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怕
長華算了算這一日許諾出去的幾處開銷,也忍不住要哭了。
她可是個地地道道的窮人,就算收了劉傅母主動獻出的金銀,還抄了那吳秋搜刮的家產,又得了水賊劫掠的贓物,但要安撫一個五百人軍,還要想辦法給這支軍隊裝備齊全,再加上給尚蓮穠的錢,撫恤的錢,她只怕近來所得都不夠應付這些支出。
到時候,只怕拿出湯阿姆與她這些年來僅存的一點積蓄來填補缺口,說不定也還不夠……
堂堂公主,竟窮到這般地步,長華深深地嘆息了。
賺錢這一項不那麼優雅卻絕對必要的行動必須要提上日程。
長華已有了主意,但具體的實施她還得細想,今日卻是沒時間安排了。
穆元景一直跟著她,他雖未表現出一點急躁,但長華不能不急,穆元景仍未出熱孝,每日需為盧貴妃進香,就算沒有規矩束著,穆元景本人也必不會輕忽這件事,所以,她得先帶著穆元景回去。
這一趟已收穫不小,她有的是時間徐徐圖之。
叫朱冶之分派了人手看著礦場,長華便同穆元景下了山,江廉的陵衛一個沒留,這畢竟是祝陵令的人手。
江廉並未參與昨夜的營救行動,但他不是傻子,這樣大的動靜,他自然察覺,只是,大公主沒說什麼,他也不問,但等到回程之時,他也就知道了大概。
江廉著實震驚了,大公主在皇陵已表現出了不同,但他以為,那不過是大公主不堪忍受之後的反抗,沒什麼可稀奇的,可隨著大公主出來這一趟,他不這麼想了。
大公主所作所為,皆是連他都想不到看不透的舉措,抓人、收買人心、救人……大公主做來毫不吃力。
這樣機敏的心思,老練的手段,縝密深遠的謀略,竟是出自一向畏首畏尾的大公主之手,這怎不叫人震驚?
這可不是朝夕之間便能實現的轉變。
來時的隊伍小心謹慎,回程之時自然就輕鬆了很多,蹇三更是滿身的歡快,在雪地里發現了一大一小兩隻白狐,還興緻勃勃地將小的捉了來給長華獻寶。
饒是長華對小動物沒多少喜好,也被那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打動了雙眸,飴露飴沙兩個就更別說了,看著白狐那毛茸茸的身軀,琉璃般澄澈的眼珠,還有那受了驚嚇后可憐的模樣,兩人的雙眼都放出了光來。
蹇三見大公主喜歡,正要邀功,哪知大公主愛撫地摸了摸,卻道:「放了吧。」
「啊?放了?」蹇三不解:「公主不養著?」
飴露飴沙同樣不解,長華接過那蜷縮成一團的小狐狸,笑道:「你們看,它害怕呢,它還這麼小,放它回它母親身邊去吧。」
不過一撒手的功夫,那隻小狐狸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向遠處竄去,與一直在外圍徘徊的大狐狸匯合后,眨眼就消失在了銀白的大地上。
「阿姐喜歡那小狐狸,就該將大的也捉了來,」穆元景的聲音從旁響起:「如今大雪封山,這兩隻狐狸在山裡求生,也未必比被大皇姐帶走的好。」
長華搖頭:「在這山裡能不能活,看它們的本事,被人帶走,終究是不自由。」
穆元景嗤笑一聲,想說什麼,終究沒開口。
蹇三興緻不減,又捉了幾隻凍僵的山雞綁在馬後,準備獻給長華豐富餐桌。
但看到與長華並轡的穆元景,蹇三沒敢說出口。
出了鐵山,長華便下了馬,重新坐了馬車,穆元景也棄馬登車,看著裹得嚴嚴實實暖暖和和的長華,他沉默了片刻,道:「阿姐,你不怕嗎?」
「怕?」長華輕笑一聲,「怕什麼?」
長華這一出來,不僅奪了曹錕和吳秋的官職,還端了江夏王府豢養的水賊的老窩,奪了人家的贓物,同時開罪了何氏與江夏王府……
「阿姐就不怕,何氏與江夏王府的報復?」穆元景不覺得大皇姐不懂這其中的厲害,所以不明白她為何會做得這般明目張胆。
長華不禁笑了笑,怕有什麼用呢?
何皇后授意劉氏對她百般磋磨,目的是將她養成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卑弱女子,而指使董欣害她風寒的幕後黑手,實則已算是讓她死過一回。
以前的她安分守己謹小慎微,這樣的委曲求全,也換不來平平安安。
「三弟,其實我怕的很。」看著穆元景墨色的雙眸,長華嘆了一口氣:「我怕劉氏倒下,再來一個趙氏王氏;我怕小心翼翼,卻仍舊染上莫名其妙的疾病寒邪;我怕四方天地,永遠困住我的手腳和視野;我怕利刃加身,我卻只能瑟瑟發抖毫無對策;我怕的很,怕眼睜睜看著愛重之人受欺受辱卻無能為力。所以,我不怕。」
馬車很是顛簸,坐在車上的少女隨著搖搖晃晃,吐出的話語也斷斷續續,仿若林間葉隙灑下的陽光,隨風而動,散漫無章,卻燦燦洋洋。
穆元景眼中的墨色更深了些,片刻后才道:「阿姐打算怎麼處置曹錕和吳秋?」
長華眨了眨眼:「他二人俱是禁衛營眾人,自然軍法處置。」
那就是個死了。
此舉勢必引起兩人背後的何氏不滿,可就算為了討好何氏不處置他們,她的日子就很好過么?
穆元景點了點頭,又道:「江夏王府呢?四皇叔向來得父皇信重,這些水賊,只怕難以動搖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那可未必。」長華笑了一聲,三皇弟雖心思深沉,畢竟少年心性,還不知人心複雜,尤其是帝王心。「父皇信重四皇叔,乃是因他不生事,可豢養水賊,擾亂一方,這等行徑乃是知法犯法,雖不至於動搖國本,卻是切切實實的藐視皇權。父皇身為一國之君,焉能坐視?這事看著不大,卻如誅心之刺,帝王的信重可沒那麼堅固,刺一刺,說不定就塌了呢。」
「嗯,」穆元景應了一聲,再沒說話。
實則,長華這話如同在他心中響了一記炸雷,震開了縈繞在他心頭多日的迷霧。
是了,父皇不僅是父皇,還是大祁的帝君。
所有人都是父皇的臣子,包括四皇叔,包括自己,還有自己的母妃。
是他天真了。
他之前的不解、怪罪、憤懣,皆是不該。
他的父皇,先是皇,才是父,虧他自詡聰明,原來卻蠢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