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四十分鐘后，一輛銀色捷豹停在了南加大附近的咖啡館前。
「Cut！Cut！Cut！」
神色陰鬱的黑髮青年大聲叫停，正在進行角色試鏡的咖啡館里頓時一片安靜，所有人噤若寒蟬。
這就是今年AFI導演養成班中，得到了一支短片拍攝機會的歐內斯特.道森。
他大約有六英尺二高，有著極其標準的金髮碧眼和深邃輪廓，比起導演更像是一個演員，但由於眼下工作不順的原因，他的臉色無比的糟糕。
不用懷疑，他的心情和臉色一樣糟糕。
「所有人休息十分鐘。」
這位導演深深擰眉，視線停駐在結束試鏡的女孩身上。
「真是一場災難，傑西卡.古德，對吧。」他冷冷地說，「你有一種讓任何電影都變成恐怖片的神奇魔力，我建議你馬上打電話給經紀人推銷自己，而不是在我這裡浪費光陰。」
傑西卡一臉快要哭了但勉強忍住的表情，抽了抽鼻子，不敢開口。
總攬雜務的莉莉.懷特，一位南加大電影學院的應屆畢業生，也是本片的製作人之一，眼睜睜看著傑西卡從騷擾導演的花痴，變成了面前這個垂著腦袋挨罵的小可憐，不免有些心軟。
她委婉地說：「歐內斯特，夠了，傑西卡已經很努力了，而你的要求過於嚴苛，那些真正的演員也不一定能夠做到。」
潛台詞是，不過是一支不會上映的短片，來試鏡的也只是一些不計較片酬的新人演員或者表演專業的學生，何必把標準定得那麼高。
而且這個小劇組也沒有多少錢和時間可供挑挑揀揀。
歐內斯特挑眉，銳利的目光轉向莉莉。
他實在有一張過分英俊的面孔，足以媲美好萊塢明星，但是他的刻薄挑剔讓接近他的大部分女性都難以忍受，因此這張臉也只是可遠觀不可褻玩。
歐內斯特發出靈魂拷問：「是的，你也承認她根本配不上『演員』這個詞，看來你還沒昏了頭，莉莉.懷特。」
「不，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莉莉據理力爭，「你是導演，引導演員是你的職責。你應該多給傑西卡一點耐心和時間，而不是一股腦兒地否定和諷刺她！」
「如果你審美沒問題，就會發現已經我足夠慷慨了。」歐內斯特反駁，「你不能強行要求我去雕琢一根朽木，而且是一根即將擺在AFI展出上任人評論的朽木，這對所有人來說都不亞於一場公開處刑，包括她自己——以及，她還不是我選擇的女主角，我沒義務對她負責。」
把這種糟糕至極的女主角呈現在羅伯特.澤米吉斯和朗.霍華德面前？
哦，那還是殺了他比較乾脆。
更別提還有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可能出席觀影會。
莉莉做了一個深呼吸，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歐內斯特，她已經是最合適的人選了，至少她很漂亮……」
話音未落，咖啡館里已經響起一聲響亮的啜泣。
「這實在是夠了！」傑西卡掩面而泣，「歐內斯特.道森，你這個混蛋！」
幾乎是毫無停滯的，這個姑娘狠狠揉了一把臉，又瞪了歐內斯特一眼，哭著跑出了咖啡館。
然後，撞上了正進門的喬茜和喬茜身邊的瑪莎。
「是你？」傑西卡的聲線陡然尖銳，她顯然認出了喬茜，「喬茜.霍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喬茜認真回想了一下，把面前這張臉跟腦海中檢索出來的名字對上號。
哇哦，是拉皮條的女兒。
那個下巴可以翹到天上去的，所謂南加大高材生、好萊塢明日之星、天才女演員預備役的傑西卡.古德小姐。
「傑西卡.古德小姐——」喬茜揚起唇，慢慢地笑了起來，「我猜，你的父親這兩天一定過得很愉快吧？」
傑西卡猛地瞪大眼睛，垂下來的手緊握雙拳。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理智讓她勉強克制住了。
因為古德先生「不小心」斷了一隻腿和兩根肋骨，卻根本不敢報案。
喬茜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於是抬了抬眉稍，帶著倨傲說：「沒勁透了，麻煩讓讓。」
傑西卡卻不肯讓。
她盯著喬茜，又看了一眼她身邊的瑪莎。
瑪莎沖她點了點頭，非常社交性的那種，紅唇盤發套裙，全身造型一絲不苟，撲面而來的職場精英氛圍。
相對於西海岸流行的嬉皮士文化，這些混跡於世紀城的經紀人形象太具有標誌性了，尤其是CAA等行業領袖，他們喜歡統一行內的各種規則，包括阿瑪尼式的西裝造型。
顯而易見，喬茜.霍頓在一腳踢開傑西卡的父親古德先生之後，無縫銜接了新的經紀人，還是來自那種它都不敢肖想的業內頂尖公司。
——但，這怎麼可能呢？
傑西卡忍不住高聲說：「你是哪家公司的，竟然敢簽這個根本不會演戲的傢伙？瘋了吧！她的經紀約還在我爸爸手裡呢！」
瑪莎仍然保持微笑，只垂眸看了一眼腕錶，抬手撥開她說：「抱歉，你打擾到我們了。」
——她甚至懶得自報家門！
喬茜適時發出一聲輕笑，抬腳走了進去。
傑西卡氣瘋了。
明明喬茜.霍頓不過是頭腦空空的蠢貨，像這樣的漂亮寶貝城裡有成千上萬個，而且個個比她更聰明，更會審時度勢，更能討人喜歡！
傑西卡完全不認為自己會比喬茜差勁。
而且試鏡？別開玩笑了！
誰還能不知道喬茜不過是一尊木頭美人，她恐怕不知道歐內斯特.道森是多麼苛刻的完美主義者。
傑西卡瞬間冷靜了下來，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之中轉身回到咖啡館，走向洗手間整理儀容。
她都做不到的事，那個碧X怎麼可能行？
她必須留在這兒，親眼見證喬茜的失敗！
劇組的其他人面面相覷。
莉莉雙手抱臂，正盯著歐內斯特，用眼神說：瞧，你乾的好事。
歐內斯特直接翻了一個白眼，面無表情地繼續嘲諷：「我早提醒過了，舞會皇后和演員是兩碼事，是你不肯聽我的。」
「如果我們還有選擇的話。」莉莉揉了揉太陽穴，「如果你能收斂你的尖酸刻薄的話……至少傑西卡在一部小成本的恐怖片里演過女主角，還是南加大的學生。」
歐內斯特有些不耐煩，只好抿著嘴角不說話，因為他知道現在自己只會蹦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得罪人的評論，但誰讓AFI的撥款都在莉莉手裡，他只能暫時閉麥。
於是他打量著四周，試圖轉移注意力。
Emm，侍應生沒有把吧台所有馬克杯的手柄擺整齊，有點兒不順眼。
Emmm，那些黑膠唱片的封套為什麼不能按照顏色深淺排列一下？
Emmmm，如果正式拍攝的場景安排在這裡的話，他們最好提前做一些整理。
突然之間，這游弋的視線停了下來。
他看到一個女孩。
《完美被害人》的劇本上寫到：探員本特利在校外的咖啡館約見了艾瑞絲.比克爾，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本特利對這個女大學生有所懷疑，她看起來很無害，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但並不驚艷的美，與周圍的人大有不同。
除了編劇兼導演本人，整個劇組沒人能明白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主角，因為這些形容太虛幻了，對他們來說美人就是美人，甜心女孩或者性感尤物，總是非常惹人眼球的。
而現在，每一個看過劇本的人都在腦海中浮現出了關於女主角艾瑞絲.比克爾的模樣——
一位真實存在的貧窮貴公主。
她柔順的金髮相當隨意地綁成低馬尾，露出一張青春洋溢的面孔，穿很常見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襯衫的質感一般，但很平整和乾淨，下擺束進褲子里，以一根細皮帶勾勒出曲線。
這一切顯得她非常年輕而富有朝氣，並且氣質溫和、魅力十足。
明明不是頂尖的那種震撼性美貌，但就是令人移不開眼。
「艾瑞絲」走近眾人。
她身邊那位女士出聲道：「你好，懷特小姐，我是瑪莎.米勒，這位是我的客戶喬茜.霍頓，我們約好了試鏡。」
歐內斯特看了莉莉一眼，後者連忙找了一下備忘錄，然後解釋：「找到了。喬茜.霍頓，CAA的新人，她原本是最後一個。而且她才十六歲，其實不是非常符合我們的要求。」
他們要求來試鏡的是二十五歲左右的白人女性，身高在五英尺五左右，體型苗條，不能有大面積的紋身，具備一定的表演能力。
確切地說，喬茜就是被大公司臨時塞進來積累經驗和碰碰運氣的新人。
雖然白種人的女性都很早熟，但十六歲的喬茜顯然有些過於稚嫩，尤其是她在演員簡歷上的那張照片，清純的氣質是很到位，但她看上去過於青澀，並不具備那種成年人的眼神，還有將男人玩弄於股掌間的吸引力。
而傑西卡.古德雖然表演有些糟糕，眼神就很魅惑，身材更是性感火辣。
那才是適合的女主角。
更別提喬茜.霍頓只拍過一支廣告，履歷幾乎是一片空白。
莉莉說完之後有意看了看面前這個與簡歷照片有些出入的少女，以及她的經紀人。
然而這兩人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陷阱，臉上的表情幾乎是一個模版復刻的，不變的讓人討厭。
「準備讓她試鏡，莉莉.懷特，別讓我說第二遍。」作為導演的歐內斯特恢復面無表情，公式化地說：「喬茜.霍頓是嗎？我只給你十五分鐘的表演時間，三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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