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體面告別

傅靜之到底還是開口：「就算吳總督答應，就算大帥府需要一個人來打理，就算她的確聰明足以應對很多事，可她是你大哥的妻子，如今西式思想不介意這些，可一定有很多人想不明白這事，到時候一定會傳的很不好聽，說你弒父殺兄，霸佔嫂嫂。」

她說的都是道理，都是替他著想，卻不是他想聽的。

他們兩個人站在這裡，站在大帥府大門旁邊的角落裡，他抵著她，她離他這樣近，卻只能是聽她說這些。

她不要他娶葉慧，理由竟然是這樣的道理。

說的毫無破綻，說的讓人無法反駁。

「還有呢？」上官睿問。

傅靜之說：「就算是洋人的那一套理論，你娶她沒關係，可洋人眼裡都是一夫一妻，你又納她做妾，這樣不中不西，一定會被兩邊都詬病，你這時候不應該是被人議論私德的時候，而是應該去主持南北會談。」

說的實在是冠冕堂皇。

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字。

上官睿瞭然的點頭，而後問：「還有呢？」

傅靜之看他，她知道他想讓她說什麼。

這樣三番兩次的試探，三番兩次的暗示，她也是揣度人心的人，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不說。

她只是說：「這世上要是論對你的心意，葉慧算得上一心一意，可她不夠，她還差一些東西，日後你娶了吳總督的女兒，就算不十分熱絡，可總要相敬如賓，總要生兒育女，葉慧她愛你，可她忍受不了，你給她的妾的這個頭銜會讓她覺得自己終於贏了，這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不會收手，這只是她的開端。」

這也不是上官睿想聽的。

傅靜之說的都對，可又好像是用刀子在他的心上扎，她說一個字就扎一下，一刀一刀，扎的人無法呼吸。

傅靜之說：「葉慧愛你，可始終都愛的狹隘，你要她幾十年如一日的替你操持，她可以，可你要她幾十年如一日的看著你的孩子繞你膝下，她不行。要是那位吳小姐是個聰明人，還能防著一時，可一旦被葉慧抓到空子，恐怕那位吳小姐連命都保不住，你從此家宅不寧。」

傅靜之抬眸看了上官睿一眼，上官睿聽著她說，眼底卻好像沉浸在了遙遠的時空里。

傅靜之說：「於國，於家，於公，於私，你都不能也不應該娶她。」

上官睿問：「於你呢？」

傅靜之不答。

上官睿說：「於國、於家、於公、於私……我都不能也不應該，可這些我都不在乎，我今日站在這裡，我可以自己決斷家國天下，也不會被這些人的話語所阻，這些都無妨，我問你……於你呢？」

於傅靜之……

於傅靜之在剛剛他們坐在沙發上，看到那邊葉慧坐在輪椅上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答案。

他都做了選擇，現在又來問於她如何？

於她……

「於我，我就是那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指望能太太平平生活的人裡面的一個，想天下太平，再無戰事。」傅靜之說。

他眼底漸漸無波無瀾，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那一點希冀全都散去。

傅靜之看他，緩緩卻認真的說：「其他的，於我無關。」

上官睿瞥開目光，看向一邊。

良久的沉默之後，問一句：「他在外面等你？」

剛剛車子開進來，他就在樓上看到了，看到旁邊車窗里一個模糊的男人的影像。

小九死在宛城的城郊，李慕南和傅靜之下落不明，建城港那邊報上來說是找到了傅靜之，最後車子一起來的是一男一女，想也知道那個男人是李慕南。

他曾經用盡了力氣，關著她不許她走，可她絕不回頭，她跟李慕南一起出席大帥府那天的宴會。

葉慧為攔著李慕南而受傷，傅靜之卻是藏在李慕南府里，還跟李慕南一起列席。

他到處找而找不到的傅靜之，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帥府里，還看了一場他家裡的鬧劇，看上官家卸下一切偽裝之後的樣子。

現在她又和李慕南一起回來，他想還是算了，放她自由吧。

大方一點，不在意一點，放她離開。

要不是最後在門口這裡他看著她的背影，一瞬間想著出了這道門她就回到李慕南的身邊，他再也碰不到她，他就不會一時失了神智又去拉住她。

他們本來應該有一個很體面的道別。

如今又被他弄成了這樣。

他想保留一點最後的體面，把恨都放下，就當是因為愛過，放她離開，哪怕她根本不領情也不在乎，到此為止，就當是還她從前在江城的照拂。

那一年在江城，是他離她而去，扔下了她，所以她現在也扔下他，合情合理。

傅靜之猜他說的是李慕南，或者不是也沒關係，她只點點頭：「對，所以就送到這裡吧，別送出去了，到這裡挺好的。」

上官睿腳里好像灌了鉛那樣沉重，可還是答應：「好，送到這裡也好。」

傅靜之其實受得了上官睿大發脾氣，她本來以為也是這樣，上官睿發生么瘋她都無所謂，反正她如今也沒有什麼更多的想法，母親去世，她都不知道支撐自己的是什麼。

可上官睿這樣跟她平靜的說話，這樣平靜的讓步，她反而覺得不容易。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進步，一步步的去靠近她，可她還是放棄了他一樣。

這樣的沉默之中，傅靜之輕輕伸手推開上官睿，上官睿和她靠的太近，這樣一推他微微退後的半步。

傅靜之說：「謝謝你，上官，真的很謝謝你。」

謝謝一個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謝謝他肯在最後的時候，學著不再強行留她。

如果這時候他強留她，她也不知道會是如何。

上官睿沒回她，她又往外走，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上官睿。

上官睿看向她，她其實很疲憊，眼角眉梢都透露著疲憊，並且毫不掩飾，應該是因為建城港那邊晝夜兼程的送她回來宛城。

她本來就瘦，如今瘦的有些虛弱。

傅靜之說：「再見。」

這一句再見，卻像是再也不見。

上官睿手微微捏緊了，跟傅靜之說：「好。」

傅靜之說：「保重。」

上官睿也說：「你也保重。」

外面世道並不好，他想把她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她不願意，她要離開。

那邊有輪椅的聲音，是葉慧推著輪椅過來，看見這邊的情形解釋說：「對不起，我以為你們已經出去了，我是要回房間。」

上官睿清了一下嗓子，說：「你也該去睡了，早點休息。」

葉慧自己推著輪椅往一邊的長廊去，中途又停住，看著傅靜之。

許多事就他們兩個人知道，葉慧沒有提，她專程過來是怕傅靜之提，這樣她葉慧在上官睿面前的形象會轟然坍塌。

上官睿身邊現在空無一人，只有她葉慧一個，日後嫁進門的吳小姐也不足為患，根本不可能走進上官睿的心裡，對她也構不成威脅。

自始至終，威脅都是傅靜之。

她看著傅靜之，祈望傅靜之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傅靜之看著她，用一種很沉靜的表情，極輕的搖了搖頭。

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

葉慧竟然一下子眼裡有淚光泛出來。

她不想被上官睿看到，只能是飛快的轉頭，雙手推著輪椅往前走，向著另外一邊的走廊。

這樣一回頭，眼淚一下子掉下來。

許多東西竟然只有她和傅靜之明白。

傅靜之不拆穿她，不是因為不想拆穿她，只是因為上官睿的身邊至少也需要有一個人，哪怕是靜靜的陪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