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裡風情 佳人淡淡
一覺醒來,天已然亮了。文冬睡覺向來就是這樣,閉上雙眼,排除雜念,於是很快入睡,一覺天明,睡眠質量可說高了,因而每天的精神狀態非常好,精力旺盛、充滿活力。躺在溫暖的被窩裡,還真不想起床,難得睡會兒懶覺,靜聽窗外-----似乎安靜了許多,只偶爾還能聽到陣陣不似昨夜那樣狂猛的寒風襲來,那每天清晨吵鬧的鳥雀聲卻不知去了哪裡?世界忽然變得沉寂起來;不過還好,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賴床,樓外隱約有了說話聲,似是自言自語,后樓幾戶人家裡還能聽到門口的潑水聲,只是那水聲不似往日清脆。
懶覺雖好,然而總是要起來的。起得床來,忽然想起昨夜下凍雨的事來,忙打開房門,出來一望,哇!好一派晶瑩透亮、白雪茫茫的銀色世界!只見那桔樹枝條都被一層層亮晶晶的薄冰包裹著,枝條不堪重負,都彎彎地曲著;片片桔林都成了凝固的滔天白浪。多麼的壯闊!多麼的奇美!天空依然下著雪,洋洋洒洒,飄向人間;不遠處忽然嘻嘻哈哈跑出小翠姐妹倆,她們在這風雪之中互相追打著、嬉鬧著,用悠揚的笑聲迎接著這漫天的飛雪,遠遠看著,真好似一幅「飛雪迎春·少女嬉鬧圖」!
不是說下小雪嗎?可眼前的雪竟越下越大,簡直都成鵝毛雪了!趁著天寒地凍,雪越積越厚,到處是白雪皚皚的樣子,放眼望去,迷迷濛濛,茫茫無際,這樣的天氣可踏冰賞雪,真叫人喜不自勝!可這樣的天氣,父親是不會來的,父親不在,文冬是自由的、無所顧忌的。
回到房中,文冬本想讀會兒書,可面對如此瀰漫的大雪天,又怎能坐得住呢?看著漫天飛雪,文冬情不自禁歡呼:「好大的雪啊!」引得正下樓來的干生朗聲和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他在背誦毛澤東的詩詞《沁園春·雪》,看著干生那充滿豪情與莊重的神彩,文冬深受感染,到最後,文冬與干生幾乎同時高聲誦道:「『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兩人的同時朗誦,聲音高亢,引得遠近行走的職工紛紛注目微笑,兩人更是相視而笑。誦畢,干生說道:「***的詩詞那是多麼的有氣勢!」文冬笑道:「是啊!只可惜在我們這裡,長城是看不到,桔林倒是遍地都是,那也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絲毫也不遜於北國風光呀。」干生微笑道:「說得有理!」正談笑著,小翠與母親曹玲各撐著傘,手裡各提一桶剛洗好的衣服從下面走來了。干生見了,對文冬笑道:「『丈母娘』來了!」雖然明知是戲言,但文冬聽起來心裡還是美滋滋的,儘管如此,對干生的話卻沒有理會,只是淡然一笑。
上得樓來,見干生、文冬笑得神神秘秘,曹玲便笑問:「怎麼?笑什麼呢?」干生不便直說,只是笑道:「問文冬好了,他會說的。」說罷,看著文冬微微一笑,又看看正晾衣服的母女倆,似有局外人之嫌,於是說了聲:「下去啰。」便哼著小調走了;這裡文冬笑意未消地走了過去。見文冬來,曹玲只是微笑著看了一眼,似乎明白怎麼回事,並未深問;小翠此時真像個乖乖女,似乎對站在身旁的文冬沒正眼看上一眼,只是略帶笑意地晾了一件又一件,更似乎是沉浸在這種家務活的快樂之中。文冬說道:「看你昨天收了衣服,怎麼今天又洗了這麼多?這麼冷的天,手都會凍僵。」小翠撩了一眼文冬,微笑道:「昨天是我自己的呀,今天是我媽她們的。」旁邊的曹玲故意說:「我家小翠多會做家務!將來不讓她嫁人,留在家中做養老女喲!」聽了這話,文冬笑看小翠,只見小翠側著身,邊晾著衣服,嘴角卻是微含著笑意!
晾完衣服,揉了揉兩隻紅潤濕滑的手,待要下去時,小翠忽然笑著對曹玲說:「媽!我過會兒再下去,反正現在還早呢。」曹玲看了一眼小翠,似乎已是習慣了的事,只是說道:「早點下去包餃子,晚了包不完的。」小翠爽爽地答應了一聲,正要轉身時,曹玲又說道:「多包點,叫文冬也過去吃。」小翠只是笑看文冬,沒再答應,文冬趕緊說道:「我就不去了,多不好意思。」曹玲聽了,只是微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就自顧下樓去了。回到房中,小翠笑道:「叫你去吃,你怎麼說不去呢?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文冬有點疑惑地看著小翠,說道:「你不是沒答應,----分明是不讓我去嗎?」小翠聽罷,抿嘴一笑,說道:「我是沒想到我媽會叫你去,一高興就看著你,想看看你是怎麼樣的,來不及答應,你就先說了。」(這一段話挺有意思的!!)文冬恍然笑道:「是這麼回事!不過要是答應了,我還真不好意思去呢,被你家那裡的鄰居看見了,又會笑的。」小翠聽了,只是黙然一笑,然後說道:「不去也罷。」說著,走到穿衣鏡前,抿著嘴,左右照了照,自我欣賞起來。見小翠陶醉於自己的容貌與身姿,便走過去,握著她的馬尾辮,說道:「你的這個辮子似乎稍長了點,若是剪短點就好了。」小翠側身仔細看了看,笑道:「那你就幫我剪短點,可不要亂剪;剪得不好,我可不答應。」文冬笑道:「沒問題!這麼簡單的事情也做不好嗎?」小翠聽了,輕輕一笑,只好由他去吧。於是,文冬找來一把剪子,左手握住辮梢,右手拿著剪子,看準了,一把剪下去,居然沒有剪下來,再剪,才勉強剪斷。這樣一來,就有點參差不齊,不大好看了。原來辮梢是自然下垂,且微帶弧線形,就像高山上奔瀉下一簾瀑布一般,飄灑自然;可經這麼一剪,就不一樣了,辮梢不見了,剩下的只能說是辮尾,可辮尾帶翹,且不齊整,就像是被斬斷了的狗尾巴似的。小翠見了,頓時嬌聲道:「哎---呀!怎麼成這個樣了?我不肯!」說著,輕輕跺著腳,可憐樣地看著文冬,又說:「我這個樣子,怎麼好出去見人呢?」文冬笑道:「我把它修整齊點,一樣沒關係的。」小翠看了看,說:「那你要給我修整齊了,修得不齊,我真的不依你。」說完,仍是由著文冬去了。
文冬這下比初時要小心多了,一點一點修剪著,不敢隨意下剪,往往是比劃仔細了才動剪子。最後,文冬說道:「拿掉橡皮筋。」小翠此刻正怡然悠悠、脈脈柔柔地看著鏡中的人兒,忽聽文冬如此說,鏡中四目相碰,驀地一窘,問:「幹嘛?」文冬微微一笑,說:「讓頭髮披散開,看看齊不齊。」小翠乖巧地伸出手,摘下了辮上的橡皮筋,煞時,烏黑的長發散了開來,飄飄洒洒,直落肩背,------文冬不止一次看過小翠頭髮披散開的模樣,然而眼前這個樣卻更覺美,看上去似乎比先前更成熟、更有風韻,因而更迷人。文冬不覺看得出了神,小翠見了,笑問:「哎!怎麼啦?到底修好了沒有?」文冬回過神,笑道:「我來仔細看看。」於是,文冬細緻地修剪著,由從前的弧線形修成了直線形,雖然看上去沒有初時的自然秀美,但卻另有一番別緻樣。修剪完畢,文冬說:「好了。你看看滿意不滿意?」小翠側身仔細看著,說道:「這個樣子!還問人家滿意不滿意呢。」嘴上這樣說,可臉上卻露著笑意,又說:「再修,也修不出什麼好樣。就這樣唄。」說著,把長發攏了攏,也沒扎橡皮筋,任其自由飄散。從此相當長一段時期,小翠在家幾乎都喜歡披散著秀髮,飄飄洒洒,走起路來總是一副挺拔樣。文冬也說:「你這個樣,我最喜歡看了。」而小翠也總是笑而不語。
剪完發,兩人又說笑了一陣。看著外面的飛雪,文冬忽然說道:「小翠!我們到平頂上踏雪賞景去。」小翠眉毛微揚,笑道:「平頂上風大,你不怕冷嗎?」文冬笑道:「無限風光在險處。平頂雖不是險處,卻也是站得高、看得遠,冒點風寒還是值得的。」說完,拉著小翠就要上樓。小翠急忙說道:「這麼大的雪,總得帶把傘去呀。」說著,拿了自己的傘,跟著文冬興沖沖登上了平頂。
平頂上果然北風呼呼作響,乍一上來,還真覺有點寒冷的味道,令人自然而然就會做出勾肩縮背的樣,但這也就是初時的反應,很快就會適應,變得不怕寒冷了。此時已並非先前的鵝毛雪,而是變成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零零碎碎的小雪片了,在寒風的吹動下,更是扯天扯地、傾瀉飛舞,極目四望,朦朦朧朧、蒼茫無際。平頂上的積雪已經很厚了,光潔耀目,沒有一絲痕迹。文冬踏在這平整的雪地上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嘴中不停地「哦!哦!」地狂呼亂叫著;小翠受其感染,笑眯眯地望著他,不去欣賞高樓下的遠景風光,倒似乎更愛欣賞文冬的樂。見小翠站在樓道口,只是一味地看自己,就說:「快過來呀!你看,多美的大自然風光呀!」小翠凝目望了望,便微笑著撐著傘,慢慢地踏雪走來,披散的長發不時被寒風吹得飄飄揚揚。風雪中,小翠遠遠地笑道:「這樣的雪天,就不怕雪打在你的身上弄濕你的頭嗎?」文冬快人快語地說道:「不怕!」說著,蹲身抓了一把雪,舉手朝小翠扔去。小翠恰微低了頭在踏雪,剛要抬頭,忽見白光一閃,一團雪球飛來,正砸了個猝不及防,所砸部位又偏巧是已然鼓起來的那個地方!小翠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是含羞帶俏地嬌嗔道:「你這個壞傢伙,我不肯!」說著,也蹲身抓了一團雪朝文冬扔去,只可惜女孩子勁小,扔不中文冬。扔完之後,臉上卻露著燦爛的笑容,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俏麗。來到文冬身旁,還不時羞笑著瞟著文冬,臉上依然露著未退盡的紅潮。
見文冬頭髮飄滿了雪,都快成雪人了,小翠嫣然一笑,說道:「看你這個樣!」說著,輕輕舉起傘示意文冬到傘下來。然而文冬還未來得及躲進去的時候,忽然一陣北風猛一吹,手中的傘東搖西晃的,差點沒脫手,小翠也是一陣驚聲叫道:「哎呀!」腦後的長發更是吹得翻飛亂舞的樣。文冬見狀,樂得大笑不止。好容易撐穩傘,小翠嬌聲說道:「不來幫忙,你還笑!」說罷,噘嘴望了望文冬,回頭又望了望四周,又說道:「這麼大的風,吹在身上怪不舒服的,還是下去吧?」
文冬笑道:「還沒盡興呢,怎麼就下去?難得的機會。」說著,一彎腰滾起雪球來了。雖然覺得寒風刺骨的冷,但既然一同上來,就沒打算獨自下去,再怎麼天寒地凍,自己也樂意陪伴!!在這風雪交加的天氣里,一個是熱情似火,像個孩子似得滾著雪球;一個是心甘情願,傻乎乎地冒著風雪跟著、看著,笑眯眯地欣賞著。
雪球越滾越大,文冬身上也是越來越白,見文冬身上飄了這麼多雪,小翠只是笑,笑意中分明是說「看你成個什麼樣子!」
又見文冬手觸著冰冷的雪球,於是說道:「怎麼樣,手指僵了吧?」文冬舉起手,在小翠眼前握了握,笑道:「像凍僵了的樣嗎?都凍熱了!」小翠抿嘴笑道:「真的嗎?我也來滾滾。」
說著,抬起右腿用力一蹬,只見雪球沒怎麼動,自己反差點摔倒!-----真是有趣!看來女孩子就是不一樣,做起事來總是有別於男孩子。文冬看著只覺好笑,說道:「用力推呀,腳怎麼滾得動?」話才出口,小翠便縮手說道:「我可不敢用手!」那說話的神情分明透露出一副嬌弱女子不沾風霜的可人模樣。文冬笑道:「你洗衣服的時候不怕冷,現在玩的時候反倒怕起冷來了?」小翠把嘴一噘,說道:「洗衣服那是洗衣服,玩是玩,不一樣嘛!」文冬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叫人想不通。」小翠更是含嗔帶俏地笑道:「想不通就別想!」看著風雪中的小翠那醉人的零亂樣,文冬忽然說道:「會冷嗎?」小翠望著文冬,笑道:「你還會注意到人家呀?看著你這個樣,我早就冷過頭啦。」文冬不知怎的,忽然間有了一種憐香惜玉的感覺,停止了手中活,環顧了一下雪花翻飛的茫茫世界,說道:「高處不勝寒。上頭這麼大的風,是夠冷的,還是下樓去吧。」小翠笑道:「不滾雪球了?」文冬笑道:「不滾了。」
小翠又說:「不賞雪景了?」文冬說道:「不賞了。」小翠望了望文冬,又笑說:「難得的一次機會,可不要不盡興喲!」文冬笑道:「雪中自有風情。我已經很盡興了!」小翠聽了,也沒有多想,於是笑說:「那我們就下樓去嘍。」說著,轉身就朝樓道口走去,那腳步早已是匆匆不等人的樣。
剛下樓,正要回房的時候,忽然小燕從樓下匆匆走來,見了小翠就說:「姐!還不快回去,媽要去上班,就等你去呢。」文冬故意笑問:「去幹嘛呢?又沒什麼事。」小燕看了一眼文冬,說:「當然有事啦,就是不告訴你!」文冬微笑著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真是個『小氣鬼』!」小燕噘著嘴,說:「你知道,還要問?」文冬戲虐道:「我不問,怎麼會知道你是個『小氣鬼』呢?」小燕的臉上微有顏色地說道:「我才不是『小氣鬼』呢!」說完,轉身就又匆匆走了,揚著頭,走得是那樣堅定。小翠看著文冬,說道:「你把她說得不高興了。」文冬笑道:「沒想到小小年紀竟也會不高興!」小翠白了一眼文冬,說:「她已經不小了,說重了也會生氣的。」又說:「我該下去了。」說著,望了一眼文冬,便又說:「看你的頭上還是那麼多雪,頭都弄白了,就像個小老頭似的。」說罷,「格格」笑著下樓去了。文冬也是微笑著目送小翠,望著那長發飄亂的她漸行漸遠。
小翠不在,文冬又是一人。回房看了一會兒書,做了幾道數理習題,雖在室內,也是寒氣襲人,時不時呵著手指,真是個十年寒窗一副書生模樣!似乎過去許久,正當文冬覺著做了不少題、有了某種心得,準備擱筆休息的時候,那文錦找上門來說想切磋幾盤,文冬也是幾天沒下,一經挑動,興緻就來了。在房內擺開小圓桌,開始了對弈。兩人棋逢對手、知己知彼,誰也別想輕易獲得先機、佔到什麼便宜,因而每戰幾乎是到最後才見分曉,也幾乎是靠兵卒殘馬立新功而獲勝。真箇是棋場如戰場,硝煙滾滾,殘酷無情,可謂精彩激烈、引人入勝。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只可惜沒有觀眾,更沒有聽眾!由於凝神思索的緣故,文冬覺得整個大腦熱乎乎的,人的精、氣、神在悄悄地變化著,整個人也變得凝重、深沉而氣質高雅;文冬還覺得,這種腦力運動要高於體力運動。一個人的活力取決於腦力運動的多少,這種運動決定著人的衰老進程;而體力運動則僅僅影響著人的軀體健康。文冬覺得自己的這點切身體驗很是正確的,至少在自己身上應該是這樣的。
正酣戰時,忽然小翠拉開了紗門進得房來,然而在探身欲進的剎那,先是一愣,爾後是微帶笑意地緩步走來,那披散的長發卻又被紮成一根馬尾辮,清麗之樣甚於披髮!文冬見小翠又來了,笑說:「怎麼?這麼快就做完啦?」小翠說道:「還沒呢,他們兩個要搶著做,就由著他們吧,待會兒再過去。」文錦覺著文冬二人似乎在打著什麼啞謎,就笑問:「做什麼呢?」小翠微笑著說:「沒做什麼,還不是吃飯的事。」說著,與文冬相視笑著。文錦見二人這樣的表情,也就不便多問,憨笑著看了看他倆,然後低頭繼續下自己的棋。文冬忙於應付,也就沒與小翠說話,而小翠也只好坐在一旁默默觀看。但對於象棋,小翠看不懂,也沒興趣,只默默坐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熱鬧,就又默默起身輕輕兒走了。
兩人真是殺得難解難分、昏天黑地,一時興頭正濃。午飯鈴聲響起,兩人相約飯後再戰,定要分出個高低上下、鹿死誰手。文冬拿起碗筷走出房門,直奔食堂,此時文冬渾身熱乎乎、暖融融的,雖然外面依然下著小雪花,但文冬已然不覺著冷為何物了。來到食堂又正好與小翠相遇,見了文冬,小翠嫣然一笑,說道:「還知道要吃飯吶!」文冬笑道:「吃了飯,我們還要下呢。」小翠聽罷,微張了張嘴,欲說還休的樣子,然後是默默迴轉身正要走開,忽然文冬又說道:「餃子煮好了嗎?」小翠臉上重又掛上了笑容,轉過臉來說道:「還沒呢。怎麼?嘴饞啦?」顧忌到周圍有人,文冬便說道:「哪能呢!我只不過想問問你們吃過了沒有。」小翠見文冬前言不對後語的樣子,抿嘴笑道:「剛到中午,哪裡就吃了呢?」說罷,滿臉嘻嘻笑地走了。望著小翠的背影,文冬微微一笑,心想:「既然知道我想吃,也不叫我;你不叫,我偏自己去。」主意打定,文冬原本吃四兩飯,今天卻只打了三兩,留了一點肚子準備享受美餐呢!其實食堂的伙食本就很好,並不缺葷少素的,今天就是美味可口的紅燒豬肉。要知道,那時的豬肉可不比現時的豬肉,那可是貨真價實、肉美味鮮啊!儘管食堂生活很好,但餃子這東西畢竟很少吃到,文冬偏又愛吃,想象著餃子的鮮香美味,也就顧不了先前說過不去的話了,興沖沖端著手中的飯,邊吃邊朝小翠家走來。
外面的雪小了許多,僅是零散的雪花而已,地面上的足印卻是深深淺淺越來越多,都是這棟樓到那棟樓的,很少有到外面去的,倒似乎有外面到裡面來的,也只很少。文冬踏雪走去,這時屋裡也有人出來,見了文冬只是笑笑,平常心而已,然而文冬卻覺不好意思起來,-----去人家女孩子家裡,是何道理?正當文冬準備拾級而進的時候,忽然傳出小翠父親的聲音,文冬嘎然止步,不敢去了!小翠的父親在別處工作,今天又怎麼冒雪回來了呢?其實,文冬向來對她的父親有著一種敬畏的心緒,別看每次向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總是滿臉笑容,可轉身他的笑容就會立刻收斂,彷彿那笑容是勉強擠出來似的,叫人覺著不舒服。文冬常想,是否他不知道自己正與他的女兒戀愛,或者根本就不贊成?要麼就是根本不知道,只是隱約看得出,但也只能是看在眼裡,想在心中,不露聲色而已。倒是曹玲說過幾次還不知道的話,文冬只是不相信,認為這麼大的事竟然會不知道,簡直不可思議。這真是個既簡單又費解的迷,這個迷直至後來文冬也沒能解開。
文冬只得折轉身,悻悻而回。飯已吃完,可肚子還沒怎麼飽,這沒飽的肚子鬧起來還真叫文冬有點不舒服,想再去食堂,又怕別人笑話自己「飯桶」,殊不知就有那麼一些人專愛無聊地找人的笑料,以滿足自己卑劣的談資;房中又無零食,因為文冬從不吃零食,無奈之下,只好端了滿滿一杯涼開水走出房門,站在走廊上面對著茫茫白色世界,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個光,肚子總算是飽了!喝完水,文冬忽然有了一個感想:做什麼事不能總是把結果想得太完美,否則,難以如願。想到這裡,文冬自嘲地笑了。正這時,陳文錦遢遢地走來,見了文冬,笑道:「老遠就看見你喝那麼多水,這樣的冷天也會口渴得厲害嗎?」文冬不無爽朗地笑道:「飯後一杯水,能活九十九呀。」文錦嘿嘿笑道:「我只聽說『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可沒哪個說『飯後一杯水,能活九十九』的。」文冬也是笑道:「既便沒哪個這樣說,『飯後一杯水』也是有益健康的。不過我的這杯水另有妙處,天機不可泄露,這我就不告訴你啰。」說罷,一揚手,自己早已是滿臉的笑容。沒想到這時天橋上傳來了新蓮的聲音:「文冬又在高談闊論什麼呀?這麼興緻高!」他倆抬眼看去,見新蓮一身嚴實,似是要出遠門的樣子,於是文冬笑道:「哪裡什麼高談闊論,只不過隨便說笑而已。」又問:「看你這個樣,是要出去呀?」新蓮說話總是愛笑,與人說話從來都是笑臉相對,雖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生活的負擔夠重的,但她並沒因此而感到疲倦,相反,更是容光煥發,笑口常開。這不!她正笑眯眯地走來,聽文冬如此一問,便說道:「我家建剛打來電話,說他們單位今天下午開聯歡會,叫家屬一同參加。反正下午也沒什麼事,閑也是閑著,去湊湊熱鬧也行。」文冬可喜歡和這位溫和的大姐說話了,於是笑道:「還是你家建剛好,有什麼好事總不會忘了自己的老婆!」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新蓮更是笑道:「文冬你也會這樣說笑話!其實依我看,你將來對老婆才會真的好呢。」說得文冬只是一味地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新蓮說這話時,已走到台階拐角處,轉臉見文冬一副欲說又說不出的樣,早已是留下一串長長的笑聲下樓去了。
文錦只是嘿嘿地笑看著,並沒怎麼說話,待到最後才說了一句:「這樣的天氣也去聯什麼歡,真不怕冷!」文冬只是笑了笑,說道:「我們還是下棋去吧。」於是,他倆又開始了車炮大戰。正當二人殺得昏天黑地不知還有周圍世界的時候,小翠竟然悄無聲息地進來了。見了小翠,本不覺怎麼樣的文冬,此時又有了點飢餓感,看著小翠兩手空空的樣子,文冬還是看了又看,總希望她的手中能奇迹般的不空才好!見文冬表情怪怪的,小翠笑道:「怎麼啦?老看我的手幹嘛?」說著,已是移了椅子坐了下來。文冬笑道:「我滿以為你又會給我帶點什麼上來,可還是沒成!」小翠知道文冬說得是什麼,於是略看了一眼文錦,微笑道:「原本是想,可後來沒有了,沒辦法。」文錦倒是一門心思下棋,只是偶爾抬頭笑看一眼,也不知他倆在說些什麼,然後又低頭冥思苦想、無暇顧及其它;文冬聽著,手便不自覺地端起杯子又狠狠喝了兩口,喝罷,用手輕輕摸摸肚皮,然後又凝神下著棋。小翠看在眼裡,默不作聲,只是暗暗偷笑著,眼睛卻看著別處。
雖無雅興觀棋,但也是耐著性子看了幾局。文冬若贏了,則也是喜上眉梢,不免要多看幾眼文冬;若輸了,就會輕輕說:「驕兵必敗!」然後,也要多看幾眼文冬,只是那眼裡卻含著笑意。文冬覺得,身邊心愛的人陪著,更是樂在「棋」中,只是要專註于思考,也就沒怎麼顧及,一味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小翠看了一會兒,感覺無趣,於是又把椅子移到書桌前,信手翻看桌上的閑書。外面的寒風依然凜冽地刮著,有時都能聽到風敲窗戶的啪啪聲,小翠獨坐桌前,倍覺冷意襲人,隨意看閱了一會,也覺無趣,於是站起身,緩步走到文冬身旁,稍稍看了看棋枰,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不似初時那麼有興緻,只站了一會,就黙黙地出去了。
也許是久未交手的緣故,二人竟然不知不覺又下了近一個下午,其間不乏精彩之處,妙手頻頻,緊張激烈之程度尤如諸葛、司馬排兵布陣、兵馬相爭,真是其樂融融,陶醉不已!正當二人也覺乏了,準備收場,只是還有一個兵馬殘局的時候,忽然房門外響起了小翠的聲音:「哎!出來一下。」文冬雖然聽見了,只因忙於殘局的思考,沒有及時應聲,依然低著頭,並未起身。門外的小翠見文冬毫無動靜,便提高了嗓子說道:「你聽沒聽見!」小翠還從沒有以這樣的口氣對文冬說話,今天不知為何?文冬聽了,倒是嚇了一跳,趕緊走出來。見了小翠,剛要說話,小翠卻轉身引著文冬走到偏僻處,輕聲而略帶緊張地說道:「今晚你不要到我那裡去,我爸會上來的,他可能真的知道我倆的事了,也不知他會怎樣?」說罷,一臉愁容地望著文冬。聽了這話,文冬沉思著說道:「你爸說什麼了沒有?」小翠說道:「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說晚上要過來看看。說這話時,一臉的嚴肅樣。」想起上次,文冬說:「別不是你又多心吧?」小翠說:「不管怎樣,你別過去,有什麼事我會來告訴你的。知道嗎?」文冬點點頭,表示同意。小翠於是轉身又下樓去了。此時,文錦也已出來,憨笑著對文冬說道:「這盤棋應該是和棋,我的象只要不與將在同一側,你就將不死我。」說完話,還是憨笑著遢遢地走了。
要來的,終是要來。既然暴風雨就要來臨,那就讓它來吧!夜幕降臨了,文冬半是讀書,半是側耳細聽那邊的動靜,其實哪有心思讀書呀!總希望能聽到什麼,可那邊總也是悄悄無聲息;越想聽到什麼,偏越什麼也聽不到,似是今夜沒事似的。室外的寒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刮著,窗外的桔林也時不時發出嘩啦啦的凄涼聲,滿耳的風敲之聲,除了風聲,就聽不到別的什麼了,真叫人覺得今夜該有多麼的不知深淺!正當文冬心裡七上八下、胡思亂想的時候,忽聽那邊響起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很快又消失了,文冬心想,這樣的腳步聲不會是大人的,倒像是小姑娘似的,這是誰家的女孩在走動呢?
不知過了多久,文冬總算讀書已畢,可那邊依然是靜悄悄令人心緒難安,-----安坐不能,只好出來踱步。在燈光的映照下,文冬忽然發現天又在下雪了,而且還是鵝毛大雪。如此雪夜,文冬心想,幾年沒下雪,下起來沒個完!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這好大的一場瑞雪,是否就一定預示著明年是個豐收年呢?不僅在農業上,而且更在別的方面呢?想到此,文冬開始有點激動了,緊縮的心開始放鬆了,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寒氣,又長長呼出,看著眼前飄落的雪花,眉目間充滿了自信!
正想著,那邊樓里忽然響起了那熟悉的腳步聲-----哦,終於過來了!那腳步輕捷而大方,盈盈而悅耳!穿過天橋,因步履輕快,竟一下沒看見黑暗中的文冬,拉開紗門,煞時一愣,然後自言自語道:「咦!哪兒去了呢?」文冬不禁笑出了聲,小翠轉過身,定睛看去,微嗔道:「你這傢伙!站在外面也不說一聲,叫人嚇一跳。」說完,微含笑意地走過來。見小翠一臉的輕鬆樣,文冬問道:「你爸說什麼了呢?」小翠微微一笑,說道:「他沒上來。聽燕子說,也沒什麼事,只不過想上來看看,不知怎的,又不來了。」文冬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於是說道:「沒事也不早點過來,害得我又擔了一場心呀!」小翠柔柔望了一眼文冬,說道:「本來是想早點過來,只是還有一些功課沒做完,也就弄到現在才來。」文冬擁著小翠在黑暗的走廊里慢慢踱起了步,說道:「其實你爸根本就沒什麼意思,是你自己太多心,弄得緊張兮兮的。」小翠說道:「人家還不是怕嗎!萬一真有什麼,還不得罵死!我爸發起火來,那真夠嚇人的。」文冬表情嚴肅地說:「早晚是要面對的。」小翠則微微著說:「這種事,早和晚是不一樣的。」說著,看了一眼文冬,然後自個兒輕輕笑著,也不管文冬有什麼感受。沒想到文冬突然笑起來,說道:「一提起你爸,就想起中午的事來,真好笑!」小翠看著文冬,笑問:「怎麼提起我爸,就會好笑呢?」文冬說道:「本來我是留了點肚子去你家吃餃子的,沒想到聽見你爸在家,就沒敢進去,回來之後,覺得肚子沒怎麼飽,於是大口喝了一杯水,可水哪裡當得了呀!」小翠聽著,只是捂著嘴笑,末了說道:「你真是自作自受,怪誰呢?」又說:「本來是想給你留點,沒想到我爸回來了,這下哪裡夠?只好沒你的份喲!」說罷,看一眼文冬,又格格地輕笑不已,聽上去彷彿這事原本就是好笑似的;然而文冬聽了,卻欣喜地問道:「真的給我留了嗎?」小翠點頭應道:「嗯!真的呀,我還正要拿碗乘呢!」文冬高興地說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早讓我知道,恐怕就不會那麼餓了呢!」小翠白了一眼文冬,說:「你都在和人家下棋,我哪好意思說?只是看你那個樣,就知八九分,心裡真覺好笑。」文冬聽罷,說道:「好啊!你既知道,卻還要笑,看我饒不了你!」說著,伸手就要捏小翠的鼻子;小翠則東躲西藏的,被文冬擁著格格地輕笑不止。樓層雖大,卻少有人住,每到夜晚,真是難得的寂靜;然而蟲鳴啾啾,卻又是靜中有鬧,其實這都是蟲子們在求歡作樂呢!
正當文冬擁著小翠在這靜悄悄的長廊里喁喁私語、悠閑踱步的時候,忽然樓下不遠處傳來了踏雪之聲,還有低低地說話聲,仔細傾聽,原來是新蓮兩口子從外面回來了。文冬告訴小翠,新蓮是去老公單位參加聯歡晚會呢。小翠輕聲說道:「人家都老夫老妻的還這麼好,真讓人羨慕!」文冬聽了,只是笑了笑,並未說話;看著新蓮兩口子輕言細語地走過天橋,小翠脈脈柔柔地靠了靠文冬,也未說話,只是與文冬彼此握著的手暗暗地握得更緊了。長廊里雖然很冷,可這二人並不覺得;那披肩的長發里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聞著這熟悉親切的氣息,文冬的內心總是暖洋洋、熱乎乎的。
黑暗中凝望著外面下著的雪,文冬說道:「你不是說沒有大雪,只是小雪嗎?」小翠燦然笑道:「我也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