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王的長矛(五)

夜幕漆黑，寂靜的有些可怕。

可能是天氣太冷的緣故，就連那些夜晚總喜歡出來的叫喚幾聲的鳥獸，也乖乖的躲在窩內不肯出來。

外面的街道上，風雪交加，早就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這種見鬼的天氣，除了黑鷹騎士團的巡邏小隊，沒有人願意出門。

老皮爾斯卷著一個破毛毯，和小皮爾斯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旁邊。

「蘋果要多翻幾次，盡量烤熟，不然吃了會拉肚子。」

老皮爾斯愜意的喝了一口酸啤酒，布滿皺褶的臉龐上面，泛耀出暗紅色的光澤，不知道是微醺，還是被火光給映紅的。

看著正在翻烤蘋果的小皮爾斯，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小兔崽子，雖然長得尖嘴猴腮，有點難看，一點都沒有遺傳老子的英俊高大，但至少他很聰明，學東西很快。

更加重要的是，領主大人特別喜歡他。

在黑鷹領地之內，沒有什麼比得到領主的青睞，更令人眼紅羨慕了。

如今小皮爾斯已經是自由民，而且獲得了騎士培訓的資格，只要他好好訓練，好好表現，遲早都會通過騎士協會的考核，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

加上擁有領主賞賜的土地，又有一個即將成為高貴騎士的兒子。

突然之間，老皮爾斯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值了。

想到這裡，他咧嘴自顧自的傻笑了幾聲，繼續喝了一大口啤酒。

「小皮爾斯，領主這段時間有沒有讚賞你？」

「沒……沒有，這段時間我都在訓練，很少見到領主大人。」

聽聞此言，老皮爾斯不悅的道：「那你得好好表現，要努力的獲得領主大人的讚賞才行。」

小皮爾斯點了點頭，「我已經開始修鍊鬥氣了，只要儘快成為真正的騎士，領主大人一定會讚賞我的。」

「嗯，這還差不多。」

老皮爾斯眯著眼睛看著兒子，突然道：「你很喜歡莎娃？」

「沒……沒有，誰說的？」

小皮爾斯不由自主的臉紅了，急忙否認。

「哼！」

老皮爾斯冷哼一聲道：「你是我的兒子，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小皮爾斯有些尷尬的低下頭，以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莎娃那麼美麗，又那麼迷人，我覺得她不可能看上我。」

「有什麼不可能的！」

老皮爾斯怒了，「你現在是自由民，又即將成為騎士老爺，她們鮑比一家都是農奴，拿什麼跟我們驕傲？」

小皮爾斯愣了一愣，「您的意思是……」

「喜歡就要勇敢的表白出來，讓她知道，不然的話，她如果被騎士團那幫傢伙給惦記跑了，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老皮爾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窩囊的兒子，咒罵道：「真是沒用的東西，一點都不像當年的我。」

小皮爾斯怯怯的道：「可是我還小，還是個孩子。」

此言一出，老皮爾斯反手呼在他後腦勺上，怒罵道：「你還小？還小你知道去偷看人家洗澡？個臭不要臉的。」

「我……我沒有，我只是給她送……」小皮爾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著兒子難堪的模樣，老皮爾斯深深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提醒道：「小皮爾斯，你是即將成為騎士的男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品格，千萬不要再有這種品性低劣的行為了，知道嗎？」

小皮爾斯紅著臉點頭，「謝謝父親的教導，以後不會了。」

老皮爾斯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蘋果烤好了沒有？」

「應該差不多了。」

「那就給湯姆送一個過去。」

老皮爾斯端起啤酒，又喝了一口，皺眉道：「今天你從城堡那邊回來，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小皮爾斯茫然道：「怎麼了？」

老皮爾斯皺眉道：「我感覺湯姆今天有些不對勁，像丟了魂似的，回來見到我也不打招呼，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小皮爾斯心中一動，急忙道：「那我現在過去看看？」

「去吧，記得問他吃晚餐了沒有！」

湯姆的木屋就在他們隔壁不遠，小皮爾斯捧著熱氣騰騰的熟蘋果，冒著風雪的嚴寒，踩著沒過鞋面的厚雪層，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了湯姆的門口。

屋內一片漆黑，沒有燈光，也沒有燃燒火爐，一片安靜。

「湯姆！」

「湯姆，是我！！」

小皮爾斯敲了幾下房門，又喊了幾聲，裡面沒有一點反應。

他用力的推了下門，發現房門被抵的死死的，根本推不開。

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小皮爾斯失望的拿著蘋果回去了。

漆黑寒冷的屋內，湯姆躺在凌亂的床上，面如死灰。

他眼神黯淡的看著屋頂，一動也不動，只是眼角不斷的有眼淚滑落。

想到上午連滾帶爬的從領主大人書房逃出來的那一刻，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

一直以來，心中堅守的信念和夢想，瞬間崩塌。

原來，這個世界是這麼的殘酷？

原來，他是這麼的天真。

原來，出身低賤的人，真的只能永遠低賤！

明明這世界很大，他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生活的本身是這麼絕望，那麼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麼？擦燈架嗎？還是不停的擦燈架？

心已死亡，希望破滅。

那麼自己再繼續活著，到底還有意義嗎？

想到這裡，湯姆緩緩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想去父親消失的地方看看。

剛剛來到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氣喘吁吁的腳步聲。

是老約翰打著火把來了。

還沒有敲門，就看房門自動打開了，湯姆就那麼面如死灰的站在門口，也不動彈，也不說話，就那麼雙目無神的看著他。

瞬間，老約翰就知道他想幹什麼，臉龐一陣扭曲，憤怒的眼睛之內，充滿了失望。

反手給湯姆一耳光，「你瘋了嗎？這麼冷的天，火爐不燒，鞋子也不穿，找死是吧？」

湯姆依舊沒有表情，只是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趕緊給我滾到屋內去，該死的傢伙！」

老約翰咒罵著將他推進屋內，使用手中的火把點燃了爐火，隨著光明綻放的那一瞬間，整個寒冷的木屋，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把風雪呼嘯的房門關緊，老約翰又將神情麻木的湯姆按在了火爐旁邊坐下。

看著他那副死人模樣的神情，老約翰氣就不打一處來，「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早知道你是這麼的沒出息，我就不該幫你！」

湯姆嘴唇哆嗦了一下，有些愧疚，但仍舊沒有吭聲。

「就你這樣，還想成為騎士，還想成為貴族？簡直就是做夢！」

老約翰哆嗦著烤著爐火，冷冷的看著他罵道：「一個男人，連這麼小小的一點挫折都承受不了，還有什麼臉面跟別人談夢想？簡直可笑之極！」

湯姆低下了頭，默默抽泣。

「哭吧，絕望吧，尋死吧，你就這點本事，」老約翰繼續嘲諷。

終於，湯姆抬起頭，看著老約翰怒吼道：「我還能怎麼樣？我又能怎麼樣？你告訴我？」

老約翰冷哼一聲，淡淡的道：「你能怎麼樣？跟我有屁關係！等我把靴子烤乾，我就回去，從今以後，你的死活與我無關！」

說完，他穿好被烤熱的靴子，迅速起身，然後頭也不回的朝著門口走去。

見此情景，湯姆麻木的眼神當中，終於恢復生機，他猛地追上去抱住老約翰的腿，緩緩跪下。

「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老約翰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憤怒。

湯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語氣堅定的道：「我向您發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挫折，我都會好好活著，從今往後，我會努力工作，承擔所有一切我該承擔的職責，絕不再讓您失望！」

老約翰的眼神依舊憤怒，只是怒火逐漸在消退。

過了好久，他沉聲道：「給我起來！」

「是，約翰先生!」湯姆立即站了起來，再次擦拭了一下淚水。

老約翰看著他，目光依舊嚴厲，「湯姆，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很多超挫折和困難，當你連死亡都不怕，為什麼要害怕它們？如果這世界上的人，個個都像你一樣，人早都死絕了，根本就不會有你的存在。」

聽聞此言，湯姆羞愧萬分，再次低下了頭。

「你以後註定成為不了騎士，因為你那該死的夢想，實在太過愚蠢！說吧，以後有什麼打算？」老約翰怒罵道。

湯姆低頭認真思考了一下，道：「我會聽從約翰先生的安排，不管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努力的將它們完成好，然後努力攢錢贖回自由身，娶妻生子，繼續守護在這片土地！」

這一次，他的回答讓老約翰十分滿意。

老約翰點了點頭，道：「很好，你終於沒讓我失望！不然，我是不會把它給你的。」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湯姆的面前，「拿著！」

湯姆愣了一愣，「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是你的夢想！」

老約翰淡淡的笑了笑，然後又將一盒包裝精美的草莓派，放在他的手裡，「這些都是領主大人給你的生日禮物，他讓我向你說聲對不起，也為今天上午的傲慢和無禮，表示道歉！」

這一番話，猶如一縷溫暖的陽光，瞬間融化了湯姆的內心。

他身軀顫抖，五味雜陳，忍不住熱淚盈眶，哽咽著不停的說：「謝謝！謝謝！謝謝……」

「加油，我們的騎士！」

老約翰拍了拍他的肩膀，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

湯姆坐在火爐旁邊，將那封裝有特赦令和舉薦信的信封，仿若珍寶的藏在胸口，雙手顫抖的打開精美的包裝盒，將一塊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草莓派，不斷的往嘴裡塞。

他一邊塞一邊哭，又迅速的抹眼淚，然後又笑了，笑的特別心酸。

「我要當騎士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

不斷滑落的淚水，伴隨著香甜的草莓派，糊了他一臉。

迷迷糊糊中，他靠在火爐邊的躺椅睡著了，睡得格外香甜，嘴裡還時不時說著夢話，「草莓派，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