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珠
陸陰熙和楚茗兮一同進了門,對方走在前頭,問:「阿姐,今日彈琵琶,你選了哪首曲子?」
陸陰熙愣了一下,這她都敢問?
堂選成敗,全在這上面。好的優秀的曲子就那麼一些。誰都想拔得頭籌,誰又願意分享?況且有的人,還防著別人與她重曲使絆子,怎麼可能輕易告訴別人。
她似乎看出陸陰熙的擔憂,解釋道:「阿姐你別誤會,我就是問問,我們重了名字,可別再重曲了。」
「不會,我選的是一支野曲。」
這麼說也讓對方放了心,其實憑著陸陰熙這身行頭她說她挑了打油詩,楚茗兮這會信的。
進了中堂,各自侯著安放樂器,與人分開也好,省的以後這同名扯出什麼誤會來。陸陰熙這樣想。
中堂圍了一圈人,都在看佟溶月的象牙面龜甲紋琵琶,嘖嘖讚歎,左右端詳,讚不絕口。
陸陰熙放了琵琶坐在一旁,沒想湊這個熱鬧。她曾經跟著阿祖到雲川看過這種琵琶,這一類琵琶只具有觀賞性,任何人來彈奏都只會是暴殄天物,畢竟那樣的華貴,是沒有人撐得起的。
辰時三刻,有請柬的姑娘們都到了大堂。主座之下的位子,自然是國手佟溶月的。
歷年來的堂選都是辦一場宴會,聽聽姑娘們的曲子,選上了就等於加頭銜,沒什麼在意的。
蕭塵早就來了,他穿著朝服,端坐在北邊的主座上,兩邊依次排下座位,留給京中大官和司樂。姑娘們的座位統一在西面,陸陰熙看到蕭塵派人過來每一桌備上文房四寶,不由疑惑:堂選不就是過一遍音律嗎?文房四寶……
正想著,小廝已經布排完下去了。
殿外鑼聲一響,四個大司樂依次落座。
按著禮制,眾女向堂選主持和諸官行問安禮。
末了,蕭塵起身,正色道:「此次堂選,參選三十六人。共出六位書儀:司樂司書儀授七階女使之職,國史院書儀授樂史編修女使之職,玟杉學府書儀授音律女使之職。堂選兩輪,一輪文試,僅留十八人。二論堂選為音試,取六人。本官宣布,此次堂選正式開始!」
話音即落,外頭的鑼再次敲響。
陸陰熙感覺耳邊一震,只見坐在一旁的女子盯著自己看,從頭髮掃到臉,眼裡儘是不屑。
陸陰熙不予理睬,別過頭去。
「一身素白裝清高啊?你什麼東西,也敢跟我擺臉子。」陸陰熙確實穿的素凈,一身圓領白裙,以淡紫色絲線勾邊淺綉著海棠花,陰黃腰封束身,青色的圓領很稱燒藍頭簪,也不知哪裡觸了她的霉頭。
對方用毛筆蘸了蘸墨水,朝下一甩,幾個墨點子便飛到陸陰熙的裙擺上。再一甩,白裙又添墨色。
「可算幹了。」對方得意地放下毛筆,很是挑釁。
陸陰熙自然不會忍氣吞聲,可外面的鑼已經敲響了。
眼下堂選才是大事,暫時不與她不做計較。
她心道,等堂選一過你就死定了。
「敢問大人,以往都沒聽說過文試,今年為何有?」
話音剛落,幾雙眼睛齊刷刷的朝座下一女子看去,此時此刻,也只有她敢問。
朱玉若,平南候的獨女。
也自然有人附和她,來之前,誰也不知道有文試。有些姑娘,文識不通,自然懊惱。平日里讀詩詞就可,若要深究,恐怕有些困難。
座下的大司樂看了一眼座下發問的女子,似是不悅,他開口道:「此次堂選皇後娘娘親自過問,說前幾次選去司樂司的書儀都不盡人意,沒有靈氣文識。因而今年有了文試,只為挑出最好最有才的姑娘,如此可還有要問的?」
大司樂的話戳心,朱玉若訕訕地答:「玉若知曉了,多謝大人。」
現下要文試,蕭塵令人掛出來一幅字,道:「下面文試,請諸位姑娘答題。鑼聲響后停筆。最終結果由本大人和學府唐山長評定,答錯不答者,即除名賜禮離開。」
題詞:空對影憐秋搖花霜先凝不解語。
此次要求作詩。
題詞易解,讀出來是:空對影憐秋搖花,憐秋搖花霜先凝,花霜先凝不解語,凝不解語空對影。
再熟悉不過的連珠詩,對陸陰熙來說還是得心應手的。
但字解了,圖呢?
這幅半天入夜落雪,隱隱一抹月,白鶴對梅。另外半天還可見夕陽餘暉,雲霞稀微,落花翩翩。
用詞、音韻都要考究。陸陰熙細想著,既然是題連珠詩,詩寫講花月夜下獨影自嘲,那就作基調為悲的詩便成。
而且要一個字突出——孤。
醉夢瑤池眠香蕊月如微風漸起。
因著時間有限,她只覺這首連珠仍差些深意。
殿外鑼聲一響,一切落定。
收了題紙,便是等待結果出來了,堂選第一輪文試就要篩掉一半人。陸陰熙從小跟著阿祖學習文識,但也是如此,她從未參加過閨閣小姐的詩集詩會,也不知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水平,更不知對手。
若是要比琵琶技藝,她倒是很有信心。畢竟佟溶月之前,國手就是自己的師父薛蘊蘿。她學了這麼多年,不說青出於藍勝於藍,也不至於丟師門顏面。
這會,一群侍女迎進來,領頭的黃衣女子道:「音試午時才開始,請諸位姑娘移步東偏殿,我等已經備下了茶點,請姑娘們用些。」
文試了了,便要算算之前的舊賬了。
這一番文試,可苦了有的人。她們閨閣女子,讀書識字不過是美的點綴,不曾在寫文作詩上鑽研,畢竟那些都是男子科考才須的,她們不過是淺淺學過。像她身旁故意潑給她墨水的女子,方才收題紙之時,她瞟眼看見「劉姝妍」三個字,此人專攻月琴和畫畫,技法高超,尤其擅長潑墨荷花,那幅《京江荷塘》潑墨畫,常為人樂道的。可就是如此,她少年盛名在外,在華辰的眾女子里算是翹楚,加上家世顯赫,她會有剛才那般行徑,也不奇怪了。
但她陸陰熙也不是她能隨隨便便惹的。
劉姝妍不擅長作詩,她方才絞盡腦汁寫了一首,又揉成一團,如此揉揉寫寫,很是困難的模樣。
看她那樣子,應該是過不了文試了。
劉姝妍憤憤地將毛筆扔在桌上,結伴前去東偏殿的幾個女眷說說笑笑,這讓她更加不快了。
身側的人也起了身,劉姝妍想起文試之前還羞辱過她,可方才寫詩她卻做起來行雲流水。
可惡,剛才的窘態全被她看見了。
偏偏這主還自己過來了!她怔怔地看著陸陰熙,這個人沒有十分的姿色,在一眾女眷中甚是普通,唯一好看一些的,怕只有那雙淺淺有笑意的眼睛。可在劉姝妍面前,這淺笑就是嘲笑!
「劉姑娘,我想你該為你剛才的所作所為付出點代價。」陸陰熙面色端肅,那雙瑞鳳眼盯著她,不容逃避。
劉姝妍感到心虛,但仍舊理直氣壯:「陸氏孤兒,你不要以為自己很能,便在這裡蹬鼻子上臉,我劉姝妍不是你能惹的。」
陸氏孤兒?劉姝妍欲離開,不想裙角被人扯住,動彈不得。
「把腳拿開!」劉姝妍兩彎柳眉倒豎,「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陸陰熙不與她置辯,順手拿過桌上的硯台,一鬆手,劉姝妍那身香雲紗對襟褙子上一路淋淋漓漓,染上了墨汁。
陸陰熙手起筆落,將一張宣紙扔給她:「我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劉姑娘也可長長記性。其次的話,既然我是陸氏孤兒,就不會怕你那些伎倆。」。
宣紙是上「陸陰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