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娜爾拉
那聲音像是隔著長河般悠遠，綿軟的尾音卻又帶著幾分輕佻，有些許耳熟，江白彥卻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聽過了。
「看來公子是將奴家給忘了呢。」
檐下，婀娜的身影款款邁下台階，每走一步，都伴著銀鈴聲輕響。
他腦子裡似乎有某處記憶被釋放出來，轟然炸裂來勢洶洶，激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卻在一瞬間，寒意從腳底蔓延開來，遍布了他四肢百骸。
饒是他強裝鎮定，也還是被那行動像貓兒般輕盈的神秘女子看出端倪。
她隔著暗紫色的輕紗低聲嬌笑道：「這麼久不久，公子還是這般有趣呢，與初見時一樣，半點兒未曾變過，真好。」
「你來這裡做什麼？」
隨著女人的靠近，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恣意襲來，將他整個人裹在其中。江白彥呼吸一滯，自然垂落在身側雙手在袖中已做出防備姿態。
女人行至他跟前，墊著腳尖抬手去挑他的下顎，卻被他後撤半步躲開了。女人並不惱，眼波流轉，繞至他身側，神色貪婪：「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奴家與公子已有三載未見，卻要怎麼說呢——恍如隔世？公子真是生得愈發俊朗了，奴家的眼光當真不錯。」
「娜爾拉，我同你並不熟。還請自重！」
被稱作娜爾拉的女子眼神暗了暗，須臾便又調整了姿態，扭著細腰長腿行至他面前，道：「公子嘴上說著同奴家不熟，叫奴家的名字卻很是順口，真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江白彥雙唇緊抿，看著跟前的娜爾拉面色發沉。
他好不容易離開雲陽甩掉楊斐，如今卻又在商家堡碰上這個更難纏的主兒……眼下商家堡諸多變故，她這個時候來，若是刻意來淌這趟渾水的，那他們待在陸家恐怕也不是太安全了。
想著，他便下意識朝後瞥了一眼。
娜爾拉卻輕易捕捉到他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朝他身後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黛眉輕擰，頓時嗔怪道：「難怪公子對奴家視若無睹，想來是在這清暉別院內金屋藏嬌了罷？不如讓奴家瞧瞧，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得公子青睞的？」
「娜爾拉！」
見她果真旋身朝他身後的房門探去，江白彥冷喝一聲，長臂一伸擒住她細嫩的手腕，在她就要推開門時將她拉了回來。
娜爾拉順勢便往他懷裡一倒。
江白彥登時鬆開手，錯開身子與她拉開了距離：「還請自重！」
「哼。自古男兒多薄情，想不到公子也難免落俗。」娜爾拉神色悻悻，眼底有暗芒劃過。
青雲蔽月，月色很快朦朧了起來。
周身瀰漫的香氣令他感到無比煩躁，江白彥橫眉冷眼，看向她時眼中並無太大的波瀾：「娜爾拉，我念你曾救我一次，三年前我已還你一命，你我之間便再無瓜葛。此番你若再糾纏，休要怪我不客氣！」
「好個一命還一命。」聞言，娜爾拉語氣也冷了下來。
若說她此前像只乖巧輕盈的貓，此時的她便像是一條會隨時吐著信子的蛇，變得愈發詭秘莫測了起來。
「既然公子這般著急與奴家劃清界線，奴家若是緊追不捨倒顯得奴家輕慢自賤。」
江白彥看著她，眉眼沉沉。
娜爾拉拂了拂臂上的輕紗，聲若幽蘭：「商家堡不甚太平，公子若是真的不想同奴家再有牽扯，便儘早帶著佳人離開這是非之地。」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別院。
「……」
她此番過來就是為了傳信？若照她所說，南疆此次怕是來了不少人。雲陽城外劫屍案尚未了結，如今他們又潛入商家堡，行動如此頻繁，到底有何企圖？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響動。褚寧倚在門框上看著他，眉眼帶笑：「想不到小白還有這等因緣。」
江白彥這才回過神來，聽她話裡有話，只得訕笑一聲，道：「萍水相逢罷了。」
褚寧搖搖頭：「我瞧那姑娘待你挺上心的，得知你在此處，還能特意來與你傳個信兒。若是被發現了，你可知她是何下場？」
江白彥一噎，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頓了半晌，才道：「你還記得有一年狼牙賊子喬裝混入平涼，引起霍亂的那一回嗎？」
褚寧點點頭：「那時你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成天不務正業只曉得在營中打架鬥毆，不知被江老將軍鞭打過多少回呢。」
「……你提這個做什麼！」似是被人抓了小辮子，氣氛倒是沒那麼凝重了，江白彥索性也靠著房門回憶了起來，「我不服氣，便想著，憑我一身武藝定也能將那幫製造混亂的宵小之輩輕易拿下。不成想卻中了賊人圈套。」
「是娜爾拉救了你？」
江白彥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在酒館中，那時我以為她就是個普通的西域舞姬，卻沒想到藏了一身本領。趁著獻舞的瞬間，在那幫人眼皮子底下使毒，將我救了出來，帶出了平涼城。」
「那時候，你知道她是南疆人嗎？」
江白彥搖搖頭：「三年前才知道的。」
「就是陳礪去北原那次？」
「嗯。她雖變了裝扮，可那副模樣和氣質總不會變，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是陳礪的人。」
陳礪同他們亦敵亦友，關係有些微妙。
明面上，他們都聽從相王褚榮的調度，可暗中，北原和南疆卻各成一派，針鋒相對，誰都想證明自己更厲害——就拿陳礪來講，他總是想找機會同嘉平王一決高下，卻礙於相王的面子，遲遲未能如願以償。
褚寧從他這話中似乎聽出些許遺憾，不由得笑道：「是不是陳礪的人有什麼關係，她若是真心對你，你會介意她的出身嗎？」
「……」他尋思著這話聽著有些怪異，略微揣摩一下便回過味兒來，反駁道，「瞎想什麼呢？我只是覺得，她不像是咱們這種人，不需要將頭顱懸在刀刃上，每天都提心弔膽地活著。」
聞言，褚寧站直身子，突然墊著腳拍了拍他的頭，滿臉欣慰道：「可喜可賀，小白長大了，江老將軍終於可以放心了。」
江白彥嘴角抽了抽，一臉鄙夷地起身：「不早了，休息吧。明天咱們且去陸家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