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還未到京城,路上就遭了這麼一下。
十來個護衛也傷了三個,而且傷勢還不算輕,因此他們只能轉頭回瞭望山縣。
請了縣城裡最好的大夫過來問診,又叮囑一定要用上最好的葯。
沈絳這才放下心。
待她回了房間,思慮了半晌,又讓阿鳶把卓定叫了過來,她說:「我知現在說這話,難免傷了大家的心,但是今日這一遭讓我重新想了許久。」
卓定默不作聲,聽著她繼續說下去。
「在去京城之前,我已將如今的情形都說與大家聽過,如今長平侯府……」沈絳突然一笑,神色淡然:「已經沒有長平侯府了,聖上抄家奪爵的聖旨已下。父親深陷囹圄,我上京兇險重重,或許連自身都保不住,更無法護佑你們,給你們一份好前程。」
「所以在這裡,我再給你們選擇一次的機會。」
早在衢州的時候,沈絳下定決心進京,就將家中值錢物件都賣了個乾淨。
她需要銀子。
家中伺候的僕從大多都是幾代的老人,她直接發還了賣身契,還給了一筆遣散費。
至於這些護衛,就是當初執意不走的人。
沈絳也需要人護送上京,便將他們留在身邊。
她本以為提前送了密信給官府的人,會萬無一失。
沒想到今日還是傷了三人,唯一慶幸的是沒有人死去。
就連後來那個雇來的馬車夫也被找回來了,他是扔下馬車自己跑掉的。
沈絳說:「若是有人想走,我依舊會奉上銀兩,感謝這一路的護送。」
卓定皺眉:「我們都願誓死追隨……」
「今時不同往日,」沈絳打斷他的話,「你代我再去問一遍,若有想走的,不用藏著掖著,哪怕今日便是走了,我心底亦不會怪罪。」
「屬下遵命。」
卓定見她主意已定,只得轉身離去。
他走後,身後的阿鳶立即說:「小姐,我不要走。」
「你自幼便進了家裡與我作伴,我當然不會讓你走,」沈絳溫和的在她頭上撫了下,「況且你連家人都沒有,走又能走去哪裡呢。」
其實對於阿鳶,她早已另有安排。
她長姐沈殊音四年前嫁給安國公嫡長子,到了京城,她便會請長姐代入照顧阿鳶。
一個國公府,哪怕容不下她這個罪臣之女。
總能容下一個小丫鬟吧。
這麼一通折騰后,外面已近夜色。
沈絳伸手推開窗欞,這是客棧二層小樓的房間,坐在窗邊,望著不遠處稀稀落落的燈光,反而是頭頂圓月如盤,光華綻放。
清泠月華灑下,卻又有種暗夜無邊之感。
她收回目光,輕輕將袖子拉了起來,雪白的手腕上扣著一隻小小的袖箭。
跟尋常圓筒形袖箭不同,這支袖箭更扁平,緊緊貼著手臂。
藏於寬衣大袖之中,決計不會被發現。
這支袖箭是沈絳的先生送於她的,這位先生自她五歲時來沈家,又在她十五歲及笄后離開,當初送她時,阿鳶瞧見還抱怨,哪有先生送學生這樣的及笄禮物。
沒想到,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阿鳶正在收拾桌上的飯食,抬頭就看見沈絳正在撫摸上腕上的袖箭。
「阿鳶,把放箭頭的匣子拿出來。」
阿鳶聽到吩咐,還是忍不住咬唇問道:「小姐,你不怕嗎?」
雖然現在已經安全,可是阿鳶只要一閑下來,就會想起那個在車裡拚死掙扎的身影,還有那凄厲的哀嚎聲。
沈絳手指還搭在袖箭上,卻又抬頭望向窗外。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怕有何用。我怕的話,旁人就不殺我了嗎?倒不如拚死一搏,殺出一條活路。」
沈絳的語氣很平靜,因為嗓音清靈悅耳,透著一股輕柔。
只是再溫柔的語調。
卻擋不住這輕柔下的殺伐決斷。
這句話與其說是給阿鳶聽,倒不如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房裡安靜了許久,突然沈絳嘆了一口氣,「倒是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
沈絳:「我的袖箭竟沒能收回來。」
這樣的袖箭乃精鐵打磨,磨成細細一支,但是箭頭鋒利,穿喉刺骨。
是個殺人的好東西。
只可惜箭頭太難制,丟一支少一支。
那個被殺的匪首在她眼裡,還不如這一枚箭頭重要。
*
「小姐。」
一個朗然的聲音在廂房外響起,是卓定。
阿鳶因去樓下要熱水,因此沈絳起身過去開門。
只是一打開門,就看見門口齊齊站著的護衛們,就連受傷的護衛,竟也來了。
「你們……」沈絳望著他們。
可她的話只起了個頭,面前的護衛們竟齊齊單膝跪在她面前。
作為領頭的卓定仰頭望著她:「小姐,我等願誓死追隨。」
沈絳望著面前齊跪著的眾人,心頭雖感動,眼神卻清明又冷靜:「我知你們自幼長在沈家,但是我此番赴京之兇險,相信卓定已經告訴你們了。未來所遇之事,只怕會比今日小小的匪患更可怕數倍。」
「諸君此去,可能連性命都會丟在那裡。」
她雖然感動眾護衛的不離不棄,卻並不天真。
京城對尋常百姓來說,或許是人人嚮往的繁華之地。
這裡住著大晉皇朝最貴尊的一群人,是周邦國上列心中的上朝天都。
可這裡也是最爾虞我詐的地方。
況且父親如今深陷囹圄,她這個罪臣之女,只會成為別人眼中的魚肉。
卓定抬頭,漆黑眼眸盯著她:「永隆七年,我父親戰死在烏倫河,我母親帶著我艱難度日,是侯爺將我們母子接到衢州照顧。我在沈家學的一身本事,就是為了保護小姐安危,如今侯爺出事,我豈有棄小姐不顧的道理。」
「屬下也是,屬下爹爹是永隆十一年戰死的,被侯爺挑中到小姐身邊,才習得這身武藝。」
「三小姐,不要趕我們走,當年我爹隨著侯爺戰死都不怕,我這個當兒子的,哪有遇到這麼點小事就逃跑的道理。」
沈絳站在門口,聽著這一聲聲懇求。
直到卓定又說:「三小姐,兄弟們都知道您進京想要幹什麼,您是想要救侯爺。我們也是,我們都不信侯爺貪功冒進,侯爺征戰沙場這麼多年,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我們都不服,我們也想救侯爺。」
「屬下們人微言輕,甘願小姐驅使,哪怕做個跑腿打探消息的也好。」
沈絳看著眼前這群少年郎們,最大也不過剛及弱冠。
他們長於沈家,學於沈家,從小到大耳邊聽著都是父輩們征戰沙場、抵禦外敵、護我河山的熱血故事。
他們雖都不姓沈,可是一身忠骨,卻早已經刻入骨髓。
曾經沈作明是他們心目中的戰神,這十幾年來,因為有沈作明的存在,才讓北戎各部無法踏進大晉邊關一步。
可如今這個戰神卻敗了,不僅慘敗,甚至還被背上了那樣的罵名。
這一路上,並不是只有沈絳一個人聽到沿途那些對沈作明的責罵和詆毀。
他們同樣也聽到了。
這些少年郎們知道沈絳進京目的,他們也想去拯救那個心目中的戰神。
「好。」沈絳溫柔而堅定。
她心頭猶如被猛烈地撞擊著,一圈又一圈盪著漣漪,她朗聲說:「我們雖都不是行伍之人,但是我父親與諸位的父親,乃是軍中袍澤。從今日起,我們雖為主僕,但我視諸位為我袍澤。」
眾人齊刷刷的抬頭望著沈絳。
誰都沒想到這樣人比花嬌的三小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離開之後,沈絳輕輕關上房門。
時至今日,她似乎明白父親當年的安排。
說起來,沈絳的身世也頗為曲折。
她乃是長平侯府的嫡出小姐,卻從剛出生便得大師批命,說她命格多舛,不適合養在京城這樣的貴重地界。
若想平平安安活到及笄,需得將她養在有山有水之地。
沈作明的祖籍衢州,倒是一處山青水綠的好地方。
於是她打小一直養在衢州,從未去過京城。
年幼時,她每月最期待的便是從京城送來的東西,有阿娘和姐姐寫給她的書信。
那時候她盼著能讀書認字,這樣就能自個讀懂阿娘和姐姐寫的信。
她雖有父母和姐姐,卻彷彿被遺忘在衢州這小小的地方,這裡是困與她的囚籠。
到了她懂事後,那些攀附著長平侯府的沈家族人,雖也恭敬待她。
可孩童打打鬧鬧時,難免會鬧出嫌隙。
於是便有閑言碎語落在她耳中。
「她算是什麼侯府嫡小姐,侯府受寵的小姐都生活在京城裡。」
「就是,還在我們面前擺小姐架子呢。」
「我娘說了,是因為侯夫人嫌她是個女孩,生她時候傷了身子,不能再養兒子,所以才一氣之下,把她丟在祖宅。」
稚童之言,雖傷人,卻最是真實。
沈絳年幼時,也不能理解,為什麼爹娘只因為所謂的大師,一句莫須有的批命,就將她丟在天高路遠的衢州。
直到那年,那個穿著黑甲的男人衝進院子里,雙手將她高高舉起。
「這便是阿絳,我的小女兒嗎?」
那是沈絳第一次對沈作明有記憶,她就記得那雙寬厚溫柔的大手,將她抱在半空中,暢快的轉著圈。
他問:「阿絳,怎麼不叫爹爹。」
他轉了一圈又一圈,逗弄著她。
終於小女孩抿著的嘴角,輕輕鬆開。
「爹爹。」
而在這個望山縣的小客棧中,她突然明白了沈作明留給了她什麼。
手握重兵的權臣,古往今來,下場都不會如意。
終究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爹爹就是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他護佑她平安,讓她遠離那些權謀人心。
在京城八百里加急消息傳來后,在看見大姐姐信上對她的叮囑后,沈絳把自己鎖在房中,一個人待了好幾個時辰。
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她。
在安靜的閨房裡,她一遍遍回想那個猶如預言般的夢境。
爹爹下獄。
侯府抄家奪爵,都應了驗。
現在只剩下她進京救爹被害死這條……
那個被稱為宿命的東西,似乎已悄然懸在她頭頂上空,看似溫柔的給她夢境啟示,讓她有選擇的機會,卻又冷眼旁觀著她的抉擇。
沈絳彷彿聽到在那個漆黑的房間里,有聲音嘲諷的問她。
這京城還敢去嗎?
那日她已做出選擇,只是今天她知道自己的選擇並不孤單。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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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
正文到此完結。
這次的女鵝就是這麼一個性格:京城,姑奶奶又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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