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孔四貞
徐楓被鞭打得皮開肉綻,抱著頭滿地打滾,不時還發出一兩聲痛苦的叫喊。而這些八旗兵丁卻是哈哈大笑,興趣盎然。那個騎著馬的官也是捻須微笑,像是在欣賞一出大戲似的。
漸漸地,四周也圍上了行人。他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但都無人敢出手攔阻。那個會說漢語的兵丁一邊抽徐楓的鞭子一邊對周圍的人說:「你們這些漢人都看清楚了,這就是衝撞我們滿洲人的下場!」
圍觀的百姓們有的怒形於色,有的搖頭嘆息,更有些人不忍再看,只好遠遠地避開了。
徐楓只覺得渾身上下火燎一般的疼,胳膊、肩膀、後背、大腿都現出了傷痕,皮肉都翻了出來,足見鞭子抽得厲害。
這時,又有一支隊伍行來。那是十幾名漢八旗的兵丁開道,中間抬著一乘小轎。轎子雖不算豪華,但在這年月也是難見。百姓們紛紛避開,生怕衝撞了轎中人,也招來徐楓那樣的無妄之災。
「喂!」跟著轎子的一個小姑娘叫了一聲,手裡甩著手絹信步而來。她先是沖騎馬的施了一禮,笑道:「蘭兒給貝勒爺請安了。老爺吉祥啊。」
博洛呵呵一笑,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原來是蘭兒姑娘,也請你代我向你家小姐問好。」
蘭兒捏著手絹的手掩口一笑,道:「那是當然。也趕巧兒了,我家小姐剛進城就撞著貝勒爺了。做奴婢的斗膽問您一句,瞧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的,我家小姐可怎麼過去呀。」
博洛笑道:「這還不容易,我們把人架走到別處打去。」
「別了。」蘭兒上了一步,伸手撫摸著博洛坐騎的脖子道:「這個人都給打得半死不活的了,您再打下去,只怕他就沒命了。唉,您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天天供著佛祖菩薩什麼的,走兩步路都生怕踩死個臭蟲。您不如高抬貴手,把這人饒了吧。」
博洛哈哈一笑,道:「這不過是個漢人。他的命也還不如咱們滿洲的臭蟲值錢呢。」
雖然他的漢語說得不好,但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們都大大地起了怒意。人群也漸漸有些推搡。蘭兒見狀不妙,佯裝發怒。只見她一跺腳,噘嘴道:「貝勒爺這是什麼話?我家小姐、老爺是漢人,輔佐先帝的洪先生、范先生也都是漢人。難道我們這些人的命也都不值錢嗎?」
博洛也覺得不妥,隨即換了臉色,解釋道:「哪裡哪裡,蘭兒你言重了。嗯……好吧,那咱就賣孔小姐一個面子,不難為他了。」於是他大手一揮,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撤了!」
那幾個兵丁這才收了馬鞭,隨博洛一起走了,臨走時還不忘踹上徐楓一腳。而此時的徐楓早已昏了過去,人事不知了。
蘭兒見博洛他們走遠了,便急忙趕上去探了探徐楓的鼻息,然後小步跑過來在轎邊說著:「小姐,這小子還有一口氣在,死不了。」
「嗯。」轎中人應了一聲,然後說:「丟在這裡也不是事,不如帶回去吧。唉,救人一命總是好的。」
「是。」蘭兒這才轉身吩咐幾個家丁道:「把他叉走吧。」家丁們應了一聲,便過去將徐楓叉著,隨這隊人馬一同走了。
待徐楓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身上的傷也早已敷上了葯,只是仍舊疼痛鑽心,不能動彈。
「你醒啦?」蘭兒捋著小辮說著:「你睡了整整一天了,你可知道?」
「這……這是什麼地方?」徐楓虛弱地問道。
「這兒原本是前明一個伯爵的府邸,現在成我們老爺和小姐的府邸了。」蘭兒笑著說:「等你傷好了,可要好好感謝我家小姐。沒有她,你非死了不可。」
「你家小姐是誰?」徐楓追問道。
蘭兒靠過來說:「我家小姐可厲害了,說出來能嚇死你。別說是尋常的八旗子弟,就算是小皇帝來了,也得給她三分面子呢。」
「哦?」徐楓疑惑更盛,說:「那她到底是誰呀?」
「唉,說了你也不知道。我家小姐姓孔,大名叫孔四貞。」蘭兒含笑說著,一雙妙目緊緊盯著徐楓。
「孔四貞?」徐楓細細琢磨著,說:「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蘭兒捂著嘴格格笑著,說:「我家小姐從不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你怎麼會聽到呀。更何況,我們也是剛剛進北京來。就算是在遼東,也很少有人聽過我家小姐的大名的。最多知道我們老爺。」
「那你們老爺又是誰呢?」徐楓追問道。
蘭兒把臉一板,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還是好好養傷,養好了傷早點回家去。」
「家?」徐楓苦笑了一聲,嘆息道:「我倒是想回,可怎麼才能回去呢?」
「怎麼?你也沒有家了嗎?」蘭兒輕聲問道。
徐楓點點頭,說:「就算是吧。」
「那……你不如就留下吧。」蘭兒說:「我們剛搬進來,東西都是一團糟,正缺人手呢。」
「留下來?」徐楓想了想,說:「留下來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只不過……」
他還一心記掛著長平公主和朱慈炯,但這二人關係重大,絕不能輕易地說出口來。如果他真留下來做下人,溫飽倒不成問題,但要想去見那姐弟倆就是難上加難,更別提帶朱慈炯逃出北京去了。
蘭兒見他這副神情,也生起氣來,說:「哼!你當你是嬌貴的嗎?讓你留下來是可憐你,想給你條活路,你怎麼還為難上了。」
徐楓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蘭兒,你得改改你大嗓門的毛病了。這兒是京師,不比關外。」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緩步走了進來。
這女子穿的是大紅色的旗袍,但卻與民國時那種改良過的旗袍不同。此時的旗袍高齡、束腰、長長的裙擺也沒有裁開太多的口子。
蘭兒急忙退下,輕聲應道:「是。」
徐楓知道她就是孔四貞,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想起身,卻被她叫住了:「你快躺下吧,受了這麼重的傷,不用見禮了。」
「多……多謝小姐救恩之恩。」不知道為什麼,徐楓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蘭兒忙搬過一張椅子來,孔四貞緩緩坐下,含笑道:「你家裡可還有什麼人嗎?」
徐楓黯然神傷,道:「有倒是有,但是他們離我太遠了,我永遠也見不到他們了。」
「難道是在海角天涯嗎?」孔四貞笑問。
徐楓搖了搖頭,說:「比海角天涯還要遠。」
孔四貞也輕聲嘆了口氣,道:「國家喪亂,最苦的還是老百姓。外面那些滿洲兵都霸道得很,你無依無靠的,很容易被他們欺負。倒不如留在我的府上做工,至少不用挨鞭子了。」
「我剛也跟他說了,吞吞吐吐的,也不給句痛快話。」蘭兒埋怨道。
孔四貞側頭慍怒道:「沒叫你插嘴,亂打什麼岔?」
蘭兒只好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語了。
徐楓想了想,似乎暫時在這個孔小姐的府上棲身是目前的最優選擇了。於是他點了點頭,說:「徐楓感念孔小姐的恩德,小的……小的一定勤勤懇懇地服侍,絕不怠慢。」
孔四貞微笑著點了點頭,說:「你先好好休息,等養好了傷,我再叫管家來找你。」
她說完便起身走了。蘭兒迎上來對徐楓說:「你還是找地兒偷著樂去吧。我家小姐是修佛之人,對待下人可好了,不像別的王侯家裡,動不動就打呀罵呀的。」
徐楓忽然起了好奇心,說道:「那你還沒告訴我,你家老爺是誰呀。」
蘭兒不耐煩地「嗞」了一聲,說:「你可真煩,我家老爺也是你能隨便打聽的?」
徐楓虛弱地面容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以後我也算是孔府的人了吧?回頭我要是出去了,旁人問我在誰家做工呀,我說孔家。旁人又問了,哪個孔家呀?那我怎麼說呀?說不出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了。」
蘭兒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道:「那我只說一次,我家老爺就是大名鼎鼎的恭順王孔有德了。」
「孔有德?」徐楓念叨了一句。
蘭兒將面色一板,道:「放肆!老爺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亂叫的。」
「那你剛才不是也叫了嗎?」徐楓反問道。
蘭兒瞪了瞪眼,說:「我不叫怎麼讓你知道呀。總之,以後咱們誰都不能叫老爺名諱,你可記住了。萬一叫錯了,就是掉腦袋的罪過。知道嗎?」
徐楓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蘭兒白了他一眼,說:「知道就好,我去廚房給你拿點東西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