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茗兮
過了冬至,距離那選書儀的日子越來越近。
陸陰熙抱著那把鈿花琵琶坐在高台上,頗有些發愣。
那日宴會上的事,實在是太煩了。
胡喻那人自稱跟沈然是不共戴天之仇,而他又是傅庸的朋友,這人嘴碎,一半罵沈然一半說自己,把陸陰熙弄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手邊的《十三園》手記停留在那一頁。
燕朝蓉吃了兩塊桂花糕,看著那手記足足有一虎口那麼厚,心裡很好奇:「阿熙,這個《十三園》真的寫了十三個園子嗎?」
陸陰熙回過神,燕朝蓉像個小糰子似的,坐在高台上腳還蕩來蕩去的,她淺笑:「《十三園》跟《十三隱》一樣,並不是真正數字的十三,師父喜歡用數字來代替自己的一些東西,其實《十三園》就是她自己的一本雜集。她自己的詩文收錄取名川陽棠靈園,那裡是她的故居;師公(這裡特指師父薛蘊蘿的丈夫)和師爺的詩文收錄在錦州雲悲園,她所作的琵琶曲就收錄在京江琵琶園。她從前總說,她要活成快樂園,就把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寫成了《十三園》。」
清風吹拂,那一頁「華辰陰熙園」格外亮眼。
那個書生拿著手記,為的只是裡邊幾篇薛淮的詩文,他將其撕走,其他的部分但是保存完好。
師父總跟「十三」聯繫在一起,她的丈夫是十三公子許致遠,他們一起看過十三次《贊音戲》……
她沒想到的是,那個叱吒風雲,活的像太陽一樣的師父,竟然會把她放在十三園的單獨一個特集里。自己最初文筆稚嫩的詩詞還收錄在其中……
陸陰熙素手調弦,那說不出口的滋味,正如這首《十三隱》一樣。
弦音婉轉,隱隱透哀傷。
想來當時師父作這個曲子的時候,也是心緒凄迷。
「姑娘是打算彈這首曲子參選嗎?」
按著規矩,參選的姑娘要依次選用自己最擅長的樂器和曲子彈奏,由各大司樂評選能者為書儀。
「這是師父的亡命曲,絕不可能拿來給眾人享樂。」陸陰熙說著,將書本「啪」地一下就合上了。
冬月,廿二日是選書儀的日子。慎槿打了門帘進來,小臉紅撲撲的:「姑娘,外頭陰沉沉的又刮大風,我給你披件外衫吧?」
今日確實冷的多了,陸陰熙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想到一會要彈琵琶,便道:「再燒兩個個手爐吧。」
陸陰熙現在出門自然是沒有馬車,她剛出了樓門,便刮來一陣冷風,吹的臉上生疼。
陸陰熙攏了攏披風,領子是前些年阿哥陸樾冬獵一隻灰狐皮子縫製出來的,十分暖和。燕朝蓉和鍾凈曦心細,送來一盒首飾讓她好好裝扮,她知曉此次選書儀,大部分的都是官家小姐,她們兩個這番,是怕她遭人貶低。
慎槿替她挽了側邊與頭頂髮絲在腦後盤成簡約髮髻,其餘長發披散在身後。再三挑選,陸陰熙戴了一個鎏金攢絲燒藍靈蝶發箍,配著一對鎏金燒藍雙蝶凌空耳環,藍簪烏髮,確似靈蝶在青絲之間若隱若現。
所謂秀外慧中,她對得起這四個字。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走著,慎槿不由問道:「姑娘,今兒這麼重要的日子,你怎麼不拿那把紫檀螺鈿琵琶出來?」
目光落在慎槿懷裡那把的鈿花琵琶上,笑若浮云:「這把琵琶用慣了,不必換它。再說,今日來的人都是都有珍奇樂器的主兒,何必跟她們比。」
這些虛的東西,實在無聊。
書儀只有一輪堂選,蕭塵此次在玉椿殿主持堂選事宜。這玉椿殿只是文宣院的一角,在東呈門,大學士多半不在這處理公務,只做文宣院的閑殿。
陸陰熙到時,已經有幾輛華蓋香車停在門口。
看來堂選之日,也只有她一人是走著來的。
前首紫金香車架著一匹高大紅馬,雍容華貴,車簾輕挑,一個雙丫髻首先探出頭來,然後扶著那紫衣女子慢慢踩著腳凳下來。
陸陰熙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名震華辰的大才女佟溶月。
佟溶月家世顯赫,面相出眾玉面桃顏,是華辰一輩女子中的佼佼者。而恰巧,她最擅長的樂器也是琵琶,而且彈琵琶,她是國手。
那身紫衣深淺有致,從裡到外透著華貴之氣。那發旋上的高髮髻,飾以粉晶花簪點翠珠花,風姿綽約。她下了車,由侍女扶著,身後后出來一個,抱著一把象牙面龜甲文琵琶,那紋路那金光溢彩的稀物,真配佳人。
另外兩輛馬車上下來的人,一粉一白,也相互約著進去了。
「姑娘,我看她們的琵琶怎麼都用象牙做指板?」
「皇上注重禮樂,從前象牙鳳勁琵琶從宮裡盛興,皇後娘娘勤儉不喜奢華,便禁止再南部官員再獻象牙琵琶。沒了象牙供應,這些留下來的琵琶就尤為金貴了。」陸陰熙解釋道,這也就是為什麼她不喜歡它的原因,音色再好,沾滿鮮血殺戮,終究是沒有天地靈氣。
陸陰熙捧著手爐,一步一級上著台階。陸陸續續又有馬車到了,聽得一聲媽子叫喊:「茗兮!你等等母親!」
她恍惚了一下,阿娘?
回頭看去,確實一個藍衣女子提著襦裙,登上台階,身後追來的夫人揮著帕子,嘴裡仍舊:「茗兮!你慢些走!」
按著規矩,堂選是不許家眷進入的。那夫人停在玉椿殿前,憂心忡忡。
楚茗兮跨上台階,看了一眼陸陰熙,又看見慎槿抱著一把舊琵琶,問:「阿姐,你也是堂選來的?」
突如其來的同名女子,開口就是「阿姐」。陸陰熙手足無措,只得頷首。
對方笑得天真爛漫:「那我們一同進入吧?我叫楚茗兮。」
陸陰熙卻笑不出來,只得厚著臉答:「可不巧了,我叫陸陰熙,『陰台境中月,勝雪熙如微』的陰熙。」
對方笑意淡了幾分,訕訕地道:「原是同音不同字,阿姐的名字取自顧雲舒的《瑞春悠》,而我是蒲山秋茗兮,煙兮熏碧紗的茗兮。竟如此有緣,不如一道同行?」。
這人,竟然也不避著?同音不同字,不知道之後會鬧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