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啊啊啊啊啊啊——」
王小帥尖叫著醒來,眼前彷彿飄著面部腐爛的女護士與簡淮的匕首,他雙手不斷掙扎,用力將面前的幻影推開。
他邊抵擋邊向後退,不經意間後背撞到一具溫熱的身體,他下意識側身一看,見前輩封永新正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
「啊啊啊啊啊——」王小帥繼續驚叫,同時抱住封永新的腰說,「封哥你怎麼也來了,快跑啊!」
「跑什麼跑!」封永新一巴掌拍在王小帥腦門上,「你是不是做惡夢了?看看都幾點了?上午8點,我已經開始上班了,你下班趕快回家休息,能休兩天呢!」
封永新將驚慌失措的王小帥推到一邊,脫下外套,換上護工的制服。
王小帥張張嘴,四下張望,見自己正坐在備勤室的床上,窗外陽光明媚,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和身體,從床下跳下跑到鏡子前左看右看,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我沒死,我還活著,我活到第二天了,哈哈哈哈哈哈!」
見王小帥狀若癲狂,封永新貼牆橫移幾步,咽了下口水說:「小帥啊,反正你有兩天輪休,要不要順便在咱們醫院掛個號啊?別不好意思,現代人精神壓力大,諮詢治療一下不丟人的。」
「封哥!你在三院上班多久了?值過幾個夜班?」王小帥沒理會他的建議,而是問道。
「我上班有兩年半了吧,夜班的話……一般五天一次夜班,」封永新掰手指計算,「怎麼也有快兩百次了。」
「兩百次夜班,你一次都沒違反過這『三不許』嗎?一次也沒好奇過嗎?」王小帥拿起手機,指著昨天封永新發的「三不許」規則問。
封永新皺皺眉,努力思索道:「好像……嗯……不太記得了,應該沒有過吧,能睡覺的夜班,誰會在走廊里亂晃啊。」
說完封永新推著醫用車離開備勤室,留下王小帥獨自發獃。
不對、不對、不可能!王小帥拚命搖頭。
他們一起培訓時,很多人對怪談嗤之以鼻,堅定的無神論者是不會相信這種恐怖故事的。類似「三不許」這種規則,又沒有寫在醫院的規章制度上,經過正常培訓的人誰會相信啊!
封永新兩百來次夜班,一次也沒有遇到詭異事件的可能性太低了。
王小帥在狹窄的備勤室中走來走去,他是想回家的,不僅想回家,更想立刻寫辭職申請,以後再也不來三院上班了,比起工作,還是命更重要。
但是他不敢離開備勤室,王小帥生怕夜晚其實沒有過去,他看到的封永新只是個幻覺。
一直到上午九點,封永新推車回備勤室,見到王小帥驚訝地說:「你怎麼還不走?我葯都送完了。」
「我……」王小帥也不好解釋他懷疑封永新是個幻覺,便反問道,「送完葯?那個……簡淮也吃藥了嗎?他在病房裡嗎?」
「在啊。」封永新點點頭。
「沒、沒什麼特殊的事情嗎?」王小帥想起昨夜簡淮的匕首,就覺得手腕疼。
封永新:「特殊的事情……哦,他沒穿病號服,說是拿去送洗了,我一會去庫房給他找一套新的。」
王小帥:「……」
他忙看了手機上的日期,4月3號。沒錯,昨日是4月2號,時間確實流動一天,他沒有重複過昨天。
那……簡淮為什麼還沒穿病號服?
白天的護工是很忙的,封永新沒時間與王小帥閑聊,他喝了口水便又離開備勤室,留下王小帥一個人。
總是在這小房間里待著也不是辦法,不管是回家還是交辭職報告,起碼要先離開這屋子!王小帥又磨蹭十分鐘,窗外的光線令他安心,他鼓起勇氣走出備勤室,看到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員,微微鬆口氣。
王小帥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回家,再也不來三院,可此時此刻,他想起昨夜將他拽進病房的簡淮,以及……今天依舊缺少病號服的簡淮。
為什麼?
王小帥站在病房樓的大門前,再走一步就可以離開這可怕的地方了,可他的腳卻黏在地面上,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那一步。
門前人員流動頻繁,像王小帥這樣釘在門前一動不動倒是少數。
門外走進幾個人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當先一人身高足有185cm左右,從視覺上便給了王小帥一種壓制性的衝擊感。他修長的身軀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將白大褂穿出了T台秀的效果。白大褂上面兩個扣子是敞開的,露出裡面黑色的緊身衣,明明是個醫生,卻給人種特種戰士的魄力感。
他帶著幾個實習醫生與王小帥擦肩而過,王小帥聽到一名實習醫生說:「時醫生,這名患者在服用……」
時?王小帥猛然扭頭,沒錯,他曾在醫院門診部主任醫師介紹上看到過這張臉,這張臉下面的名字正是時長風!
昨晚和他一同值夜班的醫生!
王小帥回頭沖向那幾名醫生,一把抓住時長風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時醫生,你昨晚不是夜班嗎?今天為什麼不休息?」
時長風側身看向王小帥,聲音低沉渾厚:「我今天與同事換班了,你是哪位?」
「我叫王小帥,是新來的護工,昨天第一次夜班,時醫生,你昨晚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王小帥用力攥著時長風的衣袖,彷彿要從這字跡有力的人身上汲取勇氣。
「除了急診科醫生外,其他科室的值班醫生是可以睡覺的,不過要24小時待命,保持手機聯絡通暢。昨晚呼叫器沒響,也沒人打電話,我睡到天亮。你這麼問,難道昨晚有病人狀態不好嗎?」時長風滴水不露地問道。
騙人!凌晨12點所有呼叫器同時響起,怎麼可能沒聽到……王小帥搖搖頭,鬆開時長風的衣袖,張張嘴發出沙啞的聲音:「我昨晚也是,什麼也沒聽到。」
「如果你有什麼困擾,等查完房,午休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時長風並不介意王小帥的一驚一乍,仍舊溫和地說道,他的聲音充滿包容力,令人十分安心。
時長風說完便帶著幾位醫生去查房,他們從一樓查起,王小帥看著一行人的背影,忽覺心中發寒。
他昨晚經歷的,真的只是幻覺嗎?只有他一個人看到那些詭異的事情嗎?
王小帥立在大門前,思緒亂亂的。
不,還有一個人,一個昨晚救了他的人。
王小帥沒有走出大門,而是反向衝上樓梯,他不敢乘坐電梯,生怕再遭遇什麼意外。一口氣衝到四樓上,王小帥猛地推開簡淮的病房門,見簡淮還是穿著昨天那件白襯衫,手上拿著本書,坐在書桌前看向衝進病房的王小帥。
簡淮整個人顯得乖巧又溫順,儘管身高比王小帥高出不少,但年輕的臉龐和略帶一絲迷茫的表情令他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像個瓷娃娃般,纖細的手腕一捏就會碎掉。
王小帥關緊房門來到簡淮面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昨晚看到了吧?那個女護士?」
「嗯?」簡淮細碎的短髮貼在臉側,他不解地說,「昨晚?我好像很早就睡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難道我真的要挂號治療一下嗎?」王小帥倒退幾步,上下打量著簡淮,看到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問道,「你怎麼不換病號服?我昨天明明給你新的了。」
由於昨夜護士的手腕被簡淮割斷,王小帥便格外關注手腕,他緊盯簡淮扣緊的衣袖,才看了數秒,便見簡淮伸手捂住了左手的袖口。
「那件有點大,不太合身。」簡淮乖順地說,「今早送葯的護工大哥說要給我拿一套新的。」
「昨天我給你那套新的呢?你要是不合適,我放回庫房,還能給其他患者用。」王小帥試探地說。
說話間,他始終像著魔般望著簡淮的手腕,為什麼在他看向手腕時,簡淮會下意識地用右手擋住左手腕?
專註盯手的王小帥,沒注意到簡淮順從的表情沉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分:「還是不用了,我穿過的衣服,就算不合適也不想給別人,記在我住院費里就可以。」
「你的袖口系那麼緊,不利於放鬆心態。」王小帥鬼使神差地說,「就算不穿病號服,也要保證衣服寬鬆舒適,我幫你把袖扣解開吧。」
他緩緩靠近簡淮,只見這位病患單純地笑笑,銀光劃過,原本坐在桌前的簡淮幾乎是瞬間移動至王小帥面前,一把匕首貼在王小帥脖子上。
「你找死。」簡淮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王小帥被人用刀抵著大動脈,本應該害怕的。可當他看到簡淮從袖子中取出匕首的瞬間,竟是無比安心。
「你真的有刀,太好!」王小帥激動得語無倫次,「昨天發生的事情是真的吧?只有我一個人記得,我還以為自己瘋了,嗚嗚嗚嗚……」
他竟是感動地哭出來。
簡淮沉著臉看他一會兒,收起匕首,冷冷道:「滾吧。」
王小帥才不會滾,比起那些一問三不知的醫護人員,眼前這位精神分裂患者簡淮才令他更加安心。
「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三院每天晚上都會這樣嗎?就我一個看到了嗎?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昨晚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為什麼會在備勤室醒來?『三不許』到底……」
「閉嘴!」簡淮伸手扣住王小帥的後腦,一掌將他的臉按在桌面上,阻止他繼續發問。
王小帥鼻子撞得酸痛,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即使如此他還是堅持問:「你力氣怎麼這麼大?」
簡淮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卻能一刀砍斷護士的手腕,每次移動到王小帥面前都快得令人反應不過來,爆發力與瘦弱的外表完全不成正比。
簡淮瞧著鍥而不捨的王小帥,忽然嘆口氣:「你回家吧。」
所有人都在勸他回家,王小帥反倒產生了逆反心理,他說:「發生這麼多事,我怎麼能安心回家?」
他還要刨根問底,簡淮卻一把捂住他的嘴。
簡淮側耳在門邊細細聽了片刻,面色頓時蒼白。他口中道:「來不及了!」
說罷,簡淮打開衣櫃,一把將王小帥塞進柜子中,食指抵住嘴唇,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緊接著王小帥看到簡淮手指靈巧地轉動那柄匕首,匕首瞬間沒入他的衣袖中。
簡淮關上衣櫃門,飛快地坐在桌邊看書,與此同時,房門打開,一個面容與他有五成相似的中年男人拎著水果走進來,男人溫柔地說:「小淮,我來看你了。」
「簡教授。」簡淮冷漠地打招呼。
簡教授面上閃過一絲失望,把水果放在桌上,有些低落地說道:「你還是不肯叫我爸爸。」
「是簡淮的爸爸?那為什麼要把我塞進柜子里?」蜷縮在狹窄空間中的王小帥疑惑地想著,「我是護工,出現在病人房裡很正常,幹嘛要藏起來?」
簡淮沒說話,簡教授低落的嗓音很快變成寬慰,他揉揉簡淮柔軟的頭髮:「我知道你覺得自己不配當我的兒子,不過沒關係,爸爸會耐心等著你的。畢竟,你從小就有毀掉自己喜歡的事物的習慣,所以不想太親近我,對不對?」
王小帥一愣,這是……一個爸爸該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兒子說的話嗎?
簡淮沒有答話,室內只有簡教授的聲音:「我給帶來了你最愛吃的草莓和西紅柿,我去洗一下。」
塑料袋「嘩啦」「嘩啦」的響聲后,簡教授「啊」了一下:「路上趕太急,草莓全部擠爛了,黏糊糊地攪在一起,有點血肉模糊的感覺,不過吃起來和完整的草莓味道應該沒什麼差別,還要吃嗎?」
「壞了就扔掉。」簡淮平靜地說。
「哦,你住院太久,我險些忘了,不管有多喜歡,只要壞掉了,你就會毫不猶豫地丟棄。」簡教授道。
他把擠爛的草莓和西紅柿扔進垃圾桶中,被窗外燦爛的陽光晃了下眼睛:「這間病房光線真好,太明亮了,這讓你很不舒服吧?」
光線好為什麼會不舒服?恐懼緩緩湧上心頭,王小帥不由捂住嘴,生怕呼吸聲過重被這位簡教授聽到。
明明是白天,簡教授也是人,為什麼會給人一種比昨晚還可怕的感覺?王小帥心臟狂跳起來,他一手捂嘴,一手壓住心口,緊張到幾乎要窒息。
「你從小就不喜歡太亮的地方,我特意空出地下室,讓你住在那裡。」簡教授坐在簡淮身邊,握住他的手,用滿懷深愛的聲音道,「我會盡量滿足你所有的要求,小淮,你什麼時候能叫我一聲爸爸呢?」
「你離我遠點。」簡淮的話語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簡教授無視他的抗拒:「你的手好涼,像小時候你喜歡養在地下室的蛇一樣。小淮,我記得你從小就喜歡蛇,住院這麼久沒有寵物陪伴會不會很難受?爸爸幫你偷偷帶來一兩條好不好?」
「你、滾。」簡淮一字一句地說。
簡教授難過地嘆口氣:「身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精神科院士,竟然沒辦法治療我的兒子,我真是……沒用!」
——院士?王小帥想起來了,培訓時老師講過,國內精神領域第一人叫做簡博翰,在心理學領域獲得了「院士」的終身榮譽稱號,他最傑出的貢獻是通過心理暗示與干預治療病患,療效顯著,目前正在試點醫院推廣。
這樣一位院士,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對原本就患有精神疾病的兒子是毀滅性的打擊?
「叮鈴鈴——」忽然響起的鈴聲讓王小帥嚇了一跳,他猛地一看,竟是自己的手機在響,是老媽打來的。
「什麼聲音?手機?自從你住院后,除我之外就沒人會聯繫你了吧?難道你交了新朋友嗎?」簡教授說。
他循著聲音,看向藏著王小帥的衣櫃。
怎麼辦怎麼辦?王小帥急得眼淚要掉下來,他是按掉手機還任它響著?
簡教授起身走向衣櫃,手伸向柜子門,這時簡淮忽然道:「那是我從護工的儲物櫃中偷來的,你別碰,會留下指紋。」
「哦?」簡博翰笑了,「你還會做出這麼叛逆的事情啊。」
「是啊,」簡淮轉過臉,直視父親,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笑容,「我突然想試試偷竊的感覺,還挺好玩的。你說,我用他的手機,給他的親人發送一條類似遺言的信息會怎樣呢?」
「只不過是惡作劇罷了,家人很快就能反應過來,」簡博翰遠離衣櫃,「不過他要是真的失蹤了,就不一樣了。」
「是啊。」
父子相視一眼,同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王小帥緊張得想要乾嘔,他馬上就撐不住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簡淮微訝,竟然還有人來他病房時會敲門,大家都是直接推門進的。
房門打開,時長風帶著幾個醫生走進:「簡淮,查房了。」
「簡教授,您也在?」時長風道。
「來看小淮,」簡博翰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情緒,「我才兩天沒來探視,小淮的主治醫生就更換了嗎?好像沒有人通知我這位家屬。」
「我也是剛交接工作,我叫時長風。」時長風對簡博翰友好地伸出手。
聽到他的話音,王小帥此時才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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