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沉默
大家都沉默了,喻言方才還十分自信,在眾人長時間的安靜中慢慢變得有些忐忑。喻言試探著說道:「您會相信我吧?」
此時,沉默了許久的丁馥蘭嘆了一口氣,保養精緻的面龐上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幾道細微的眼紋。
她握緊手掌,尖利的指甲深深扎進肉里,痛得她有些恍惚,上一次聽到這些事是什麼時候呢?
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可悲哀的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就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曾經,她對顧家恨之入骨,再加上中年喪子之痛,還有自己這條不中用的腿,她漸漸變得偏執。
她恨的或許是自己的無能,許多不應當做的事情,許多不應該犯的錯誤,她統統沒有避免。
如今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面前這個女孩曾經那麼弱小,恍惚間已經成長到現在這個成熟穩重的樣子。
她聰明、勇敢,從未辜負過喻家先人的血脈。
丁馥蘭忽然有些欣慰,她哆嗦著嘴唇,良久,輕輕地說:「這些我早就知道了。」
喻言吃了一驚。
她不是沒有想到過丁馥蘭身為曲家主母,會對這件事情知曉一二。
只是丁馥蘭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實在不太明智,甚至有些時候她都在懷疑曲家男人選她作為主母的眼光,這才讓她漸漸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沒想到,丁馥蘭居然真的知情!
喻言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時,溫家主母溫文秀神色猶豫,柔柔地開了口,她的聲音也染上了一層疲憊。
「喻言,我們並不是不願意相信你,只是這件事牽扯甚廣,你可知道其中摻雜的人和事何等之多,你真的準備好迎接這一切了嗎?」
喻言咬咬牙,朝二人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誠心誠意道:「您二人是我的長輩,喻言年少輕狂,從前有諸多不懂事的地方......」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溫文秀焦急地起身,眼底閃過一絲愕然,彎下腰想要扶起喻言。
「咳咳。」丁馥蘭咳嗽了幾聲,按下了惶惶的溫文秀,一雙眼睛如同湖水一般幽深沉靜,神色卻晦暗不明。「讓她說。」
喻言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從前對其有著諸多不敬的女人,她第一次深深意識到丁馥蘭身為當家人的責任和使命。
喻言整理了一下思緒,堅定地說:「我希望二位相信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溫文秀有些猶豫,也有些震撼,她試探地看了丁馥蘭一眼,想試探一下丁馥蘭的意思。
丁馥蘭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麼,良久,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喻言強壓著興奮不已的激動心情,沉聲說道:「喻言必定不負二位夫人所託!」
喻言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居處,陸知衍走過來為她脫掉外衣,擔心地問道:「怎麼樣,還順利嗎?」
喻言疲憊地點了點頭,說道:「還算順利,現在兩位夫人已經認可了我,當務之急是立即開始著手聯結溫、曲二家的軍備、偵查以及經濟力量。」
陸知衍略一思考,抽出幾張圖紙,在上面勾畫了一番。
喻言好奇地探頭問道:「這是什麼?」
陸知衍溺愛地摸摸她的腦袋,狡黠地說:「操縱股盤的計劃!」
喻言年紀尚小,手段卻十分迅猛,曲家內部人對喻言很是了解,大家都對這個果斷冷靜的小姑娘讚賞有加。
然而溫、曲兩家勢力牽連布局甚廣,一些地方管事仗著自己資歷老,對喻言表面服從,背地裡卻很不屑。
「小丫頭片子罷了,能弄出什麼名堂。」
幾個人聚在小酒樓里,頗有幾分不屑地討論著最近喻言接管溫、曲兩家勢力的事情。
這酒樓不大,卻很是低調奢華,全樓都用楠木架梁,再漆上油光水滑的桐油。
屋內則用厚實的天鵝絨窗帘蒙住床,卻並不是只用燈來照明。天花板棚頂上安著大量水晶鏡板,看似不規則,實則別有玄機。
白天時,只要打開屋子東南角和西北角兩個小天窗,光線就會通過這兩個小天窗照射進來,再通過巧妙排列組合的水晶鏡板,折射出讓人目眩神迷的美麗光景來。
既照明,又美觀,還隱蔽。
這樣的巧思和手筆顯然絕不是普通掌柜想的出的。
此時,幾人仍在鄙夷地說著掌握權力的喻言,為首的是名男管事,三十五六歲大小,生的白凈斯文,一張嘴卻刻薄得要命。
「不知道當家的被灌了什麼迷魂湯,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也敢對咱們頤指氣使?」
「就是!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王某為溫家勞心勞力奉獻了半輩子,到頭來卻要聽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小丫頭差遣,呸!真是失節!」
搭茬的是個黑胖子,他圓腦袋上只剩下幾根稀疏的頭髮,下巴卻留著一小撮濃密的黑色鬍鬚,一雙小綠豆眼閃著厭惡的光。
餘下眾人本就以他二人為首,聽見他們倆如此說,互相對視一眼,一唱一和地開始做起捧哏來。
「是啊是啊,王胖爺說的對!」
「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也敢指揮到咱們頭上來了!」
一個機靈的跟班察言觀色,振臂一呼,叫道:
「早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眾人紛紛受到鼓舞,也得意歡呼起來。
這時,一道高跟鞋的嗒嗒聲從二樓的台階上傳來。
嗒,嗒,嗒,嗒。
樓上的女人步履輕盈,絲毫不急躁,光聽著這充滿韻味的高跟鞋踏地聲,就足夠叫人浮想聯翩,樓上的女子一定是風情萬種的。
嗒,嗒,嗒,嗒。
腳步聲愈發近了,場上人們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要一睹美人真容。
方才咬牙切齒的黑胖子頓時換上一副諂媚神色,他滴溜溜轉著的小綠豆眼冒著精光,嘻嘻笑道:「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只聽到一道清冽的女聲帶著些氣急敗壞的意味傳來:「我怎麼來了?我再不來,恐怕你這個老糊塗得罪了貴人都不知道!」
一個容貌普通的少婦從幕後走了出來,三十多歲模樣,雖然面容平平無奇,身材卻十分火辣,臉上的神情也十分驕矜。
這女子本來是溫家手下一位管事的媳婦,名叫馬三娘。她的丈夫在一次海難中去世,也沒有留下子嗣,她娘家沒了人,丈夫家為了害怕她爭奪家產也不肯接納她,她索性來投奔了丈夫的老東家。
馬三娘的丈夫生前為溫家辦事也算忠心耿耿,當時的溫家家主看她可憐,就將她收在門下,給了她一個酒樓去管。
誰也沒想到,馬三娘還真的有做生意的天賦,短短一年過去就讓原來生意只能稱得上勉強度日的酒樓蒸蒸日上,盈利翻了兩番,還開了一家新的分店。
溫家家主慧眼識人才,不願意放棄這麼一個好苗子,力排眾議,破格提拔了她。
馬三娘也不辜負老家主的期望,不僅將生意做的如火如荼,更是設立了這樣低調奢華的酒樓,不但舒適,重要的是安全性極高,房間密閉性強,服務生也都是自己人,為溫家人談生意談政要提供了極佳的落腳點。
畢竟有什麼地方能比自家地盤更安全呢?
馬三娘恨鐵不成鋼地白了那瘦高個兒的斯文男管事一眼,把他拉到一旁,低聲道:
「王老黑腦子不靈光,難道你也轉不過來嗎?」
那瘦高個子的男管事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她要我們大量調貨引資,頻繁撤股入市再出市,根本不是為了什麼低買高賣、套現立威,其實是利用兩家的股票配資入股市場,讓場上的籌碼價值時增時減!」
「這不僅能攪渾一池水,藉此迷惑肖家,讓其不敢輕舉妄動!」
「還可以讓那些手裡沒有重盤的小老闆們摸不準市場風向,紛紛吐股,藉此收回前些年經濟周轉時流落在外的散股!」
馬三娘冷哼一聲,冷艷一笑,手裡捏著自己一小縷捲髮,慢慢撥弄著,嘲諷道:「你還不算太笨。」
那瘦高個兒略一沉吟,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馬三娘和其他在場的眾人,遲疑地接著說:「其次又花高價雇傭了一群雇傭兵,用以保護剩下人的安全?」
眾人中有人反對:「那也太大題小做了!」
場上另一位年紀比較大的管事此時也意識到了喻言的機敏,他捋著花白的鬍鬚,喃喃道:「不,不,一點也不大題小做,你們這些年輕後輩不知道肖家的底細,他們是有軍政背景的!只有強硬的武力才能與他們抗衡!」
場上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這時,那剛才還是十分囂張不屑的黑胖子也慌了,趕緊揪著馬三娘的衣袖,急切地問道:「」她這些日子走街串巷,我們都以為她是要準備物資打持久戰,其實她是在魚龍混雜的市場裡布下了自己的人脈,對不對?」
馬三娘嫌棄地撥開他的肥手,皺皺眉頭,摸出一根香煙來。
那黑胖子尷尬地笑了兩聲,從褲兜里摸出一個打火機,諂媚地給馬三娘點上火。
馬三娘滿意地低頭看了黑胖子一眼,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指尖夾著的香煙,笑道:「這位年輕的喻言小姐可絕對不是個簡單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