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汗出如漿

第3章 汗出如漿

「奏本已拜發。」王文海接著道:「王府旗門外隱隱有府衙差役和常德衛軍兵出沒,雖未敢封閉王府,但出入人等常受盤查,大事不妙,殿下要早想辦法啊。」

這廝還是不死心,又來了……

朱載墐沉聲道:「朝廷總會徹查吧,總不會有人告謀反,朝廷就將罪名安在我頭上?」

王文海苦笑一聲,說道:「這事在別家親藩,未必是什麼大事。畢竟希圖富貴告親王謀反的事一直都有,多半是捕風捉影的事,但在殿下這裡,事情很可能會鬧大,畢竟殿下在皇上心裡,多多少少算是扎著的一根刺。」

第一代榮王朱祐樞是憲宗皇帝的第十三個皇子,比榮王還小的就是憲宗皇帝的遺腹子申王,申王之國后不久就薨逝了,無子國除,因此榮王一脈也算是守灶之子,是這一脈中最小的一支。

當今天子嘉靖皇帝也是小宗入繼大統,孝宗皇帝是憲宗第三子,和朱祐樞是親兄弟,孝宗死後武宗繼位,武宗后就是當今嘉靖皇帝。

武宗和當今天子都是老榮王的親堂侄,在宗室中關係仍然十分親近。

在武宗突然崩逝后,憲宗諸子還在世的有榮王,益王,衡王三人,憲宗皇子雖多,到正德薨逝之時,孝宗自然早就離世,其餘興王,岐王,壽王,汝王,涇王,申王俱已經離世,其中申王,涇王,壽王等諸王都無子嗣,死後國除。

孝宗一脈是武宗,武宗無子這一脈便算終結,留下後裔的便只有興王,益王,衡王,當然還有封在常德府的榮王府。

王文海說了一大通后,又繼續道:「當今皇上便是當年的興王一脈,嘉靖初年大禮議的事,就是皇上要追封興獻王為皇帝,尊孝宗皇帝為皇伯考。在禮法上來說,群臣挑皇上入承的是孝宗皇帝的大統,在民間算是過繼,皇上當年做這件事引起群臣反對,但還是一意做了下來。」王文海頓了頓,似乎在考慮下面話語的措詞。

「……也因此事,群臣知道皇上是堅剛不可奪志之主,皇上雖十五歲入承大統,很快也是將朝堂大局給穩了下來。其後趕走楊廷和,皇上獨攬大權,諸王府中,只有咱們榮王府要受皇上的一些猜忌。其因便是當年武宗皇帝突然崩逝,諸臣挑選嗣君之時,楊廷和力主挑選今上,因為孝宗皇帝是憲宗第三子,事實上的長子,而當年的興王是憲宗皇帝的第四子,從宗法來說,挑選興王一脈入繼大統,這也說的過去。」

「但當時也有另一種說法。」王文海神色變得有些鬼祟,接著小聲道:「諸王之世子,當時是榮王世子最為年長,如果不按楊廷和說的兄弟班序挑人,實際上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故榮懷王殿下。」

「我明白了。」

朱載墐一直在凝神細聽,此時才恍然大悟。

記憶中原本朱載墐的祖父和父親平日處事都十分謹慎小心,甚至是惶恐畏懼,恐怕就和眼前王文海說的事情有關。

朱載墐不是什麼專家學者,但工作和讀書得到的經驗,還有後世海量的信息非此時的古人可比,王文海說到這裡,結合自己的記憶,一切都是水落石出了。

大明憲宗的幾個兒子,孝宗武宗一脈在武宗死了之後就完了,其餘諸王或是死了或是無子,有資格在武宗之後繼承大統的就是興王,益王,衡王和榮王。

按兄弟次序,老三死了挑老四的兒子繼位也說的過去,但如果按孫輩來算,當時的榮王世子也就是朱載墐的父親朱厚勛身為憲宗諸孫之嫡長,也是完全夠資格被迎入京師,成為天子。

後來楊廷和等人挑了興王一脈,也就是當今嘉靖皇帝,也得到了孝宗皇后張太后的同意。

這夥人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大禮議之爭時楊廷和被十五歲的嘉靖打的潰不成軍,自己丟官罷職,兒子楊慎被流放雲南,終生未被赦免,大量文官被多次廷杖,一次便死了幾十人,嘉靖帝從此牢牢掌握朝綱,大權獨攬,乾綱獨斷。

張太后則被嘉靖帝厭憎,據說是被逼上吊而死。

這事看來就是所謂的扎在嘉靖皇帝心裡的一根刺了,其實朱厚勛和朱載墐都相當無辜,他們並沒有活動的能力和本事,完全就看太后和文官怎麼挑,事實上也沒有挑中朱厚勛,這件事榮王府完全置身事外。

而且印象中那孟長樂為人古板守禮,常常勸諫朱載墐要奉公守法,節儉王府開銷,不象是王文海說的那種小人之輩。

朱載墐斜眼看著一臉正色的王文海,這人根本就沒有說實話!

「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臣不太清楚,不過根據臣得到的消息,應該是殿下在新年正旦的時候賞賜王府校尉和護衛有關。」

朱載墐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過年時自己看到不少王府護衛被凍的瑟瑟發抖,當時偶動一念,發給將士棉衣和每人幾斗糧食。這點小恩惠其實算不得什麼,但在孟長樂等人眼裡,這就可以構成私恩養兵,圖謀不軌了。

朱載墐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是好,臉上神色異常複雜。

各王府的護衛早就被削奪,洪武年間諸王都有人數不等的護衛,從數萬人到萬餘人不等。永樂靖難之後,削藩卻仍然繼續進行,不光是削奪護衛,對諸王的壓制和防範也越來越嚴厲。

二王不相見,不得入京師朝覲,不準出城,這些嚴厲到變態的規定使大明宗室諸王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廢人,不給軍政權力,又富養在地方消耗大明中樞和地方的財力,這種宗室制度,從中國有史以來恐怕是最為失敗的一種了。

就算這麼嚴密看管,前有靖難之役,後有漢王謀逆,英宗和代宗的帝位之爭,引發了奪門之變,然後就是正德年間的寧王之叛。

大明皇室對宗室的嚴厲防範,最少在文官心裡並無不妥,最少朱載墐可以確定,真有的文官告自己謀反,朝中的那些大臣,潛意識的便是先站在告密者一邊。

事情的最終結果只能是取決於皇帝的態度,若皇帝不信,放過自己便無事。若皇帝有意追究,趁機削藩,那麼自己被圈禁鳳陽終老就算是相當不錯的下場了。

自己穿越過來就是準備當個囚徒,或是被人拉到西市給砍了?

這他娘的還不如在公司里九九六呢!

想到這樣的下場,朱載墐脖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莫大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巨大的恐懼壓力之下,也有格外的憤怒,上一世奉公守法,這一世謹慎小心,兩世為人都沒做過什麼作姦犯科之事,居然有可能要被砍頭嗎?

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使朱載墐格外的憤怒,他兩世為人都沒有感覺這麼生氣過!

好端端的受無妄之災,只因為小人揣摩天子的心思,自己的性命就只能寄托在皇帝的心情和一念之間,這他娘的叫甚麼事?

此時此刻的朱載墐只想殺人,甚至在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虐殺的辦法,在意識中將告密者虐殺了無數次,以前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有那麼多殘暴的想法,現在思想起來卻只感覺到解氣,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泄恨之感。

「殿下要及早上書自辨,臣可以執筆。」王文海急急的道:「越早拜發越好。」

「你照實寫罷。」朱載墐揮手道:「好歹應該有些作用。」

「是,臣一定盡全力。」

王文海的話十分有力,也是隱隱表露出忠心。要是朱載墐的罪名坐實了,王文海這個王府長史最好的結果也是抄沒家產流放遼東,他敢不盡全力?

「只是要奏給殿下知道,臣在京師有些門路,但上下打點,是要花不少銀兩器物。」

朱載墐微微點頭……這貨上來就嚇唬自己,原因就在此了。

「你能找到何等門路?」

「臣和小閣老勉強能攀上些交情,說的上話,若是再送上些厚禮,事情就有七成把握了。」

「小閣老?你是說嚴世藩嗎?」

「正是嚴東樓。」

朱載墐眼皮一跳,看了看眼前一臉正氣的王文海。

他娘的還是個嚴黨!

朱載墐歷史水平相當一般,嚴嵩,嚴世藩,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和嘉靖年間的政事好歹也是知道一些。

原來自己是個陰謀造反的親王。

心腹部下出身嚴黨。

這他娘的哪說理去?

朱載墐內心也是頗為懷疑,如果這王文海果真嚴黨,完全可以在開始就直接說出來,步步為營弄出這麼多玄虛,所圖的怕不止是給自己脫罪吧?

朱載墐擺了擺手,眼神頗為犀利的盯著王文海道:「你去辦吧,需用多少便用多少。」

……

「不料見一次面,居然弄到我汗出如漿?」

王文海回到長史公廳,不顧風度儀錶的提起茶壺就是一通猛灌,好在門口有長隨守著,內里的幕僚王大喜是族人兼心腹,倒也不必避諱。

「叔父大人,」王大喜也是秀才出身,言詞倒是雅緻,此時趕緊上來替叔父續上一壺茶水,又是一臉緊張的道:「事情有不諧之處?」

「事情倒是辦成了……」

「那侄兒提前恭喜叔父大人了。」王大喜果真大喜過望,兜頭一揖,滿臉笑意的道:「有這麼個由頭,李正一那廝可不敢端著庫大使的身份,再把叔父大人給頂回來了。」

「唔……」

王文海神色頗為複雜,半響都沒有言語。

王大喜未看叔父臉色,猶自歡喜道:「殿下勢必先大驚,接著暴跳大怒,然後軟求叔父設法派人去京師活動……是不是如此?」

「非也,殿下的反應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王文海木著臉,思索著此前的情形,越想越覺得不妥。

「殿下深沉如水,根本不為言詞所動。」王文海皺著眉頭道:「看來此前他容易急燥暴怒,又一轉為懦弱怕事,都是日常掩飾,一遇到大事,便本性畢露!」

「嘶,殿下竟是如此深沉嗎?」王大喜口中發出嘶聲,眼中也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幸虧他從不抓兵權,也不曾對三護衛等諸事上心,否則孟長樂他們算是歪打正著。」王文海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今天榮王殿下的表現委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朱載墐覺得自己是正常的表現,在王文海眼裡卻是相當的妖異!

哪怕是在王府為官的三甲進士,只要是在千軍萬馬中廝殺出來的讀書人,哪一個不是心思縝密,舉一反三?

「哼。」王文海輕輕冷笑一聲,低語道:「管你智深似海,還不是蛟龍被困淺灘。不過,這王府官不宜再幹下去了,榮王府就藩幾十年,家產倒是沒有多少,再耽下去也沒有太大意思了。不如就借著此事,求小閣老將本官外放,榮王打什麼主意,那便橫豎不與我相干……」

「大喜,」王文海看著侄兒,面色凝重的道:「我知道你和杜家那邊走的頗近,從今日起,不許你再和他們沾邊,王府之內的事,原本咱們以為是杜太妃和那幾個藩王佔上風,殿下都差點兒死於非命……弄的我驚出一頭冷汗,真有什麼意外被人察覺了,我最少也得落個斬首……現在看來倒是未必盡然,殿下沒準能夠出手反制……你少沾邊少惹事,安安穩穩的把這一段時間給混過去,待為叔外調,到時候自有你的好處!」

「是,叔父大人。」王大喜心裡不太樂意,但也只能畢恭畢敬的叉手答應下來。

「燙,燙,你這牛馬射的混帳東西……」王文海又續了杯茶,大口一飲,這茶卻還是滾燙,當下卻是燙的王文海齜牙咧嘴,破口大罵,卻是將在朱載墐跟前受憋的不得勁發泄在了本家侄兒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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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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