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紀氏郎君
不一會兒，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人便被推搡著走了進來。
雖是階下囚，但此人面色從容身姿筆挺，一襲臟污的青衫穿在身上也絲毫不見落拓，反襯的他越發瀟洒飄逸。
紀氏有這般人物，竟不捨得花錢去贖，更不曾費心營救，難怪這個家族毫無建樹。
「草民紀氏松川，見過大公主，見過三殿下。」那紀松川立在當地，並不行禮，只彎了彎身子，道：「請恕草民桎梏在身，不能跪拜。」
論起來人家也是受害者，卻被蹇三這般粗暴帶來，不願意行禮便不行禮吧，長華很是理解。
實則，自那一夢之後，她對這些尊卑規矩看得頗淡，她知道這禮教也是封建制度，放在夢中那個世界，是被人唾棄鄙夷的存在，而她很是認同夢中那種人人平等的普世觀念，到現在也對這一點堅信不疑。
但她也明白，每個時代都有自身的局限性，在社會生產力沒有達到一定的水平之前，妄論平等，無異於異想天開。
而且，就算是目前這種吃人的制度，與更早些時候的蒙昧相比，也是大大的進步。
歷史的車輪速度沒那麼快，即便無奈，也必須正視現實。
在此基礎上，她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推上一把。
「無妨，紀郎君遭此劫難，也是無辜，來人，給紀郎君鬆綁。」
長華話音剛落，一旁的穆元景卻忽然開口道：「你是丹陽紀氏子？」
穆元景有話要問，蹇三欲為紀松川鬆綁的動作便停了停。
紀松川敏銳地察覺出了上首少年對自己的質疑，他毫不畏縮地看著那位三皇子，鎮定自若道：「正是。」
「你是怎樣落入水賊之手？」穆元景的聲音平平，但他是上位者，這般姿態，已有些咄咄逼人。
長華不禁看向了穆元景，莫非這紀松川有什麼問題？
紀松川卻面露苦澀：「回稟殿下，草民雇船外出遊歷，不巧碰見這伙水賊，他們要搶那船家的閨女，草民便以紀氏子可換千金的謊言誆了他們一回，換了那船家三口平安……自此落入了水賊之手，已一月有餘。」
長華忍不住道：「你沒托那船家往紀氏遞書信么？」
紀松川苦笑一聲，道：「我乃庶出，父親早亡，母親亦病故，家中……沒什麼人在意我的死活。」
難怪……
長華見穆元景不再開口，便看了蹇三一眼。
蹇三頗機靈，趕忙上前為紀松川鬆了綁。
紀松川活動了一下僵硬麻木的雙臂，這才向著長華與穆元景長揖一禮，道：「多謝公主，多謝殿下。」
長華點了點頭，這才道：「紀郎君何以確定那水賊與江夏王世子的關係？」
紀松川知這是他被禮遇的根本，倘若沒有此功，這些日子為水賊管賬之事便要成為他難以洗脫的罪行，於是將自己所知的內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原來一開始因為沒能換來贖金，他還差點被那些水賊投河餵魚，也是運氣，恰逢水賊中唯一會管賬的頭目死了，那水賊中的大頭目缺一個能替他瞞著眾人中飽私囊的人，便軟硬兼施叫他接了那管賬的事情。
紀松川初時不肯，但那頭目兇殘的很，他不做便要他的命，紀松川無法，只得虛與委蛇，不想這一管，竟叫他發現了這伙水賊的秘密。
原來這伙水賊的劫掠所得，俱是送往了太守府，但太守府卻不是那些財貨最終的目的地，紀松川隱隱察覺出這其中還有隱情，但那伙水賊口風頗嚴，他一直沒有什麼收穫，直到前幾日，那水賊頭目一時說漏了嘴，透露出「公子」要來吳郡，為他的外祖母過壽，紀松川才將那水賊口中的「公子」與江夏王世子穆元崇對上了號。
畢竟，自荊州遠道而來，外祖母壽辰為十一月初十的，除了那江夏王世子也沒別人了。
待那尚氏女郎被擄至水賊的老巢，紀松川便趁勢提議，叫水賊將尚家女獻給「公子」，這才保下了尚蓮穠暫時的清白。
後面的事情，紀松川便不用說了。
長華點了點頭，對那水賊與江夏王府之間的關係，她已有猜測，如今不過是被證實了而已，因此並不驚訝。
穆元景一直冷著臉，別人想從他面上看出什麼，也是難於登天。
紀松川說完后便一直留意著上首這一對皇家姐弟的反應，不想卻一無所獲，他的心不由得沉了沉，面上越發恭敬。
「這事，」長華略一沉吟，向紀松川道：「我自會叫人查證，紀郎君且莫再與別人提起，免得惹禍上身。」
「是。」紀松川應了一聲，不由得又看了長華一眼。
大約他也聽過長華的處境，因此對長華這當機立斷的態度有些意外。
長華只作不見，叫人帶了紀松川下去沐浴換衣，又向蹇三道：「俘虜的水賊在哪裡？」
「都被押到礦場來了，季強帶人看著，保准跑不了！」蹇三自信的很。
長華笑了笑：「你們做的很好！繼續看著，若他們要跑，便直接殺了。」
殺人償命，這伙水賊既做下了害人性命的勾當，那便該死，早死幾天晚死幾天，也無甚差別。
蹇三沒料到大公主一個小姑娘，說起殺人這等事來竟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隨即又覺得自己效忠之人就該如此，殺伐果斷，方成大事！
大公主是女子怎麼了，女子又不是沒長腦子，男人可以殺人不眨眼，女子當然也可以！
「是！小人這就同季強說去！」
看著蹇三精力充沛的樣子，長華很是佩服，笑道：「你奔波了一夜，也該休息，叫昨夜出力的兄弟們都好好睡一覺，等回了營地，本公主再論功行賞。還有受傷的，儘快送回營地，叫醫者好生照料，那些壯烈犧牲的兄弟……」長華嘆了一口氣，有鬥爭就有傷亡，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她的心情還是低落下來，道：「你列出名單，將來給他們的家人發雙倍撫恤。」
感受到大公主發自內心的痛惜，蹇三心中震動，他從未在任何一個長官那裡感受過這種真真切切的尊重，哪怕他們只是草芥般的士卒……
蹇三忍不住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