「他不這樣做,無藥可救的奶奶只會更加痛苦。」
「他這樣做,奶奶的在天之靈就能安詳嗎?奶奶認為是我乾的,她會糾纏我一輩子!」
「你恨他用你的名義殺了奶奶,讓奶奶的在天之靈誤以為是你下的殺手……所以你恨他,並不是因為他殺了奶奶,是他將殺了奶奶的罪名推到你的頭上。」
「是他對奶奶痛下了殺手,是他乾的!無論如何他都逃脫不掉大逆不道的罪名!」
「你是希望他下地獄嘍?」
「我……我……」
「你不是恨他嗎?怎麼了,又捨不得他下地獄?」
「他下不下地獄跟我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嗎?他因為這件事下了地獄,也是替你下的。待老天審判你的時候,你以為你可以瀟瀟洒灑地做個沒事的人啦?」
他反問,「奶奶的死與我有關係?」
「完全是你的關係!過年那天,奶奶問你要他的電話,你出於某種私心,不想給也就算了,她撲向你的時候,你不去攙扶反而躲開了,你讓奶奶撲了個空,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她這一摔,就再也沒站起來過!晨子風啊晨子風,大逆不道的人是你啊,明知道奶奶身體不好,你還躲?」
「我當時……我當時不是故意的……」
「你是個成年人了,理應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負責!許明和二狗傷害了你,他們跟你說句『我不是故意的』,你會原諒他們嗎?」
「肯定不會。」
「奶奶卧床不起,伺候奶奶的重擔幾乎全部落在他的肩上,你有何臉面怪罪他結束了奶奶的痛苦?你他么為奶奶做了什麼、付出了什麼?奶奶病重是你害得,事後躲在學校的你,反倒有資格怪罪人家了!」
他低垂了頭顱。
「埋葬奶奶的時候,作為奶奶最疼愛的孫子,卻沒有做到應盡的義務,你愧對晨子山的付出,所以讓他體會一下作為學生的快樂,你以為這樣就能填補對他的虧欠?你以為這樣就能填滿他人生的黑洞嗎?別忘了,你所擁有的學生資格、所擁有的學生快樂,可是獨自承受磨難的他讓給你的!在醫院中考的時候,你有意答錯一些題目,究竟有何目的?你擔心她們姐妹會在重點高中與他相遇,所以你故意考進普通的高中……磨難本是你的,快樂本是他的,活著的人就該是他,死去的人應該是你……你剝奪他的快樂,剝奪他的整個人生,最後卻換來了你的一句『死有餘辜』!」
「你說得沒錯,該死的人應該是我。」
他拿起盒子里的帽子,戴在了頭上,他拉下帽檐遮住了雙眼,也遮擋了玻璃上的「他」。
……
林氏集團的副總辦公室。
許詩雅將一沓文件放在副總辦公桌上,「林總,這些文件我整理好了,你可以直接簽署。」
她望著堆積成山的文件,緩緩舒展臉上的愁容,「幸虧有你在我身邊。」
許詩雅翻開需要簽字的頁面,含笑而道,「我也想說幸虧有你,你不嫌棄我的學歷,讓我做你的助理,如果不是你拉我一把,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
她千篇一律地在文件上籤署自己的名字,「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咱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有著相似的經歷……你比我小,以後就叫我姐姐吧。」
許詩雅心懷感激點了點頭。
望著她蒼白的面色,許詩雅關問道,「姐姐,我看你今天面色不太好啊。」
她停下了筆,「有嗎?我化了妝,你都能看出來?」
「嗯,挺嚴重的……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嗎?」
她翻出抽屜里的鏡子,「應該是昨晚沒睡好吧。」
許詩雅明白了什麼,「他又做噩夢了是吧?」
她對著鏡子嘆了一口氣。
許詩雅憂慮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我們已經按照晨子山的方法做到了每一步,我們也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給他看,結果還是……」
說到這裡,她默默搖了搖頭。
「晨子風的智商和情商太高,再好的心理醫生也拿他沒有辦法啊。我覺得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能夠突破他心理防線的人。」
她的眼睛頓時放了光亮,「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許詩雅思忖片刻,「我猜測,他的情緒和思維深陷過去的某個變故當中,他被困在那裡走不出去。」
「他到底哪裡走不出去?」
「你跟我說過,他經常同自己對話,他都說了些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我靠近他,都被他察覺了。」
「這樣啊,他還有什麼反常的表現?」
「還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她想起了什麼,「他做噩夢的時候,經常念叨他的奶奶。」
「他的奶奶?」
許詩雅打了一個響指,「海灘那天,他所講述的過去全是以他們兄弟身臨其境的經歷來陳述,唯獨他奶奶的死因,他用我和他之間的對話而敘述!」
她瞪大了眼眸,「你意思是說,他還對我撒謊!」
「他沒有說謊,他們中的一個確實跟我提過這件事,他若是說謊,我也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仔細想想,假如,向我哭訴奶奶死因的人是晨子山,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什麼?」
「說明晨子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如此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滿世界宣揚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奶奶呢?」
她補充,「自他們奶奶去世后,晨子山和晨子風便開始了一人一天的輪換生活,所以跟你說這話的人,完全有可能是晨子風。就算是晨子風對你說的,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當時你不在現場,你感受不到他語氣裡帶有的仇恨。他心裡的仇恨源自他的哥哥,也源自他自己。他心裡過不去這個坎,迫切需要一個聆聽他心底沉澱已久的壓抑的人。」
她補充,「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聆聽,在面對兄弟情與養育恩之間的抉擇時,他更需要一個從水火之中能夠挽救他的人。」
許詩雅嘆了口氣,「晨子風曾說過,能夠幫他走出困境的人只有晨子山……晨子山不在這個世上了,還有誰能夠幫助他呢?」
她嘆息道,「我們找到了他的癥狀,卻找不到醫治他的人。」
又過了一段時日,許詩雅接到來自監獄的電話。
許詩雅衝進她的辦公室,「帽子阿姨來電話了,帽子阿姨終於來電話了!」
一頭霧水的她放下手中的文件,「你說什麼?什麼帽子阿姨?」
「晨子風的母親啊!帽子阿姨電話里跟我坦白,她說她就是晨子風的母親!」
「晨子風的母親不是失蹤了嗎?她現在在哪?」
「她並不是失蹤,而是被關在了監獄。」
她驚愕了,「監獄!」
「這就是咱們找不到她的原因。」
「她還說了什麼?」
「她沒說太多,她只想看一眼兒媳婦。」
「走,快帶我過去。」
抵達監獄的時候,她們出來地匆忙,擔心自己沒有攜帶足夠的證件,能夠證明自己和他媽媽的關係。
待她們來到看守監獄的登記處才得知,他的媽媽明天將被依法處以死刑!
她們今天參加的是他媽媽的臨刑會見!
她和許詩雅得知如此驚駭人心的消息,半天緩不過神。
她在電話里輕描淡寫地說,她只是坐幾年牢,她們何曾想過,今天竟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天。
她們被獄警送到會見室,這時她們才了解到她被宣判死刑的原因。
在眾多法警與武警押送之下,一位手戴手銬、腳拖鐵鐐的憔悴女人走進了會見室,許詩雅衝進了人群,一把抱住瘦骨嶙峋的女人。
許詩雅抬頭望著頭髮花白、面容蒼老的女人,忍俊不禁流下了淚,「帽子阿姨,你好傻啊……」
女人突然跪在許詩雅面前,「我兒子們曾對你犯下的錯,我作為他們的母親,給你跪下了!是我的縱容,讓你受了太多的苦,都是我的過錯!」
許詩雅連忙扶起女人,「帽子阿姨,你快起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你,我早被那些惡人傷害了!」
「沒有我兒子做出的蠢事,你也落不到惡人的手裡。」
「帽子阿姨,我聽他們說,是你給光哥他們……」
女人淡淡說了一嘴,「殺人償命,亘古不變。」
「可光哥那些人明明不是你……你為什麼要攬下他的罪名?」
「你錯了,我沒有攬下任何人的罪名,全是我犯下的罪。」
她望著自己的婆婆,明天即是她的死刑之日,而此刻,她的臉上卻充滿了倔強,竟沒有一絲哀傷,「我妹妹出事那天,我爸首先給你打的電話,你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人……我可能不明白,一個母親看見兒子留下了三具屍體會做何感想,目睹兒子犯下滔天大罪會有何行動,但我做為一個姐姐,做為一個戀人,換做是我,我心裡也同樣產生為他承擔他替天行道而犯下過錯的衝動。
女人走向她,「你是林時雨吧?」
她點了點頭。
「你和你父親太像了,不僅僅是長得像,骨子裡的東西更像。」
說到這裡,女人慚愧地低下頭,「我很抱歉在這個地方與你見面。」
「我也很抱歉我曾經的自私,如果不是我……」
女人向她擺了擺手,「我兒子們也欺騙了你們姐妹,咱們現在是一家人,沒有必要再去計較過去的誰是誰非。」
她握住女人戴著手銬的雙手。
女人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懷孕幾個月啦?」
「六個多月。」
「你這麼瘦,六個多月這樣大的肚子!」
女人乾枯的手攥住她嬌嫩的雙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嗎?」
她點了點頭。
女人輕撫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低沉的情緒也舒展了許多,「孩子,你和那時候的我一樣,一樣的瘦弱,一樣大的肚子。」
女人沉浸於生命的觸感,沉浸在生命的喜悅,「要我說,女人這一生最幸福、最辛苦的階段,正是懷孕的時候。」
女人緊蹙了滿是皺紋的眉頭,「想想我那個時候,他們兄弟倆出生時還不到五斤,他們的奶奶被他們父親氣得身體也犯了毛病,從他們出生到出院,我身邊沒有一個人陪我……熬到出院時,我的身體太虛弱,兄弟倆也太小了,我擔心我的兩隻胳膊抱不來他們,便找來兩頂最大號的帽子,剛好把他們放進去,這樣,我摟著帽子就好了。我望著蜷縮帽子里熟睡的哥倆,這個世界就算有再多的苦難,我也不會拋棄他們的……可我並沒有做到……」
女人摸著她的肚子,潸然淚下,「我很抱歉,孩子一生下來,見不到他們的奶奶……我很抱歉,伺候不了你的月子……我很抱歉,一個將死之人執意麵見愧對的你們……我很抱歉,留給你和孩子的,只有抱歉……」
女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我那個不懂事的兒子和未來的孫兒,就交給你了。」
女人放下眷戀的手,對身邊的法警說,「臨刑見面已完畢,請長官送我回牢房。」
她緊緊抓住女人的手,「媽……」
女人低下頭顱,「新生還是不要多接觸將死之人啊。」
她痛徹心扉地呼喊,「媽!人既然不是你殺的,晨子山既然已經死了,你還有必要替他承擔罪名嗎?」
女人回望她一眼,冰涼與熾熱交織了她的眼眶,她即是對兒子的沉重追念,又是對孫兒的深深不舍。
「孩子啊,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既然你做出了選擇,就依照心裡的想法好好活下去吧。」
女人離去之時,她試圖攔下女人的腳步,卻被武警阻止了,「臨刑會見結束,請注意你的行為!」
女人消失眾人的視野,她和許詩雅緊緊抱在一起,號泣不止。
法警將一封信塞進她的手裡,「這是犯人留下的遺書,交給你了。」
……
昏暗而沉悶的死刑注射執行室內,女人躺在特製的執行床(類似手術室的手術床,不同的是兩邊有固定手鏈)。
司法警察先是固定女人的軀幹,然後固定女人的四肢。
女人張開了嘴巴,呼吸變得短暫而急促。
司法警察反覆確認綁紮程度,向身邊的專職法醫點了點頭。
專職法醫將連接藥劑的針頭扎入女人的靜脈,剩下的工作只是電腦操作。
女人的身子試圖掙扎,綁紮帶子卻牢牢束縛著她,她唯一能做主的事情,就是緊握雙拳,等待生命的終止。
她和許詩雅看到這裡,默默留下兩行熱淚。
站在她們身邊的他卻顯得格外冷靜。
法醫摁下「注射鍵」,注射器內的藥劑緩緩流進女人的體內。
女人猙獰的瞳孔死死盯向天花板,血管從女人緊繃的雙臂、脖頸、面部膨脹起來。
不忍目睹的她抱住了他,腦袋埋在他的背後。
許詩雅也低下了頭,躲在刑警隊長王蒙的身後,躲避這悲慘的一幕。
女人臉上肌肉開始抽搐,緊接著,全身上下也猛烈地顫抖。
顫抖了數十秒,女人漸漸安靜,漸漸停止劇烈地喘息,垂死掙扎的眼瞳最後徹底黯淡下去。
從母親被帶到這裡起,直到她死去的這一刻,他深邃而沉痛的雙眸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她。
他默默念叨母親留下的遺書。
「你們兄弟七歲那年,我從林濤手裡拿走一批鑽石,我天真地以為可以帶你們遠走高飛,結果事與願違。」
「我把你們交給奶奶后,孤身一人的我決定投奔林濤,從那以後,我開始了飄萍浪跡的生活。」
「但我心裡從沒忘記你們兄弟,有幾次我找到你們的奶奶,塞給她你們的撫養費,都被她一口回絕,她希望我不要再打擾你們的生活。」
「我虧欠那個老人太多,沒辦法違背她的意願,每次回來只能遠遠地望著你們兄弟,從未上前同你們說過話。」
「你們的奶奶是個性格倔強的人,對待家人過度苛刻。包括你哥的離家出走,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病重不起的時候,我剛從日本回來,她奄奄一息地對我說『我老眼昏花,但我不瞎,我知道是哪個孩子在伺候我。我當初那樣對待他,他卻任勞任怨地伺候我屎、伺候我尿。他跟我說過,他絕對不會走向他爸的那條路,而我當時根本沒有聽進去。我還真不如瞎了,看不清誰在照顧我。趁他出去買葯,你結束我的痛苦吧,也結束你兒子的痛苦』。」
「我結束了她的生命,反而增加了所有人的痛苦……你哥為了不讓你記恨我,獨自攬下殺害奶奶的罪名。」
「你哥他是個好孩子啊,他短暫的一生始終為別人付出,我們所有人都愧對於他。」
「你哥他走了,我將抹掉他留在世上的一切污點,我會讓他乾淨地走,這也是一個母親該做的。」
「晨子風,要恨就恨我吧。我沒有給你們帶來幸福美滿的童年,沒有給你們帶來良好的成長環境,反而給你們增添了許多的心理陰影,我不配做你們的母親。」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孩子的人,一定是孩子的母親。聽完這句話,我只想要一個平常人的生活,我只想做一個天底下最普通的母親,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困難。」
「現在的我,只是希望這個兒子,死得瞑目,只是希望另一個兒子,過得幸福。」
「我最後求你一件事,將我的骨灰撒在你哥死去的那片海。」
他望著母親的遺體被推向火葬的地方,他牢牢握住母親留下的遺書。
他對身旁的王蒙說,「我知道奶奶埋在什麼地方,你能不能幫幫忙,給她們一起火化了,我把她們一起撒進我哥死去的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