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涯劍環聲
一
劍,長刃,短柄,中有脊,佩以防身,利器也
九幽,劍之上品
幼年初學劍,師僅長餘十四秋,未習時,師撫劍道,「此劍非殺戮之惡器,乃護親之良器,汝許吾,學成之後,不以此劍沾滴血……」,余竊以為然,許之,后亂變陡生,方知昔日師之言不盡然
兵本嗜血得靈,為殺戮而生
……
聞人息合書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望
隨衣院,燈籠未點,銀杏失葉,人去樓空……
似乎還在昨天……
「爹,我覺得無形先祖這話不對」,他仰起小臉看著聞人龍,樹蔭叢下夏意無蹤,「凡是能做成人的,都是前世修了幾輩子花花草草的福分呢,爹爹你想啊……友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千年誒,算死了也要個十輩子吧?若是個個魂生生世世都是人身,那這樣不就是十輩子至少也有九輩子沒有枕邊人,孤獨終老了,再推算,那就是活著的每十個人就得有九個人孤獨終老,實際上哪有這麼可怕的事,所以他們都是做了幾世的花草樹木換來這一世的人……」
「所以呢?」,聞人龍對兒子的耐心還是比他人多的,「你是不是想用這種怪力亂神的故事說,你這輩子不學劍,下輩子還可以接著學,所以現在不必著急,爹爹讓我放膽去外面玩一陣吧……是嗎?」
「爹爹你可冤死我了,還是那種頸血不落地、六月飛冬雪、旱魃伏三年的千古奇冤……」,聞人息把書嘩啦啦翻了一遍,這書的確有點厚,他也的確……不是很想背,但他要說的可不是爹爹誤解的那意思,「我是說,為人艱難,不應輕易殺人,先祖錯了,應該說……」
「兵本慈悲得靈,為積塵而生……」
「秋菊給你帶話本了吧?還是你纏著荊姐求來的?」,聞人龍小時候也看這些,長大就不看了——說來說去無非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醒醒吧……現在天亮著呢……
「這不重要……不重要……」,聞人息岔開話題——他可不能讓父親猜到是夏竹姨給他拿的,「我翻了這劍譜,發現寫這東西的人有點矛盾,我看他的招式五成是殺招,三成虛招,二成防禦,可幾乎都是改過的——虛招原來幾乎都是殺招——帶著一擊斃命不留情面的狠勁,我再翻幾次,第四遍時發現他原本的殺招也是改過的——原來的幾乎所有都是防禦,他改了足足兩次呢……」
「哦?」,聞人龍知道他——畢竟是自己生的兒子,遺傳了他習劍的天賦,心裡有點小得意,便放任他繼續說,「你怎麼看出它們原本是什麼招式的?」,他練了這麼久都沒看出來
「爹爹你看這個……」,聞人息隨意翻到一頁,上面畫著一個小人,腿叉開呈馬步,右手稍避腰后以求平穩,左手握劍身子前傾擊出,劍鋒略偏下,「這是『光復舊物』的第三幅,它不是說這是以退為進的一招嗎?可我看它……人手直向前時約與心平齊,劍偏上則取人脖頸,狠毒的,直往取人心,也毒得很,可它朝下走,這說的是什麼?就是它本意是留對手一線生機,空出的手往後收,說明他有回頭退避之備,不是破釜沉舟那種不要命的決絕,自然這幾點後來沒改是因為後面的行劍以此環環相扣,再改不了了,這是第一次改動……」
他又翻到另一頁,還是那一招,這回一個小人像只鳥一樣飛躍空中,「它從這裡又變了一次,把殺招改成了虛招,你看它後面五幅分明是重新添綴上去的,原來劍鋒凌厲,這兒卻一下子柔和起來,太突然了……」
「可是劍法實實虛虛,觀者各有所悟,息兒,它未必就是改過的,也許原先就是這樣的……」
「我也明白,可是爹爹,我昨日輾轉反側想了一晚沒睡,終於弄懂它為什麼被改了,這是有跡可循的」,聞人息邀功地翻回首頁,九幽存的那段話,「無形先祖承師命,故第一次,只防不攻,後來他說『亂變陡生』,所以第二次,就把八成都換成殺招,最後是第三次,旬祖又重新改了,易實為虛,換了三成殺招,怎麼樣?」
那天爹爹不住地點頭,摸了足三次他的小腦瓜子,還陪他用了午膳,給他夾了他不愛吃的蘿蔔,而且因為爹爹在,秋菊來送飯時原本說好給他捎的烙餅也只能作罷,她端到門口,嗚……一看見爹爹的背影,忙不迭把他的烙餅一把塞進嘴裡一口吞掉,他看得好氣人
黃昏時分,爹爹從屋子裡出來,摸了第三回他的頭,說第二天他們要去府外遊歷,擴寬見識,如此方能鍛出一把好劍來
他很開心:他是要成為好劍的,還是天下第二的九幽劍
第二天,他知道了林語的死訊……
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爹爹收到一隻信鴿,閱后臉色凝重,愁眉不展,讓他自己先行回府,他當時情緒低落,也不去問那許多,爹爹一連失蹤六月,他去和荊媽媽說,荊媽媽卻說阿龍不會出事的,可爹爹再出現,竟和娘親一起被殺死在祠堂了……
娘親那會一點異常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勺粥,和他道別,叮囑他小心,怎麼就……
他腦子好疼,聞人息趴在石桌上,覺得這些事實在不適合自己去想,石桌面很涼,他突然驚起,因為好像破風從後面提他的領子,「臭小子,你嫌自己養的馬蜂還不夠是嗎?」
聽兒在一旁好心勸說,「你們別鬧了,小少爺的衣裳,領子那總是特別臟,我得搓好幾個來回呢……」
他趕緊澄清,「不是我臟,是破風的手臟!」
「啊……破風他們怎麼還不回來?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過年啊?」
過年也不會團圓了……
意興闌珊……
遠在天的那一邊,破風「哈啾」打了個大哈欠,「誰罵我?」
「也可能是有姑娘家在念叨你呢……」,林言壞壞地說
「背你的刀法去!」,破風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飛刀,林言又埋頭進書里,時而抬頭偷偷瞄兩眼蹲在一邊給他磨著新刀的聽兒:要是沒有破風就更好了(作者解釋:破風=燈泡)
……
昔水刀題
余與友人周遊,至秀河,得「往昔水清波」之句,故取其二、三字名:昔水
此刀為輔,輔劍之用,劍為九幽,刀劍不離心,九幽可傳百代
……
「誒?風師兄,這頁怎麼缺了?」,林言剛要翻頁,卻發現背面空白,第二頁被人撕掉了——還是很粗魯的撕,訂起的那邊上波浪樣地印出紋路來
本來他是想叫「破師兄」的,可……還是叫「風師兄」吧……
等到他學成了,哼哼哼……他可是天下第二!不過義氣還是要講的,人家怎麼說也是師兄,他給破風面子而已,絕對不是怕他打自己,對……就是這樣……
「你甭理它,我們練的時候就那樣了,這書是仿三百年前的古物做的,重印時把那痕迹也給印下了,其實你細看,它那頁根本沒有……」,破風解釋給他聽,「那一頁紙純屬講廢話,你直接往下看就好了……」
聽雨磨好了刀,把三十六把飛刀整整齊齊遞給林言,「你的三十六刀……」
「哇!三十六把!」,林言把《昔水刀法》扔到灰塵僕僕的地上,有如祭神的人接過祭品一樣鄭重,「聽兒,那你有幾把?」
「三十四把……」,破風黑著一張臉把刀法撿起,抖一抖上面的灰,給他
「我也要三十四把!」,林言接過書
破風揮手做出要打他的架勢,林言連忙用書捂著臉,預想的疼痛不來,他從書後探頭探腦時,破風已經收手了,「給你多兩把你還挑三挑四的!」
「我不如破風,最後兩招沒學會,所以暫時那兩把擱置在……家裡了……」
「這樣嗎?」,林言若有所思,「那我還是三十六好了……」
破風服了他了,簡直比那臭小子還難搞,「混小子……」,就這麼叫好了,「你要是能三年把這本刀法學好,也許你就真的能當天下第二了……」
「真的假的啊?」,林言抑制不住地興奮
武林以九幽為尊,昔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盟主是天皇老子,刀主就算是統御百官的宰相,真就是……天下第二……
二
晨鐘一響,曲水谷的隔水竹閥一開,蜿蜒的水流一分為二,一半照舊它的逝去,一半落入命定的離殤
齊岸就要悲催地去赴他的離殤了
花木瓜——他那個只有姓沒有名的怪師傅,收到了聞人府的飛鴿傳書,請師傅暫代去南芝殿赴宴,師傅在閣樓上留信招他來,讓他先去探探路
自從他得了那張人皮——自然是假人皮,真的剝人臉皮那純屬邪魔外道才會幹的差事,再說也不好用,從那以後他外出坑蒙拐騙就便利許多,雖是只有這一張臉皮,但被人察覺追逐時,走投無路處,手一撕,揣進懷裡——盡可大搖大擺地絕塵而去
騙人不是好事
但人終究是人,布衣蔬食安貧樂道固然是堅守本心,志士仁人所為,各個門派中也得種菜種稻或干點買賣才能活得下去,吸風飲露那是什麼?反正不是人……
聞人府卻除外,因蒙祖上福蔭,世代享朝廷俸祿,衣食基本無憂——即使如今沒有丁點官銜
如果不去騙人,他連老婆本棺材本都攢不夠……
別說他臉皮厚,說起真正厚的人,他生平所見,柳老三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其厚堪比城牆,負之甚重,於是乾脆不要了
他這張人皮卻是很薄的,如蟬紗,如蝶翼,是數一數二的好臉皮
然而禍福相依,壞就壞在他這臉皮被師傅看到了
「她幫你做的人皮吧?」
「嗯……師傅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能不知道,這皮畫的可真像,像極了,對她許是睹物……」,齊岸剛意識到不對勁,花木瓜就立刻改口,「睹……睹人思人吧?」
從此他就成了……五長老親傳弟子——兼雲遊四海算命騙子——兼……他師傅出行的先鋒探子……
講真,齊岸一點點再去找林言的意願都沒有,奈何師命難違——除非他腦子抽風拋棄花木瓜這個正常的師傅,轉要投柳老三門下——真如此,不消三年,他就能安坐墳頭,把清明過成元旦——等著別人燒壓歲錢來……
「第二十三式呢?」,聽雨在問
淙淙水聲自中空的竹節穿流而過——這谷中的機關暗閣都仰賴於此
林言猶豫了半會——看來他背得並不是很熟,「二十三為葉字決,裁葉之刀,所求唯細……聽兒,我看這把刀,鋒銳而利,能得它為主刀,肯定……」
「你愛哪把哪把!扯遠了好掩飾你偷懶沒記住是吧?」,破風越來越覺得林言和聞人息根本是一個鍋里撈出的芋頭粉,曲水谷暮氣沉沉也被過出隨衣院銀杏翩翩的況味來,梅?意外地想到梅,聞人府砍得只剩白花了……不知道東洲有無白梅,西洲呢?更遠的所在呢?他想栽一株,栽在何處?聞人府是不行的……算了吧……須操心的事這麼多,煩透了
「師弟師妹,勞駕開開門,無意打擾,師傅找你們呢……」,齊岸叫門
「就來,稍等……」,聽雨的嗓音總是恭敬有禮中帶著虛弱——從齊岸第一天認識她就是如此了
聽雨收拾桌椅上散落零亂的書籍、筆墨、刀具
林言和破風咬耳朵,「我早發覺他在門前站著了,沒往下背其實是怕咱的秘籍泄露出去,我機靈吧?」
「機靈……機靈……」,破風草草應答,這門害人害己的破爛也只有他們仨傻子在學了,話說……他這算不算是為了一己私慾毀了林言的前程?
林言看聽兒差不多了,急匆匆搶著去開門迎客
聽雨看出破風內心所想,輕聲道,「大哥不願,我去做小少爺的刀就夠了,聽兒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但別說小師弟三年短短光陰,即使天縱奇才也絕無可能把刀練好,他從前是半點武功底子也無,且……這苦海何須累及他人,他若能一世逍遙天不怕地不怕,活成孩童不知不畏的模樣,豈不極好?」
「可……」,破風還想說話,聽雨笑著回他,「莫非你認為小少爺是嗜殺之人?」
破風也愉悅許多,「起碼現在還不是……」,但將來可難說,人會變的——至面目全非
林言在那邊大聲叫,「風師兄,聽兒,快點來!」
兩人跟著出去了,聽雨帶上門,她也是有著私心的——不能共枕眠,至少也能天涯相隨——每把劍一生只能有一把刀……除非刀不成刀……
在轉了三十七次左,五十九次右,過了十二扇門后……
林言總算筋疲力盡地見到了那位險些要成為自己師祖的花木瓜——隔著帘子……他都能聽清裡面人津津有味在嚼的是什麼,嘎嘣脆的是花生米,漱嚕嚕的是麵條,嘖嘖的是糕點——他直接用手抓……手髒了就……這是吸手指聲
他們四人候在外面,待花木瓜酒足飯飽后——林言已經想罵娘了……他終於示意四人可以進來了
花木瓜真就像一隻木瓜——滿臉沒擦凈的油漬黃澄澄,他看幾人陸續走進,絲毫不避諱地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條紅繩,一抹——林言起先如果從傳言里揣測花木瓜喜好養花種草是因志趣風雅,那現在他只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他種得那都是什麼呀?窗邊擠了幾盆蔥,書桌上是一株花生,屏風旁倚著一棵辣椒,這不是書房——是菜園子……
「府里來信,要我代他們去赴沈亦允那混蛋的宴會……」,花木瓜張口就是髒話,顯然是老大不樂意接這差事,「你們收拾收拾,三刻鐘后……」,他看向齊岸,齊岸拱手聽命,「齊岸,你就先一步啟程……」
「徒兒得令」,齊岸揖了幾下,退出去
「你們跟著我明兒一早動身……」,花木瓜手指點點窗邊的小蔥——被伺候得白嫩嫩的,花木瓜看著幾乎要流口水了
「為何我們也要一起去?」,林言心直口快
「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又不是你們聞人府的,去了名不正言不順,哦……我這張老臉豁出去給你們陪葬啊?」,花木瓜不耐煩,「這趟不是我去,是你們去,我只是作為師伯照看一二……」
「你早說嘛!我們不就是去做幌子的嗎?」,林言吐吐舌頭,「講話那麼繞誰聽得懂……」
「只你沒懂……」,破風喃喃
次日
「聽兒,我弄好了!」,林言其實只要帶上他的飛刀就行了,聽雨早已經給他們打理好換洗衣物和平常用具
幾人在樓間來來回迴繞了幾個大圈子,終於得以下樓,林言又望見他幾月前初來乍到時驚嘆過的那個谷口
一個熟悉的青影立在前面,朝這邊巴望著什麼,他們走近了——見那人高高地揮手,「喂!聽兒!」
是夏竹在那——看門的弟子不許她進谷
「夏竹姐?你怎麼來了?」,破風有點奇怪,他傳信回去請示過林言的事——林言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便只說自己找了一位願意修習《昔水》的小師弟,春蘭姐明明回信:君子不奪人志
這是又反悔了嗎?可林言已經幾乎背下了整部刀法——忘前塵可不是滿大街的止血藥
「我來瞧瞧聽兒……」,夏竹看起來很是心虛,惹得破風一臉懷疑,林言倒沒心沒肺不覺有異,她直了直腰好讓自己正氣一點,「這是我們女兒家的事,你們先走開……」
都這麼說了誰也不好再腆著臉賴下去,待他們離開,夏竹握著聽雨的手,擔憂和歉意浮現,「我是來……」
聽雨沒吭聲,從袖裡默默拿出三個小瓶——白瓷紅布塞,借衣裳遮掩隱蔽地放進夏竹的袖口,「姐姐不必多言,聽兒都懂……」
三
從曲水谷到南芝殿,來回就要一年多——這還是騎馬的路程
辛虧南芝殿此趟設宴不全為刁難,還為與眾門派拉好關係,廣邀天下豪傑,故設宴於東西兩洲邊界龍脊山,來往便利許多,此去只需三月
夏竹不與幾人同行,她走私道,他們走官道,官道一般比私底下的棧道快許多
可林言不會騎馬……
馬廄設在谷外的……森林外——畢竟要馬穿過那密密的樹林……太為難馬了……
「聽兒,這馬慣會看人臉色,單欺我良善,我們不騎了吧?」,林言第三次試圖跨上馬背——仍以失敗告終
「喲!您不是天下第一嗎?」,破風向林言伸出手,想拉他上自己的馬,「慢吞吞的,我帶你好了!」
「我要聽兒帶!」,林言笑呵呵靠上聽雨的馬
聽雨拗不過他,破風看怪物似地扶著林言上了聽兒的馬,讓他坐在聽雨身後,林言畏手畏腳地抱住聽雨,好像他才是那個未出閣的小女子,臉紅得徹底,「聽兒,我要是摔下去了,馬會不會把我踩死?」
聽雨也不太適應,但還是安慰著,「不會有事的……」
「你坐好了,不要亂動……」,破風再三叮囑,「混小子,你給我安分點,手不要亂放,否則你乾脆就給我留在曲水谷里抄《紅塵錄》好了!」
「《紅塵錄》是什麼?」,林言興緻勃勃,「武功秘笈?」
「不……」,破風腳一踩馬鐙子,重回馬背,「是食譜……你要把上面烏七八糟的圖全部照畫一遍,紙是厚的,你沒法印著畫,錯一筆你就給我重來……」
「食譜?」,這下輪到花木瓜好奇了,「有哪些佳肴?」
「有蜈蚣煮蠍子,蛇鼠一窩湯,蟾蜍燉……」,破風隨口亂謅,看看這位前輩,「蟾蜍燉木瓜……」
「還可以呀,五毒——蛇蠍、蜈蚣、壁虎、蟾蜍差不多都齊了,《紅塵錄》?嗯嗯……五穀雜糧乃紅塵凡物,名倒不賴……」,花木瓜不住地點頭讚許,「何時得空,能否借我一飽眼福?」
破風不知說什麼才好,無奈瞪了一眼林言——林言自覺無辜遭人連累,破風揮手一鞭,率先飛奔而去
「你這未免也太小氣了吧!」,花木瓜緊隨其後,臨走打量著林言,目光轉回聽雨,「師侄……自求多福吧……」
「那……小師弟,你抓緊了……」,聽雨穩穩心神,舉起馬鞭
林言堅定地點點頭,接著……
馬在他耳邊颳起狂風,馬蹄踢踢踏踏作響,胃裡翻江倒海,雙手緊緊抱住聽雨,叫聲撼天動地,一路鬼哭狼嚎:「啊!!!聽兒我要掉下去啦!你騎慢點!慢點啊!!」
半刻鐘后……
林言已經嘔盡了今天的早飯、昨天的早飯、前天的早飯、大前天的早飯——上輩子的早飯……
「咕嘰咕嘰……」,臉色蒼白得不像活人,他摸摸肚子,「聽兒,我……我有點餓了……」
為遷就林言這個「弱漢子」,幾人走走停停,花木瓜和破風每日清晨始都要罵人,買東西時罵小販缺斤少兩,住店時罵夥計料理不周,自然罵得最多的還是始作俑者林言
話說齊岸捎帶林言回谷時,是給林言下藥使其昏睡,但顯然他們沒想到這法子
如此將就了三天,第四天花木瓜無奈之下,自掏腰包拖來一輛舊馬車,又去拾了個別人用舊扔去的水盆,就讓林言在馬車裡自己吐,聽雨擔心,也坐進去照顧著
大半月後,洛城
暈馬且暈馬車的林言現如今是只要能,他就離馬車遠遠的,恩斷義絕永世不再相見的那般,花木瓜做主要在洛城裡歇腳,林言按捺不住,下了馬車改在街上步行,聽雨在一邊陪同
「這個小人?」,林言走到一個賣泥人的攤子前,拿起一個泥人仔細端量,「長得像聽兒誒……」,他不假思索,「老闆!要多少錢?」
「給一個銅板就好了……」,老闆整個人跟打蔫的豆芽一樣,萎靡不振,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公子是初到洛城吧?」
「你怎麼知道?」,林言暗自警惕——難道你跟蹤我們?
「誒……」,老闆長長嘆了口氣,「我怎麼不知呢?現下除了像你這些毛頭小子,還會有誰幫襯幫襯我的生意呀?我可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
「出什麼事了?」,聽雨見林言久不跟上,回來看看
「誒……誒……」,老闆卻只是一味地唉聲嘆氣
旁邊一個爛衣爛裙的小乞丐大聲說,「前幾月過年,一個矮老頭來他那買小泥人,一連挑了五個,都是漂亮姑娘的模子,衣裳黑白赤青黃五色各一,結果給錢時那個老頭摸摸索索好不容易湊出十個銅板……」
「十個?」,林言疑惑著,不是一個銅板的價嗎?五個泥人——十個銅板?
「你這人怎麼傻不拉幾的?」,小乞丐撥撥頭髮,露出姑娘家的面孔來,乾癟瘦小,「都出那種事了,他還敢賣原先的價嗎?」
「究竟出了何事?」,聽雨又問了一遍
小乞丐敲敲手中的破碗,對著林言,「都是你打岔!聽我說,那小矮個給錢時,突然間……『哇』的一下……」,她停了一會,語氣誇張,「化成灰了!」
「騙小孩的把戲……」,林言不信
聽雨心裡也未必信,面上卻不表露,掏出三個銅板,蹲下,放到小乞丐碗里,「別餓著了……」
當年冬姨娘……還在世時,遇上乞討的總會停下……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小乞丐道謝連連,把幾個銅板心肝兒似的盯著
聽雨站起來,一個牽著小孩的人從她身後經過,她忽地一停,像察覺了什麼要緊事,回頭看著那人走遠,不由自主地尾隨而上
林言看那小乞丐的樣,也學著聽雨蹲下,伸手——從破碗里撈走了三個銅板……
「你幹嘛!搶乞丐的錢,你是人嗎你!」,小乞丐撲上來
「呵……」,林言輕易就躲開了,「編一故事就能誆聽兒三個銅板,老子可不吃你這套,我才不是搶,我是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錢!快給我錢!」,小乞丐伸手去探林言裝錢的袋子
林言雙手護住袋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明搶,「你什麼人哪?不是乞兒嗎?怎麼成強盜了?」
「乞丐這行不好做,我剛剛一下就通透了,天天拉下臉皮求來求去,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也不可憐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給錢!不然我就賴上你不走了!」,那小乞丐趁機一下拉住林言的腳,把林言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聽兒!聽兒!」,林言這下是被纏上了,小乞丐簡直要爬到他身上來,「你靠那麼近幹嘛!」
「我今兒還就告訴你了……不給錢,別想走!」
聽雨此時心思完全放在了剛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身上——那恰是牽著林沫的林書,根本沒聽聞林言的喊叫,她從腰間悄然無聲摸出一把飛刀,握刀的手隱隱有些發抖,額頭上因緊張冒著虛汗——她的身子真的大不如前了,若這人不會武倒還好,神不知鬼不覺便可……她腳步輕輕靠近……
林書在和人談話
掛他身上的那塊玉佩一搖一晃一擺
「姐姐,是你的繡花袋嗎?」
四
聽雨正緊盯著林書後背,只覺有人一把扯住自己的衣裙,這就如腦中綳著的那弦被忽地一撥,她下意識揮手對著來人就是一刀——林沫本是趁爹爹在忙四處溜達,看這個姐姐心不在焉,錢袋掉了也毫無知覺,好心幫忙,沒想感激誇讚不得,迎頭就一刀劈來,嚇得愣在原地一動不動,聽雨看清了是孩子,也趕緊收刀,刀片險險割過林沫臉頰,在右臉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來
「書先生!」,和林書說話的那人拉住他,往他身後一指——他不知林書看不見,林書被拽著還沒回神,突然聽見大沫的哭聲哇哇響天動地,慌得循聲摸到林沫身邊,「大沫,沫沫?和爹爹說,怎麼了?誰欺負我們家沫沫啦?」
「這不是聞人府的聽兒嗎?」,一個擺粥攤的婦人說到
聞人府?老闆好像提過……
聽兒?是誰?
「爹!!」,林沫哭訴著,淚水流下來——就像往傷口上撒鹽一般,愈發疼痛,「這個壞姐姐打我!沫沫痛!爹!」
聽雨手足所措,拿著殘留有林沫血跡的飛刀,心裡如同一團亂麻:我傷了無辜之人……還是個幾歲的幼兒……我幹了什麼……
「不哭不哭……」,林書以為不是什麼大傷,「你弟弟上回磕破膝蓋流了那麼多血,他可沒哭,沫沫要輸給弟弟嗎?」
聽雨握緊了手中的刀:弟弟?這人比她大不了多少,竟已娶妻,還兒女雙全……
「啊呀!這流這麼多血!書先生,流了好多血,好大一個口子!快跟我來,去我家包紮一下,不然要留疤可就後悔不來了!」,和林書談話的就是趙巴,此時他趕忙提醒,林書聽說傷得嚴重——還流血留疤,連忙撕下一截袖子給林沫捂著,也再沒顧得上什麼聞人府了,把哭哭啼啼的林沫抱到趙巴背上,在一邊扶住小跑著走了
「聽兒!」,林言還在叫,那小乞丐幾乎要扒掉他的衣服了,他已經耐性全無,對那個乞丐大聲吼到,「你快給我死開!」
破風擠開人群過來了,「你這又鬧什麼幺蛾子?」
「啊!喪盡天良啊!泯滅人性啊!」,那乞丐灰僕僕的臉靠在林言乾淨的下衣上,拚命抹得一團糟,「拋妻棄子的負心漢,啊!上天為何偏偏如此薄待我們孤兒寡母啊!你若要休我,妾身又怎敢言不?但求你發發慈悲留下三……三十個銅板,我就無怨無悔了——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花木瓜幸災樂禍,卻憋著笑,「小師侄,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你這根本是**裸的敲詐啊!」,林言看著周圍聚起來對著自己指指點點的人:他半輩子的清白這下毀於一旦了——聽兒誤會了怎麼辦哪?
林書扶著林沫正從林言身後掠過
「要麼給錢,要麼給人,要麼我死給你看!」,小乞丐是真賴上他了
聽雨也過來了——她本意是追上林書,看見林言狼狽不堪的樣,「小師弟,你這是……對這小姑娘做了何事?」
賣粥那個婦人在一邊,「臭男人,屁丁點大就學著玩弄女人了!」
附和聲起,「就是就是!嫁誰也不能嫁這種人!」
「你這才是真的喪盡天良啊!」,林言看見聽雨,又叫了一句,「不如還是我死給你看好了!」
林書腳步一頓:好像有什麼……
然而,林沫卻被這措不及防的一停扯動傷口,哭聲又起,趙巴催促著說孩子的血已經浸透了整塊衣布,再慢不得了,林書不及細想,拋下腦中的念頭,急急離去
人間多是轉眼——便只剩錯過……和漸行漸遠……
林言一臉生無可戀,小乞丐鼻涕眼淚嘩嘩跟不竭的泉水似的——咋都流不盡,圍觀看熱鬧的人漸漸都散了,花木瓜身為長輩,無奈地上前,用手去拉開他們,「小姑娘,我是他師伯,你先起來,這小子歸我管教的,他犯了這般大錯,我絕不姑息……」,他衣袖下那條紅繩暴露出來
「啊!師伯啊!你是他的師伯,那就是我娃娃的師叔祖,也是我的長輩,我一肚子苦水……」,她擦乾淚,突然間看見那條紅繩,哭聲一下子停了——可謂是收放自如,她瞅了花木瓜幾眼,「你……你是花……花菜?」
一瞬間大家都默契地不說話了……
花木瓜沒緩過神,直到猛然驚醒,狡辯道,「這不是我真名!」
如果你不說……我們大傢伙也許以為這又是個外號而已呢……
「你到底……」,這會狼狽不堪的換成了花木瓜,他猛地站起,吼著,「你到底是誰?」
「我?」,她掀開自己那截只餘一半的衣袖,腕上一條類同的紅繩,嘻嘻著,「我是你小師妹呀!」
「等會!」,花木瓜冷靜小許,懷疑地看著小乞丐,「你……你叫啥名?」
「我……」,小乞丐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名字著實難以啟齒,掂量了一會,「鍥而,『鍥而不捨』的『鍥而』……」
「喔……是嗎?鍥?」,來回踱步,花木瓜已然看透了對方,「我想……你該是叫……茄子吧?」
小乞丐舉手投降,「好吧……你對了……」
「我能不對嗎?幾百年沒見了還在起這種爛名禍害人!」,花木瓜氣憤地一腳飛起,踢掉一塊小石頭,發泄完后,狠狠瞪了破風一眼:膽敢泄密者……死!
「花菜你在就好了」,小茄子收到花木瓜的眼神警告,「額……師兄,借你師侄給我一會……」,她小心翼翼靠近花木瓜耳邊,「他讓的……」
「哦……」,花木瓜踹了踹坐在地上的林言,「那……那誰,你跟著去吧!」
「我不要,死也不要,聽兒!」,林言轉過去找聽雨,「聽兒呢?聽兒去哪了?」,他急欲起身,「哎呦」又摔倒在地——低頭見自己腳上綁了根粗紅繩,繩結一環扣一環複雜至極,「搶劫完了又強綁,師叔,風師兄,救命呀……她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的……」
破風為難地看向花木瓜,花木瓜對他搖搖頭
「啰里吧嗦的,走了……」,小茄子把他拉起來,揮手道別,「花……師兄,很快就還你……」
「你要帶我去哪?」,林言掙脫無果,「我可不要去什麼深山老林里喂老虎!」
小茄子回他,「又對了……確實在山上,釣魚呢……」
聽雨在林言處耽擱了一會,扭頭去尋林書,人已離去,她找著找著跑遠了,握著那把好似流著血的刀,一遍又一遍地和自己說,「我是小少爺的刀,我是要做他的刀的……誰也不要和我搶,我不能優柔寡斷,我不能心慈手軟,我不能猶豫不決,我不能……」,她抬手抹汗——才發覺不是汗,是淚水,「我……我不能哭……」,她對自己說
白龍廟
林書坐在廟前門檻上,仔細回想:誰會對大沫下手呢?小孩子不可能招惹太多是非——是沖他來的嗎?
他摸摸手裡那塊玉,輕輕一掰,沿著中間的縫隙一分為二,雙手各執一半——這原是兩塊玉
為了荒玉嗎?
芸香山
一個孩子從雲峰里拋下長線,落入千丈下的深湖裡,臨崖垂釣,魚竿一甩,收線,一尾肥嘟嘟的大魚被提出水面,他笑道,不曉得是對誰在說話——或許是對這山光水色吧……
「瞧,這有條咬餌的小魚兒!」
五
「爛茄子!爛茄子!我咒你熟透了爛在地里一百年也沒人要!」,林言剛被小茄子連威脅帶恐嚇地把雙手也給牢牢縛上,現正在她的拖拽下拐進一條長巷,儘管一個看戲的都沒有,他也依然喋喋不休堅持不懈地繼續他的獨角戲,把小茄子煩得腦仁疼
「你看著點路不行嗎?硌著我腳啦!」
「啊!那根死樹枝劃到我啦!」
「混蛋哪你!等回去我要讓聽兒給我做茄瓜煲,不連吃七天難消我心頭之恨哪!」
「你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啊!你爹娘得多沒家教哇!」
「你閉嘴!」,小茄子「嘭」的一聲把他往牆根下跟包袱似的一扔,撞得林言眼冒金星,還沒等他清醒過來喊一句「疼」,小茄子解開手腕上的紅繩,一圈又一圈,竟松成一卷足數十尺的長繩,「再吵吵我就把你先奸后殺再鞭屍,要不是師傅腦子犯糊塗非得見你,我早把你舌頭割掉了!」
林言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嗯……他是為了聽兒想把清白保住才受她這通不明不白的火氣,哼,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
此處是一戶平常人家,坐落在街道盡頭,砌的是最不顯眼的紅磚,沒上漆,安的是最不惹眼的木門,門上一排繩結,沒貼門神,對聯倒有,只是破破爛爛,感覺像是好幾十年沒有換過了,細數竟有近一半的字瞧不真切
小茄子解下的那條長繩上打著數不清的結,她一一對照擺弄著門上那些在林言看來完全亂成一團的繩結,眼神專註地盯著,雙手極快地來回穿梭,林言不免對她高看幾分,「你可真了不得,換了我該看得眼都花了……」
小茄子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林言有點心虛,「其實……我也眼花了……」
「師傅說我總是不好好練功記書,學了十幾年卻還不如師兄師姐們學個一載,拜在他門下只會給他丟臉,我……沒有父母,大抵是個棄嬰,被師傅撿回來的,我們師兄妹幾個都是被撿回來的,我不曉得爹娘是個怎樣的人,為何不要我了,我記事時就在山上,如今算是我第一回下山……」
「那你這是在逞哪門子強?」,林言快言快語地插口
「你是我誰呀?要你管我!」,小茄子火氣一下子躥上來,扯住綁在門環上的紅繩一拽,往林言甩去,林言趕緊往旁邊滾了滾,險險避開,長繩打在他右臀邊的石地上,激起的泥灰沾了衣裳一片白,林言長長呼了一口氣,看向小茄子,也看向那扇門,「好險哪……誒誒,茄瓜煲,門開了!」
不想小茄子剛才那隨意的一拽,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把門上的結給解開了
「這次可真幸運!」,小茄子把林言從地上拉起,「抓穩了,最好閉眼……」
「哼,還不是沾了我的氣運!」,林言還在嘴硬,任小茄子拉著他進門,想著左右不過是一扇門,還能嚇到他不成,於是堅決不閉眼,於是倏然眼前一黑——腳下像踩進了一個無底洞,大地整個塌陷,碎成一塊一塊的,他在被一點一點地吞沒,屍骨無存,聽兒怎樣都找不到他了,林言噤聲半晌,而後,「啊!妖術啊!你個妖女啊!」
「我要是妖女,一定先把你剁碎了,小火慢煨,煲狗肉湯,早晚各一碗,我……我喝得渣都不給你剩,還……還要連煲七天不可!」
「哼!連罵人都只會學我!」,林言在一片漆黑中可勁朝她扮鬼臉,接著腳下終於觸到地面了——一灘軟乎乎的東西——看來他的痛覺都不頂用了,「啊!我骨折了骨折了,別碰我,會錯位的,接不回來我就只能做瘸子了,下半輩子你伺候我呀?」
「你怎麼那麼多事?這下面鋪的乾草要是全挖出來能給洛城來場大洪『草』,根本沒地給你去骨折,讓你欺負我,報應!」,小茄子拉著綁他腳那根紅繩往前拖,窸窸窣窣的響聲伴隨,領著林言一步步向前走去,不慌不忙地在四周的牆壁上摸索一通,瞬時一束月光射入——頂上一扇通往外界的天窗
「誰欺負你了?」,林言嘀咕,一邊借著月光四處張望
這是一個密室——
左壁掛著約四十幾幅畫像,有群像也有獨像,畫的有男也有女,底下擺了幾十盤花……有香蔥、花生、辣椒,好吧,又是個菜園子!
最邊上看起來最新的一幅是三個小孩,中間一個男孩較小,左邊那個女的……好像就是這個茄瓜煲……
「這是我們師兄師姐還在山上時給畫的,逢年過節或者閑暇時開心了都會畫,不止有這些,還有很多都收起來了……」
右壁正中往內一個凹穴,穴里擺著一盤瓜果,一個案桌焚香,林言腦子忽地一震,木然地站在那裡,「我……我好像見過這個……」
「你又想搞什麼花樣?」,小茄子可不理會他,只以為他是岔開話題想趁機溜走,蹲下去解開他腳上的繩索,直接到石門邊尋了塊其貌不揚的磚頭按了下去,「好了,接下來你自己走吧!我不想拖你了,都到這了,諒你也跑不了,不過你這手……還是綁著的好……」
石門向上打開,密室外又進了一個密室,這個密室里滿滿當當立了一堆石碑,一看就知道都是亡者的碑位,陰森森地,林言有些許遲疑不敢向前,再看石碑,後面清一色的泥墳包,此外還有個停棺未入葬的就在林言旁邊,他朝里一望,停放的是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林言只覺一種莫名的熟悉,探身向前想看個仔細,雙手扶上棺木,手心頓時像被什麼叮了一下一陣刺痛,「有……有鬼……剛才我覺得有人打我……」
「對對對,有鬼——膽小鬼!」,小茄子陰陽怪氣
「哼,你說誰,你說的誰呢,你可別給我知道你在說我,膽小?我告訴你,論膽子,我說我天下第二大,沒人敢稱第一……」,林言自吹自擂地跟著小茄子走出密室
一座山,鬱鬱蔥蔥一座山
「你先在這等會,我師兄應該就在這附近,我記憶不好,現在都還不太熟路呢……」,小茄子就地撿起一根開叉的樹枝,把林言推到一棵大樹邊,手上的繩系在樹榦上,手裡的樹枝繞林言畫了個半圓,「我這叫……『畫地為牢』,你給我安分守己哈,不許想什麼歪點子!」
小茄子開始大喊,「柚子!柚子!」
林言看她一點點走遠,「柚子!你跑哪去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言的視線里,「師傅要的客人我帶來了!」
聲音遠去已經好一會了……
「柚子?這種名字到底是哪個天才起的……」,林言獨自碎碎念,「長這麼大連路都記不清,笨蛋一個!茄子?腦子裡全是茄瓜煲!」
「柚者,又文旦、沙田柚,果大,皮厚,外黃內白,味甜酸……」
「誰在那?」,林言抬頭一看,月光從葉縫中傾瀉,一點一點碎成銀光亮點,一塊衣布從樹枝上垂下,上面那人接著道,「其木質硬,可制船,制車,制橋……」
「柚子的用處可大了去了……」,林言不知不覺間已走出小茄子設的「牢籠」,總算能一窺樹上人的真顏,那人整個身子並雙腳都置於一根粗樹枝上,人則是靠在樹榦上,腰間掛了個竹筒,左手上停了一隻小雀,右手拿著片葉子正在逗弄那隻鳥兒,「茄子也一樣,古書上它指的是荷花之莖,荷是何等高雅之物,我聽師傅說,以前聞人府里有個叫做夏荷的婢女,小臉蛋長得清秀,性子也有幾分烈,你知道吧?人嘛,投懷送抱的不稀罕,稀罕的那都是得不到的,那夏荷雖是女流之輩,卻最能稱得上『荷』之一字,可惜……」
「聞人府?」,林言蹦噠著去夠樹枝,「你和聞人府有交情是不是?我是聞人府的人,你救救我吧!」
「救你?你還沒賠我錢呢?」
「什麼……什麼錢?」,林言下意識想護住錢袋,才記起自己手被綁在身前,心裡又怨起茄子來了,「大哥,求你發善心救救我吧……」
「你腳下踩的可是我從小養到大的蟻王,它死了,我這一窩的毒蟻可就散了,你說你該不該賠?」,柚子從樹枝上跳下,林言抬起左腳,貓下腰想看個仔細,「錯了,是右腳!」,柚子悄悄把手裡的竹筒背到身後,一隻個頭極大的螞蟻慢悠悠從裡頭晃出來,看似是慢,轉眼竟晃到了林言腳邊,林言又抬右腳,這回算是見到了那隻「死」螞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哪裡知道……這怪東西從哪跑出來的啊?」
「我不管,你得賠我!」,柚子不由分說
「好吧!你要多少?」,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先,林言乖乖認錯
「嗯,讓我算算,我這些個年喂的蜜糖那都是上好的,一罐起碼要一塊……金子吧……」
「一塊金子!你敲詐還是勒索啊?」,林言完全是被對面這人的獅子大開口嚇住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哼,你一條爛命能值幾個錢?扔街上都沒人要……」
「那也比你的臭螞蟻值錢!」,林言在口舌上可是從不認輸的
「你!」,柚子第一回遇上了個這麼難啃的骨頭
「柚子!你怎麼在這?剛好……」,小茄子忽然從草叢中鑽出,頭髮上沾了幾片樹葉,亂糟糟的,她指向林言,「他就是師傅要我帶來的客人……」
「五月十六,洛城老歐賣小泥像的攤位邊,來買泥人的第一位客人……」,柚子兩指抓起地上的大螞蟻,螞蟻伸伸懶腰順著他的手臂和腰身自己爬回了竹筒,看得林言目瞪口呆,半天才回神,「你……你騙我!」
「你們……你們怎麼都不是好東西哪!」
「柚子,你牽著他走前面帶路,我在後頭,我倆前後夾攻,讓他……」,小茄子看柚子已經解開樹上的繩索拿在手中,就直直盯著林言,把他盯到心裡發毛,「讓你……防不勝防!」
林言被這兩個蔬果一前一後地看守,從山腳沿著蜿蜒小道,沿著林間狹路,沿著綠草如茵,黑夜漸漸遠離,人間由日月賦予光明,日月不滅,光明永存,踏著逐步清晰的月光,三人很快來到山頂
林言抬頭一看,借著月光映射,朦朧殘照之所,不遠處的懸崖邊上,坐著一個人
只見他慢慢轉過身來,已然花白的頭髮,長長鋪地,卷著泥巴硬生生把銀絲重返青春,一張臉卻似個娃娃水嫩嫩的,再看身子,也像個幾歲的幼童,如果忽略他手裡那兩根竹籤和簽上串著的兩條巴掌大的小魚——那兩條小魚在濃烈的大火摧殘下都快化作一團黑炭了,倒真能說是一位鶴髮童顏的仙人,林言心裡疑惑時,小茄子和柚子已從他身後上前,齊齊拜禮,「師傅,人帶到了……」
林言覺得自己被耍了,眼前這孩子滿打滿算也就五歲出頭,而那個茄瓜煲分明與自己差不了幾歲,這小屁孩怎麼收養她還把她帶大的?
「小屁孩」轉了轉手中的竹籤,林言彷彿聽見那兩條魚連同火下劈得亂七八糟的木柴一道發出哀嚎,共同感慨自己悲慘的命運——竟然落到這小傢伙手裡,滾滾濃煙平地升起,林言被嗆得直往後退,對面那人卻淡定地擦擦嘴,「誒,沒想到你卻是小菜頭的師侄,他當年去幫我幹活,下山第一日和別人看對了眼,義無反顧就投拜他門走了,看來得想個法子,要不跟陣宗一樣,定個門規不許轉拜他人得了,我這麼多徒弟里……就他最隨我的性子了……」
林言盯著他嘴角還沒抹凈就又淌下的口水,「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你倆是一路貨色……
「話不多說……」,「小屁孩」右手把烤魚高高舉起,左手一揮,起風掀起黑泥蓋住火焰,剛還囂張地冒煙的大火熄得一點火星都沒,地上鋪出一片平地,他把兩串烤魚往前一拋,小茄子和柚子伸手接住,「一人一串,師傅可從來不偏心的哈……」,隨即看向林言,還沾著魚油的雙手順起一地的白髮就此打了一個花結,使那「三千丈」的長發繞上幾圈縛好,乍一看像是數條小尾巴擁在一處,只垂下到脖子根,「名號粗鄙不堪,卻也得委屈閣下一觀……」,此時他右手已經空出,食指中指相併做筆,其餘三指屈起,平地為紙,就於空中比劃一番,以氣化形,林言看得兩點一撇一捺起頭,地上相應泥土濺射,震驚地瞧著,幾瞬之間做了個……什麼鬼畫符?
「噢,弄錯了……」,「小屁孩」隔空划泥成字小露身手后,才想起林言與自己是面對著面的,他按自己這面寫的字,到了林言那……就是倒過來了,「你……過來我這邊看好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每回林言都是剛想著誇他們一兩句,下一刻就掉鏈子,他圍著熄火的木堆轉了一圈,看向那字,「煙?」,後面一定少了個「草」字……
「按你們是這麼念沒錯……」,煙頗為自豪,林言覺得這一定是因他的名字是這山上唯一能算得上名字的名字,「那禮尚往來,還不知小兄弟大名?」
六
「我……」,林言彼時忘盡前塵,一時半會也沒法現起,何況剛見了茄子,又來個柚子,面前還有棵煙草,腦子裡都是禾穀菜蔬,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哇!你沒名字啊?」,煙興奮得拍手叫好,柚子在一邊掩住臉,心裡直叫不妙,煙端詳林言,「我給你起一個吧?」
林言正要婉拒,煙卻已繞著他轉起圈兒來,抬起他的右手看看,「食指內側第一指節,中指靠拇指側第一指節有繭,小弟是練的暗器,不過數月,時日卻是短了些……短了些,觀其形,是為……飛刀,對不對?」,沒等林言回答,他又自顧自翻開林言的衣帶,把林言嚇得往後一蹦,以為他要讓那個茄瓜煲把之前的「先奸后殺再焚屍」徹底施用,煙迷惑地看著全身寫著「瓜果勿近」的林言,「適才在小弟衣帶遮蔽下尋到所配飛刀,匆匆一瞥,只三十六把,想想江湖之大,有名有姓的,當是三十六昔水刀,『葉』為主刀在眾刀之前,那不妨……」,煙自己肯定地點了點頭,好似林言不認他這個名就找不到更好的名了,「就叫……椰子,好吧?」
小茄子和柚子趁煙還在那洋洋得意時把烤魚背到身後,悄悄往草叢裡一扔——即使再怎麼嫌棄也不能在明面上拂師傅的好意,細數煙收下的一眾弟子,唯有花木瓜能淡定且不怕死地一口咬開那硬邦邦的魚皮,面不改色地看著它露出黑糊糊的魚肉,柚子想到這,忍住要吐的衝動,小茄子則是見師傅的場面缺個應和的人,鼓掌,「起得……」,好……
「好個屁!」,林言先摸摸自己的錢袋——幸虧還在,接著摸到那一包聽兒幫他收拾得齊齊整整的飛刀,「葉」字刀在手,「你們綁我來所為何事?痛痛快快說瞭然後送我下山,不然老子殺也殺出一條血路,讓聽兒給我來一煲蔬果雜湯!」
「小兄弟脾性急躁,卻是為人處事之大忌……」,煙回身,手在背後一揮,袖子里掉出一張小竹簟,鋪開,席地而坐,「說白了,我想收你為徒!」
「你們……給我說!」,林言退了又退,「柳侍然該不會是叫柿子吧?」
柚子眼珠子向上,耐心思量,而後轉頭問小茄子,「有這號人嗎?」
「你等會,讓我想想……」,小茄子腦中搜羅一遍密室里的牌位——她們門中子弟無論離開幾載,去向何方,最終都是得葬回這芸香山來的,最底下那排從左往右,「芝麻、蘑菇、紅薯、青椒、板栗、甜橙、菠蘿、蜜棗、柑橘、香瓜、松果……」
「好了好了夠了!」,林言此刻再不願聽一句廢話,「我管你們茄子柚子李子還是猴子,老子一句話撂這,不拜!」,說完就拎著刀欲往來時的那條小山道走去
小茄子往右走了幾步,徑直站在山道前,手指捻起幾個或紅紅火火或綠意盎然的繩結,生生把林言攔下,柚子朝後躍上一根細細柔柔的樹枝,上下晃動幾回看得林言一個與他毫無干係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憂愁樹枝彎斷他會摔得個粉身碎骨,當事人卻面無懼色,搖動幾下,終歸平靜,柚子隨手摘了一片葉子,而小茄子狀似無意把繩結往地下一甩,竟接連甩出一串葉葉交通的百花結來,一直垂到地表,定睛一看,這「群花」的根還系在她手上,「你想走,得先過我們師兄妹這關才行哦……小椰子……」
「去你老娘的椰子!」,林言不甘示人以弱,暗地卻是在著急地回憶聽兒教他的那些招式
第二式,「風吹雨打」,應的是「風」字,次為「雨」字
「風」字當頭,「風」字是風師兄的主刀,刀細而薄,少阻塞,有「一刀定風」的名號,以快為先,冬風素性剛烈,故兩指須相併緊夾,制其狂妄,降其不羈,由左頰起刀,揮右半息,渡五寸即發,「風吹」——「吹」僅是「虛妄」,天下習武之人大不會將氣力花太多在一道掩人耳目的虛招上,《昔水》卻是例外,它編注中並不明說此起手式為虛,而是說:世人皆以虛為無、為卑、為下品,然先賢有「器不空失其才,室不空無大用」,「空」豈非「虛」哉?風見弱為實,可摧花葉折木枝,見強為虛,可擾人心亂人志,輔下招,況又有「桶之量取其短」,「鼠糞一粒能毀滿盤湯」,故虛實兼顧,方能成其大,風足大,對手縱能擋下,也要落他個措不及防,是為雨蓄勢
「雨打」為實,「雨」是聽兒的主刀,刀刃略有彎曲,出刀后迴旋成圈,不按常理,不行直路,能出其不意,克敵致勝,夙雨凄凄,所求無非一個糾纏,他拿聽兒這把「雨」字刀求齊岸這個「算命先生」掐指測一測聽兒的命途時,齊岸當時也不知刀是聽雨的,為膈應林言,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摸著刀柄上一個「雨」字,道,「此人似雨,絲絲纏綿入骨,一生凄苦,為情所困,難有善終……」,這話自然招來了林言一頓吵鬧,先罵了「牛鼻子老道」,而後想到這位師兄實際並不是一個道士,又叫「假牛鼻子老道!」,「凈會胡說八道!」,最後照舊是「我懶得和你閑扯,老子走了!」
不行不行……林言把雜念盡數拋開,一式「積雲蔽日」,二式「風吹雨打」,三式「雨稀花嘆」,四式「雲開霧散」,五式「月朗風清」……三十四式「川恆時易」……
聽雨揀出「川」字刀,告訴他,「刀身平直,一往無前,不堪回頭,亘古不變,是為『川』,是為『川』之『恆』常……」
然後是「時」字,「此刀有雙刃,兩面為刃,無刀背,變幻莫測,神鬼難料,是為『時』,是為『時』之『易』遷……」
接下來是聽兒不懂的那兩式,三十五式「青山落雪」,三十六式「浪絕酒孤」,聽兒讓風師兄教他,風師兄卻說,「他還太小,不急於一時……」,哼,也不看看自己才幾歲,林言不滿:一個兩個都把他當孩子看不成,他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二!
林言想過了一遍《昔水》,一字不差,私下誇了自己「過目不忘」,正是自鳴得意間,「你先前是趁我不備偷襲,現在可大不相同了……」
「是嗎?」,小茄子不以為然,右手抓著那串結往上一丟,原本連在一處的長繩竟忽地松成一個個獨立的花結,柚子含著葉子悠悠吹起樂聲,林間一群小雀躍動,自四面八方而來,聚集,銜住那將落的花結,一隻鳥配一個花結,一隻鳥兒不留,一個花結不剩,然後便均似飛箭一般朝林言而來,林言立刻把剛才的氣定神閑扔到了腦後,著急地遮住臉,「不帶這樣的,一對二,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嘛!」,樂聲仍是依舊,不因林言一番喊饒有半點停滯,鳥兒只認柚子的樂聲,便也似樂聲一般勇往直前,絕不停歇,一股腦地直直衝到林言跟前,鳥喙與林言相差只在絲毫,樂聲也輕柔和緩,然後……突然間一聲長鳴——鳥兒盡皆轉了彎,向著四周的樹木枝幹,停落,林言卻以為那拉得長長的調子是「使勁啄人」的暗語,手中飛刀計好方位,「咻!咻!」兩聲過,捂著臉自己就往後一摔,小茄子側身擦著衣擺堪堪避開那把「風」字刀,回拉,林言只覺有個東西托住自己往上提,睜眼一看,「這是……」
以樹為支,以林言所站之處為心,那些繩結四處交纏,成千千念,萬萬絲,一步一棵草芯結,三步一朵香花結,對面兩人竟是用這隨處可見的彩繩,在這山風勁吹,雨露輕點中,編了一度春秋!
「你若想以飛刀斷我二人的繩結,我可以直截了當地說與你聽:別費那勁了!」,小茄子對自己的繩結可謂是一百個放心,林言不信邪地拿起「葉」字刀靠在面前一根繩索上磨了磨,小茄子想他也不是那種輕易服輸的人,且讓他試試才能換他個心服口服,何況她也不想真的動手,傷了誰都不好,「你若向左,我牽右,尾指,解你右方那個如意結,串起你左手邊那八個相連的霜露結,你就會被絆一個跟頭,你若向右,我仍牽右,拇指,改你右前那個無雙結為獨行結,與後面五個平慶結相輔,我再一收,便可縛住你的腰身……」
「茄子柚子,回來!」,煙叫停三人,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三根竹籤,「煙從來不會強人所難,何事都講究一個你情我願,只是我這恰好還有幾尾小魚,若能蒙小兄弟不棄,也坐下來試試我的手藝吧!」
小茄子不服氣,按律陸陸續續拉繩,罩著林言那片天羅地網霎時收了個無影無蹤,縮成原來那幾個小結,把它們放入懷中,「師傅,明明是我們佔了上風,為何你要……」
柚子從樹上跳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衝動,煙把竹籤再轉了幾下,「茄子,以後記得把你的紅繩收得穩妥點……」
說到紅繩,自然是指他們師兄妹幾個每人一條的鎖命繩,小茄子聞言,左手一把抓住空空的右手腕,回頭一瞧,她的鎖命繩就被釘在她背後一棵樹上,繩雖未斷,刀已豁開樹皮一個一寸大口子,那把明晃晃的飛刀便是林言的「雨」字刀
「昔水二式,風吹雨打,既然有了風,怎麼會少了雨呢?」,林言現在的模樣落在小茄子眼裡就是:欠收拾!她一點也不願承認落敗,那樣不就是給自己練功偷懶立了個實打實的證據嗎?於是她轉而問及其他,「椰子,你老掛在嘴邊那個聽兒——誰呀?」
「聽兒……不就是聽兒嘛,還能是誰……」,林言眼神飄忽,接過煙的烤魚,在煙興緻勃勃的目光下咬下第一口,結果——完全在小茄子意料之中——牙齒被那好似石頭雕成的魚硌得險些碎成粉末,「這是什麼做的呀?」
「哦哦……我明白了,你打算怎麼和她說呢?」,小茄子一邊偷笑,一邊順手把自己那串烤魚「嗖」扔進草叢
煙在一邊催促林言,「怎麼不吃了?我的魚鮮香可口,還脆生生地熱乎著呢!」
「熱乎熱乎……確實熱乎……」,林言把黑炭魚放到嘴邊舔了幾下,一口全是焦味,這才顧得上去答小茄子,「和她說什麼?」
「你……」,小茄子指指林言,笑得活像個老鴇子,「你……想娶她呀?」,她給人做紅娘的勁一上來,誰都拉不住
「就……就直接說不就好了……」,林言可沒想過這其中會有什麼曲折
「萬一她不想呢?」,披了一層紫衣瓜皮的「紅娘」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憑什麼不願意啊?」,他的聽兒理所當然就是他的,「我可是天下第二!」
「理由多了去了……」
林言耳尖,「你在嘀咕什麼?」
「沒,沒啥……」,小茄子暗自腹誹了一會,又問,「那……如果你的聽兒要嫁給別人,你怎麼辦?」
「哼!真是如此,我就提溜著這刀去搶婚!聽兒一定得是我的!」
「嘗嘗嘛!」,煙頂著張稚兒的臉龐,對著林言倚幼賣幼,「人家花了好多日子琢磨才烤好的說!」
柚子搶過林言的烤魚當著煙的面扔進那已經接納了四串垃圾的樹叢,「師傅,你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孩子嗎?」
「啊!」,煙捂著自己的左胸心痛欲絕,撒潑打滾,大喊大叫,「民以食為天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你知道之前南方洪澇有多少災民嗎?你知道你這一扔害了多少人命費了多少銀錢嗎?我門下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敗家子啊!」
林言站起身來,對眼前一幕一點也不意外,「你們還真是……一脈相承,生生不息啊!」
「你不是要下山找你家聽兒嗎?」,柚子不理會煙,望向林言,「走吧!我領你下山!」
「我也去!」,難得再讓她下山玩的機會,小茄子可不願放過
「不行,你得留下!」,煙馬上又換了張一本正經的臉,「我這還有件頂要緊的差事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