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王的長矛(四)
大雪紛飛，整個黑鷹領地被籠罩在了一片銀白之內。
雖然剛下了不到一個小時，但是地面上已經積累了薄薄的一層。
肖恩披著斗篷，帶著帽子，踩踏在鬆軟的雪面上，發出陣陣「咯吱咯吱」的聲響。
每年冬天，只要到了下大雪的時候，黑鷹領地就會再次陷入安寧。
這個時候，是不會讓農奴們外出工作的，包括防線的修建工程，全部都會停工。
對於領主來說，下雪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對於那些農奴來說，下雪就意味著可以休息，可以窩在火爐旁邊的打盹。
他們也可以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放鬆。
黑鷹鎮上靜悄悄的，除了幾條到處晃蕩的黑瘦土狗，看不見一個人。
鎮中心廣場之上，一群衣服破舊的小孩，他們冒著風雪，在雪花飛舞的廣場上追逐嬉鬧。
很顯然，這些小孩不怕冷，他們喜歡下雪，喜歡打雪仗，如果雪再厚一點，他們甚至可以在教堂的門口堆積幾個很高很高的雪人。
鎮中心廣場的旁邊，政務大廳的大門牢牢關閉。
可能是風雪太大的緣故，裡面的政務人員必須關緊大門，否則雪花落進屋內，被屋內的火爐一烤，到處都是濕噠噠的，讓人很不舒服。
肖恩來到政務大廳的門口，輕輕的推開大門。
這時候，坐在裡面烤火的幾名政務人員見狀，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他們紛紛站了起來，有些緊張的行禮道：「領……領主大人！」
肖恩點了點頭，問道：「庫科奇政務官呢？」
「庫科奇大人在辦公室裡面。」一名政務人員急忙道：「我去通知庫科奇大人。」
「不用了！」
肖恩擺了擺手，直接朝著大廳左側的辦公室走去。
黑鷹鎮的政務大廳，和領主的城堡一樣，簡陋寒酸，裡面沒幾樣的像樣的設備和傢具。
大廳的右側有三間房，這是庫科奇和幾名政務人員的住所。右側的也有三間房，一間是庫科奇的辦公室，另外兩間是存放檔案和記錄冊的庫房。
肖恩來到辦公室，輕輕的敲了下門，裡面瞬間傳來庫科奇那懶洋洋的聲音。
「進來！」
肖恩眉頭一皺，推門而入，看見庫科奇坐在一張破舊的辦公桌跟前，烤著炭火，手裡捧著一杯酒。
當他看見肖恩出現的那一刻，臉色一變，鬥雞眼都快擠在一起了。
「領主大人，您怎麼來了？」
他趕緊從座位上爬起來，諂媚般的來到肖恩面前，「領主大人請坐，有事您吩咐我去城堡就行了，不需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雪親自過來。」
肖恩坐在他剛剛的位置上，烤著炭火爐，淡淡的道：「領地內過冬的必需物資，都採購的怎麼樣了？」
庫科奇急忙回答道：「都採購的非常齊全，足夠大家過冬。」
「那就好。」
肖恩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道：「我這次過來，有件事情找你。」
庫科奇心中一動，急忙道：「領主大人請吩咐。」
肖恩沉吟了片刻，道：「關於湯姆的檔案問題。」
「湯姆的檔案？」庫科奇有些疑惑的道：「湯姆的家庭檔案，記錄的非常詳細，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肖恩搖了搖頭，道：「我的意思，你們必須替他重做一份檔案，抹去他父親那段卑劣的污跡。」
庫科奇好奇的道：「領主大人，他只是一個農奴，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做是違反公國律法條約的。」
肖恩淡淡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面對領主大人那陰冷的眼神，庫科奇哆嗦了一下，知道是自己話太多了，急忙補救道：「領主大人放心，我馬上就照辦。」
聽聞此言，肖恩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不但要重做湯姆的家庭檔案，還要把他父親是小偷的劣跡，徹底在整個領地掩蓋下來。」
庫科奇身軀一震，猛然醒悟道：「湯姆是要進行騎士資格培訓嗎？」
「是的。」
肖恩嘆了口氣，「他要成為真正的騎士，必須要經過貴族和騎士協會的驗證調查，如果我們不把他的檔案重做，家庭背景那一塊，他根本就無法通過。」
庫科奇擔心的道：「但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審查小隊過來，肯定會在領地內明查暗訪，一定會通過黑鷹領地的那些民眾，來了解湯姆的真實品性和背景。如果當他們查出我們徇私舞弊，不但領主會聲譽掃地，就連湯姆也會被處以鞭刑，永遠失去成為騎士的資格！」
「我知道，所以才來找你！」
肖恩拿出一袋金幣，放在桌上，「讓整個黑鷹領地的人們，徹底的忘記此事，忘記湯姆的父親曾是個小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說完，他轉身離去。
庫科奇恭送領主大人到門口，望著他在風雪中逐漸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語不已，「一個低賤的農奴而已，居然可以讓領主大人耗費這麼大的代價來袒護他，真是一個幸運的傢伙……」
………………
夜幕漆黑，黑鷹領地內，一片寂靜。
大雪下了一天，沒有絲毫減弱停歇的跡象。
如今，整個北境荒原，徹底的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銀白。
城堡之內，燈光微弱。
老約翰坐在自己的房內，神情黯然的抽著煙斗，桌面上放著酒杯，還有一瓶酒。
他面容憔悴，頭髮蓬鬆，使得他看起來越發的蒼老。
深深吸了口煙，老約翰敲了敲煙灰，然後拿起酒杯準備一飲而盡，發現沒酒了，拿起酒瓶，發現酒瓶也空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著空酒瓶發獃。
突然，就在這時候，有人在身後拿起酒杯，替他倒了一杯酒。
老約翰轉頭一看，發現肖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身後。
「為什麼一個人喝悶酒？」肖恩淡淡的道。
老約翰沒有說話，只是神情麻木的低下了頭。
「還在生我的氣？」
肖恩笑了笑，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拿起自帶的酒杯也倒上了，然後和老約翰的酒杯碰了一下，「我們之間，有多久沒有喝酒了？」
老約翰依舊沉默不語。
見他不搭理自己，肖恩也不在意，自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湯姆的舉薦信和特赦令，你等下替我轉交給他。」
老約翰愣了一愣，猛地抬頭看著他，「老……老爺……」
肖恩笑了笑，沉吟了片刻，道：「老約翰，對不起，今天上午是我錯了。」
此言一出，老約翰乾癟的嘴唇，抖動了許久，終於嚎啕大哭了起來，哭的那麼傷心，那麼委屈。
「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對你！」
肖恩眼圈一紅，輕輕的將他抱在懷裡。
老約翰伸出乾瘦斑駁的雙手，緊緊摟住肖恩少爺的雙腿，大哭道：「肖恩少爺讓老約翰滾，老約翰不知道該去哪裡，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今天上午是我太混蛋了！」肖恩抱著他，心如刀絞，不停道歉。
老約翰哭的更大聲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對肖恩少爺說那樣的話，我更混蛋……」
哭了許久許久，終於停歇。
老約翰再次恢復平靜，只是蒼老的臉龐上的掛滿了淚痕。
肖恩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這一次，老約翰主動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喝完杯中的酒，肖恩看著他，緩緩說道：「老約翰，你要理解我的苦衷，有很多事情，並不是我想怎麼樣，就能夠怎麼樣的。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男爵領主，黑鷹領地屬於古拉奇家族，嚴格意義上來講，這裡不屬於我們，只要古拉奇家族有需要，他們隨時都可以把我更換掉。
所以，我在這裡必須謹小慎微，不能犯任何觸碰到貴族階層利益的錯誤，否則，我很快就會被排斥取代。湯姆也許是個好孩子，他的夢想或許沒有錯，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奴，對領地沒有任何的貢獻。也許他以後可能會大放異彩，但那是以後的事情，這個世界從不看以後，只看當前。
目前為止，沒有哪一個貴族領主，為了一個普通的農奴，同時給特赦令和舉薦信的，從來都沒有。這一次，我這麼做了，以後我貴族的威嚴和聲譽，將會大大受損，因為我觸碰到了所有貴族階層最忌諱的東西。開了這一次先河，以後我怎麼管理領地內的子民？
黑鷹領地有接近五百農奴，假如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夢想，都要特赦令和舉薦信，我該怎麼辦？我和你不同，你要面對的只是湯姆一個人，而我要面對的，則是黑鷹領地內的所有人。
身為一個領主，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都是以整個領地的利益為主，不可能為了領地內某一個人而破壞規則，假如這個世界沒有了規則，一切終將亂套，而我們生活的也只會更加艱難。」
說到這裡，肖恩再次長長的嘆了口氣。
老約翰看著他，愧疚萬分的流淚道：「肖恩少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有想那麼多。」
肖恩笑了一笑，輕輕的替他抹去眼淚，「這一次，我願意為你破例，但也僅此一次！好了，不要哭了，再哭就要變成浣熊了。」
老約翰忍不住被逗笑了，笑著笑著，他又忍不住哭了，只不過現在的哭聲，並不是傷心，而是被肖恩少爺尊重並關愛的幸福。
肖恩再次用手指抹去他的淚水，緩緩的站了起來，「我記得你昨天對我說，湯姆過生日，等下拿一盒草莓派，替我送給他，順便轉達一下我對他的歉意。」
老約翰連連點頭，「我會照辦的。」
肖恩走出房門，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頭看著老約翰道：「有句話剛剛忘了告訴你，你們守護的肖恩少爺，其實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