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傳統儒學
朱氏夫婦沒有合適的人選,朱浩拜師的事就暫且擱下了,只是二人發覺兒子最近有些古怪,除了到震山鏢局練功外,也不到處撒野了,有事沒事的就泡在藏書室中,孜孜不倦的研讀圖書。要不然便窩在自己房中搗鼓一些奇怪的小玩意,或者在一些紙上寫寫畫畫,樂此不疲。
夫妻二人雖然對兒子的行為覺得古怪,但還是頗為欣慰的,張錦玉又怕兒子蒙學尚淺,讀書太過吃力,累著身子,既想著法的給他補充營養,又繼續張羅著給兒子找老師的事。
但連續找了幾個老師,朱浩總以各種理由推脫,張錦玉也犯愁起來,她卻不知道,朱浩這個後來人對當時儒家的這套八股理論和程朱理學嗤之以鼻。
這些東西在後世的教科書中被徹底否定,尤其是程朱理學,禁錮了中國人開拓進取的思想,使得自宋以後七八百年時間中國思想再沒有發展高峰期,本來明末資本主義萌芽如果繼續發展的話,極有可能打破思想牢籠,但悲哀的是,清廷趁亂入主中原,使得中國人的思想長期停滯不前,最終被西方超越,並淪為魚肉。
朱浩每每想到這些便扼腕痛惜,對這些無用的學說更是深惡痛絕。偌大的一個大明朝竟沒人想打破這種思想上的牢籠,看來自己任重道遠啊。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朱浩雖然憑自學,掌握了不少學識,但由於沒有系統的學習蒙學,對一些古籍一知半解,難以貫通,也不禁有些擔憂。
將近年關,朱家按照慣例在城外開設米倉,對一些乞丐和無法過年的窮人施捨粥米,本來一直是朱壽鎰親自主持,不過一來自己上了年紀,精力大不如從前,二來也存心歷練一下朱浩,今年便命朱浩主持。
朱浩也不推辭,帶著幾個家丁和管家李福的兒子李東就出城了,這李東與他同齡,平時挺機靈,為朱浩辦了許多事,倆人交情很好。
這些窮苦百姓雖然缺衣少食,但也算安分守己,絕大多數人都老老實實的排隊領米,偶爾有幾個無賴想插隊的也被幾個家丁打跑。
朱浩正無聊,這時一個三十來歲,一身邋遢的文士手提一個比別人都大得多的大口袋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排隊的人一看這人過來紛紛讓路,臉上都帶有感激和崇敬之情。
朱浩看的奇怪,心想莫非這邋遢男子有什麼來頭不成,忙問身邊的李東。李東頗為古怪的解釋了一番。
原來這邋遢男名叫宋經綸,少年時是名聞鄉里的神童,本是個秀才,不過性情古怪,自恃才高八斗連考三次科舉不中,心下不忿,便一把火將自己的聖賢書燒了,而後遍訪名士,不知從哪學了一套古怪理論,回家開壇講學。初時還有許多人家把孩子送去聽講,沒過多久,大部分人家連忙將孩子接回,只有一些窮苦人家念著讓孩子多識幾個字,不在乎他講的什麼東西,這人不收錢,學費只收一袋糧食便成,因此在城外十里八鄉的還有些名氣,許多鄉民都挺感激他。
聽完李東的話,朱浩不禁對這宋經綸起了興趣,問清他的住址后,第二天讓李東準備了一車大米親自押送到這秀才家中。
宋經綸家在離揚州城十里的一處村落邊,兩間茅屋為家,三間簡陋的草堂為教室。十幾個窮人家的孩子正在草堂里朗讀。
李東剛要上前敲門,朱浩擺了擺手,站在窗前靜聽。宋經綸先前並未發現朱浩一行,只是埋頭講課,而這邊朱浩卻漸漸睜大眼睛,露出震驚之色,繼而化為興奮,大喜不已:這哪裡是什麼窮酸秀才,人才啊,天大的人才啊!這才是真正的儒家學說啊,已經失傳千年的原汁原味的儒學啊!
原來這宋經綸講的都是儒學,但卻不是現下流行的程朱理學,而是先秦時期未經後世刪節的傳統儒學,朱浩這段時間翻箱倒櫃的閱讀大量書籍,就是想找出這老古董,沒想到在這裡聽到了,雖然這老儒學離自己的思想要求還差得遠,但也是極為不易了。
後世的人們講起儒學時都嗤之以鼻,認為儒學是中國落後與西方的思想根源,尤其是國民思想被過度仁義化,過分強調錶面的東西而忽視實際意義。這其實是誤解,雖然儒學有其根源的局限性,但由於其產生於春秋戰國時代,各國統治者紛紛要求變法圖強。因此,要想在百家爭鳴的局面中脫穎而出,除了要從維護統治階級的意志出發,必須有其實際性的理論,能指導百姓,依靠民來強國。因此先秦時期的儒學還是有著巨大的實際價值的。
然而,秦漢以後的王朝在完成大一統后,往往實行愚民政策,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儒學中強調以人為本,主張發揮每個人的能力的思想,是其中的精華,但這種理論對於統治民眾不利,他們需要的是老老實實俯首貼耳的順民,於是紛紛改革儒學,將這些有用的能強大民眾思想的精華去了個七七八八,變成了後世斷章取義的所謂儒學。讀書人只知道綱常倫理,滿口仁義道德,實際與治國強國一點用都沒有,若遇到亂世或社會矛盾尖銳需要革新的時期,便成了新的生產關係發展的絆腳石。
舉一個例子說明,明清時期的儒生們一貫秉承「以德報怨」,並以此來維護自身形象,顯示自己「文化人」的道德觀,殊不知這便是斷章取義。孔夫子的原話本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當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說白了就是孔子贊成以牙還牙的道理,孔子本身就是一個尚武之人,因此不是孔子迂腐,而是徒子徒孫們被小心眼的帝王們給愚弄了。
朱浩在窗外聽的是連連嗟嘆,如痴如醉,雖然一些之乎者也的聽起來費勁,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熱情,這一聽便是一個時辰,直到聽課的孩童都散去,朱浩揉了揉發麻的雙腿,突然想到:在大學的時候站軍姿可比這艱難多了,怎地站這麼一會便腰酸腿疼的了,看來這具軀體要好好鍛煉一下了。
宋經綸早就發現了這一行人,不過一直沒有點破,只是淡淡的看著這幾個陌生人。朱浩走上前去,施了一禮道:「久聞宋先生大名,今日聽君一堂課,真是如醍醐灌頂,受益匪淺啊,小子是來拜師的。」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朱浩雖然挺煩這些文縐縐的話,但處在這個時代也是沒法。
聽他這一說宋經綸微微吃了一驚,看這少年氣場當出身富貴之家,怎會對我的理論大加讚揚,莫非有什麼陰謀?不置可否道:「世人皆稱呼我為宋瘋子,蓋因我之所學不容於正統,我看這位小公子也是大戶人家,卻為何對我的理論有興趣?」
朱浩知道他有所懷疑,笑道:「先生不必在意,我自小沒有上過正經蒙學,都是由父母在家啟蒙,因為我對那些個理學酸儒嗤之以鼻,每天只知吟詩弄月,假裝風流,要不然便滿口仁義道德,以正統自居,對別人指指點點,彷彿天下人天下事都能管得,手無縛雞之力,胸無治世之學,卻眼高於頂,也敢指點江山,要說這大明江山如今這般糜爛,這幫人要負上很大責任。」
朱浩本是侃侃而談,後來越說越氣,最後咬牙切齒,整個一憂國憂民的愛國人士!不過那宋經綸倒沒在意這些,盯著朱浩的眼神越來越熱切,待他一番話說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動的道:「好,好,小兄弟一番話真是暢快淋漓,真乃我的知己啊,哈哈!」
宋經綸被人稱作瘋子,到處遭白眼,即使收了十幾個學生也是奔著免費識字來的,今天還是頭一次有人同意他的學說,這少年每一句話可都說進他心坎里去了,十年的鬱悶一掃而光,心情開朗了,便沒大沒小,跟要拜師的朱浩稱兄道弟起來。
朱浩沒想到這宋瘋子還真是人來瘋,有些哭笑不得道:「先生,我可是來拜師的啊。」
「哎,別在提什麼拜師不拜師,你不知人生得一知己是多幸運,我今年三十有六,痴長几歲,你便叫我一聲大哥得了,兄弟如果今天不急,就到大哥家中,好好探討一下。」見朱浩欲要推辭,板起臉來氣道:「你不肯拜我為大哥,可是瞧不起我窮困嗎?」
朱浩無奈,只得拜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心想果然是老派儒學人物,行事不同常人啊。
兩人隨即攜手進到宋經綸家中,朱浩看到屋中破敗不堪,除了一摞書籍,別無他物,不禁有些心酸,道:「沒想到先...大哥如此清貧,不如到小弟家中居住吧。」宋經綸並不在意,堅決推辭,朱浩無法便將攜來的財物放下,宋經綸見他是好意,也就收下了,二人便聊了起來。
朱浩雖小,但兩世為人,理論新奇而又切中時事,每每深得宋經綸大嘆,而他也從這大哥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獲益匪淺,這宋經綸不但精通古儒學,對治理民政也有著深刻的見解,倒是以後自己建立班底的一個人才。
這兄弟二人一談便是兩個時辰,眼見時間不早,二人才依依不捨的分開,臨行前約定日期,改天繼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