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前塵如夢（4）白珂過往

十歲的太子白珂，一心想要做一次英雄。他不想，別人提起他時，總是一口一個「英明神武齊國皇帝陛下的兒子。」「勤政愛民齊國皇帝陛下的兒子。」

白珂清楚他的父皇，是他成長過程中替他遮蔽風霜的大樹。可也是擋住他的身影的巨大遮擋物。他自己的名字永遠在父皇光環下，失去存在感。

世人眼中，只有白學之子，而沒有白珂這個獨立個體。

所以他要做一個真正的皇帝，要鋤強扶弱，要讓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也是很能幹的。

可是，世事似乎不如他想象得那般美好。錦衣玉袍的少年郎剛一出宮，就被幾個人販子盯上了。

一頓摻了秘葯的飯菜和一個黑麻袋，就把從沒出國宮的白珂帶到了離齊宮十萬八千裡外的賤民村，那裡是周國移民聚集的地方，吃喝嫖賭的天堂，也是犯罪和未來犯罪滋養的溫床。

人販子們將總會搜集來的孩子們，藏在這裡。反正賤民村，是一個官府不管，周國賤民用暴力手段不犯法的地方。

所以他們對待孩子們的手段，比屠夫對待宰的肥豬都不如。長得體面些的孩子們，會收拾打扮好賣給妓院，或者是富有些的商人。皇親貴族中雖然有許多人喜歡**，他們卻看不上從賤民村裡出來的低賤貨。長得不好看的孩子，就會被打斷雙腿，在大街上乞討，博取齊人的同情。

雖說齊人十分厭惡周人，和他們之間的往來，無論是做生意，還是雇傭他們做工，都是能剋扣多少，就剋扣原定計劃的一倍。

但對一個個天真無邪，本該是虎虎生風，如今卻像折了翅膀的蒼蠅一樣，在地上用雙手爬的孩童，還是會心生憐憫，丟幾文錢下來，給這些孩子們。

這些孩子們會用自己的交通工具——兩隻因為在地上爬而傷痕纍纍的手撿起來。回去交給以他們爹娘自居的人販子們，換一個發霉的饅頭，或者是餿了的粥。

而這些孩子們別說逃跑，光是稍稍有所反抗，也會挨上一頓毒打。

沒有人敢來救他們，畢竟事不關己，誰願意為了一群雖然可憐，卻畢竟是別人家，還是周國移民的孩子而搭上性命。

也沒人相信，堂堂齊國太子，會被人販子抓住脫不了身。

那段日子，成了他日後永遠擺脫不了的噩夢。那些猥瑣變態的老男人，他們的目光在他身上肆意凌虐，真是比刀劍砍在他身上還讓他難受。

他每晚都在做噩夢，夢見被人販子賣到了妓院，或是被賣給了哪個腦滿腸肥，滿身銅臭的商人。幸好，他長得好，人販子們想要把他賣個更好的價錢，所以遲遲沒有把他賣出去，還沒有毒打他，日日命他日日練跳舞，好在更多的貴人面前表現。

他那時雖然不算胖，可為了體態輕盈，他每天都強制性地吃不飽。臉上擦著胭脂水粉，看起來比女人還女人，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個上不了檯面的玩意。

可他是太子呀，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沒有人相信這話，只當他是瘋了。一年後，因為脾氣差和練舞蹈時總是餓暈，而被人販子們毒打了無數次的白珂自己。

他也覺得自己不是太子，只是一個將來為貴人伺候的男寵。他每天都會對著鏡子微笑，練習怎麼能讓買主們對他勾魂奪魄，而願意為了看他一眼而給錢的笑容。每次買主們滿意了，人販子爹娘總會給他晚上加一道鹹菜慶祝。

這樣的日子如地獄一樣。無光，無聲，直到他遇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不過是個比他還矮半個頭的小個子。卻敢偷偷爬牆丟一塊塊點心給總是餓肚子的他吃，被人販子瞧見后，狠狠罵了一場還敢來。她也沒有用旁人看垃圾一樣的目光看著他，而是用小手撫摸了下他的傷口后道：「哥哥，你真好看。」

「哥哥，你為什麼哭呀，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嗎？」

「哥哥，我幫你。」

清脆如百靈鳥般的聲音，撫慰了他傷痛已久的心靈。她之後的舉動，更是改變了他的一生。

她為自己傳遞了逃跑的紙條，儘管那是冒了生命的危險。父皇派了大軍接他的那一刻，白珂積聚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終於可以回家了，終於不用繼續這種噩夢般的人生。

可他卻有些捨不得那個地方。像地獄一樣的人販子窩，卻常會有一隻百靈鳥飛過牆頭來跟他說話。所以離開前，他才沒有下令剷平賤民村。因為那裡，有這個小女孩，所以他對賤民村有著最後一絲溫暖的回憶。

離開前，他從她的同伴中，得知了她的名字——「狄霜。」

聽說，她的母親，因為不敢與貴人們多接觸，怕為自己惹來禍端，所以帶著女兒連夜搬走了。

他不由得在心裡佩服，一般婦人聽說有能見到皇太子，而且女兒還對皇太子有大恩時，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發大財的機會。

狄霜的母親，卻能夠在巨大誘惑前，保持清醒的認識。知道天降的財富，往往伴隨著巨大危機的這個淺顯卻許多人不明白的道理。可見她，是一位極其聰慧的夫人。怪不得能生出狄霜那麼聰明可愛的孩子。

當下他就立誓，他一定會回來，他要娶狄霜為妻。

所以當父皇命他娶易如歌時，他生平第一次抗拒了父皇。身為太子，枕頭邊上睡著的人可能不會只有一個。但他願意為了心中所愛，做一個不一樣的太子。

哪怕父皇龍顏大怒，將所有罪責都推在狄霜身上，把她打入地牢，他也絕對不會讓她受什麼委屈。

不過，他畢竟對父皇還是有些畏懼，所以只敢背地裡動手腳，卻不敢當眾拒絕。

他不由得把目光投給易如歌，經過這幾次的接觸，他總感覺，現在的易如歌不同以往的聲厲色荏，愚蠢沒有腦子。她柔弱的身體里，似乎潛藏著一往無前的勇氣。清亮的眼睛，彷彿有看似曾相識，能看透一切的智慧。

果然，易如歌絲毫不懼，她抬起頭來，用堅定若磐石的語氣繼續說道：「都說當皇后好。我雖然是前朝公主，如今卻是一個鄉野丫頭，能有幸當上太子妃實在是三生有幸。」

白學滿意地點點頭，白珂卻是憤恨不平地盯著易如歌，似乎要把所有不敢對白學傾訴的憤怒都對易如歌宣洩出來。

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易如歌還是原來那個對他父皇深信不疑的人。

下一刻，白珂就聽見易如歌繼續道：「但在我心裡，早已有了意中人。雖然他從來沒開口對我說過。可我和他心裡都明白。今生今世，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

「別人，哪怕是天潢貴胄，我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