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寨
夏都望京城外,有一寨,名曰唐山寨,寨中之人,挑糞澆水,種田種瓜,無所不能。
烈日炎炎,夏荷亭立。
唐山寨二當家佟彥之辦完事回來,帶回了一筐鱸魚,廚房李伯道:「鱸魚就酒,越喝越有。」
佟彥之一聽,同意道:「那就把鱸魚都做了,好久沒和兄弟們喝酒了,今晚就喝個痛快。」
李伯樂不可支,要拿出自己幾十年前做司膳的風範,自己在尚食局時,最拿手的就是清蒸鱸魚,先帝吃了都是讚不絕口。
唐山寨眾人中午皆少吃了幾個饅頭,就等著晚上的「御膳」。
李伯不負眾望,不到酉時,就將一盤盤色香俱全的菜擺上了桌,其他人早早坐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瞅著上座,就等著佟彥之動筷子。
佟彥之慢悠悠地夾了一口送到嘴裡,細細品嘗后只覺得這味道刺激味蕾,直衝腦門,的確是這二十多年極少吃到的美味。
佟彥之放下筷子,喝口水清了清喉嚨,道了句:「不錯。」
李伯笑的嘴巴都咧到了耳垂,抱著壺酒哼著小曲就去了后廚房,眾人拿起筷子就是一陣疾風般的夾菜。
整個廳里只有筷子和盤子碰撞的聲音,少頃,嘴裡含著菜的眾人,互相看看身旁,各個面色扭曲,青筋暴起。
「嘔~」終有人沒忍住,一口把吃到嘴的魚給吐了出來。
有幾個被齁得厲害,當場灌了兩杯白水,才不至於早登極樂。
不知是誰道:「這魚鹹的要命,李伯是將私鹽販子劫上山寨了么?」
眾人疑惑,方才二當家吃起來,分明是美味至極。
只見坐在上座的二當家攥緊雙手,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最後直接倚著凳子的扶手,仰著脖子嘎嘎直笑。
這一晚,唐山寨兄弟們猶如車輪,前仆後繼著與二當家喝酒。
二當家來者不拒,笑眯眯喝下,從上座喝到門口,頭腦略昏,面上不見醉意。
喝完一輪后,眾人不再灌他,三五個湊一塊,划拳的划拳,吹牛的吹牛,佟彥之划拳吹牛都不在行,被冷落到一邊,抱著酒壺抬頭看月亮。
他把吹牛的人拉過來,陪自己一起,點評道:「新月似彎刀,玉娥俏眉梢。」
被拉過來的人道:「二當家,我聽不懂。」
佟彥之一手扒開他的腦袋道:「是說月亮彎彎,似女子的秀眉,罷了罷了,說了你們這群莽夫也不懂。」
此言一出,吹牛的人微微瞠目,問道:「二當家莫不是想小娘子了?」
佟彥之優雅地攏著青絲道:「女子,非我心也。」
「那二兄是喜歡男人?」那人問道。
佟彥之壞心起,勾唇一笑,魅惑眾生道:「不,是你們老大喜歡男人。」
眾兄弟猶如雷劈,呆若木雞,佟彥之跨坐在台階上,哈哈大笑:「騙你們的,真是單純。」
知他說話不著邊際,這一次的話卻印在眾兄弟心裡,若是老大喜歡男人,莫說是天上星辰,就算當今聖人,也要給老大搞定。
翌日,日上三竿。
二當家被明晃晃的太陽曬醒,揉眼起身,發現自己竟然在台階上睡了一夜。夏季多蚊蟲,他細嫩的胳膊上,咬出了許多紅印。
佟彥之抓著胳膊大喊道:「來人,是誰如此大膽?竟敢不扶我回房!」
院中只有他的聲音回蕩,還有兩聲咕咕鳥叫。
台階咯的頸椎僵疼,佟彥之活動脖頸,餘光掃到腳邊的紙上,拿起一看,上面寫著:下山搶大嫂,二當家勿念。
紙被捏成一團,佟彥之低咒,一群惹禍的熊玩意兒,回來老子打斷你們的腿!
熊玩意兒們趴在路邊的草叢裡,眼神緊盯著路上的每一個行人,生怕一個晃神少看了一個人。
過路行人大多來去匆匆,寥寥無幾人,甚是荒涼。
日光毒辣,曬得路面發燙,蒸蒸熱氣中時不時傳出兩聲細微的鳥啼。
「嘟嘟嘟嘟嘟」(已到午時,過路十數人,這麼等著怕是不行!)
「嘰嘰嘰嘰嘰嘰」(莫急,耐心等著,人找不到,怎麼回去見老大!)
「咕咕咕咕咕」(這才午時,老大還有三日才回,咱們有的是時間,少說話,仔細盯著。)
這一聲后,除了偶爾一二行人走過,小道又是格外寧靜。約摸半個時辰后,寂靜的小道,又有了細小的聲音。
「嘟嘰嘰嘰嘟唧唧」(一馬車,車內二人,大夥注意隱蔽。)
「嘰喳嘰嘰嘰喳」(二人是男是女?長相如何?)
「嘰嘰嘰~喳喳」(別著急,近前了方能看仔細!)
馬車內,一清雋郎君,名曰杜忘憂。
杜忘憂前些日子,收到了自己表兄杜川柏的書信,信中道,若杜忘憂無聊,可來望京看看風景。
杜忘憂與妹妹蘇修羅雇了馬車,一路說說笑笑,走走歇歇,走了快一月,終於走到瞭望京城外的小路。
蘇修羅性子好動,喜歡掀起帘子看路邊的風景,偶爾還能得幾個有用的草藥,一來二去,杜忘憂悶了也會掀開帘子欣賞路邊的花花草草。
「小蘇,你可有聽到什麼聲音?」杜忘憂對蘇修羅道:「嘰嘰喳喳,好生嘈雜。」
蘇修羅正在看書,聞言,放下書側耳靜聽,只有車輪軲轆的聲音。
蘇修羅道:「許是些小麻雀。」
杜忘憂一想,放寬心來,麻雀常見,隨處可是,又喜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蘇修羅目光轉到書上,杜忘憂不忍打擾她,又覺得車廂悶熱,隨手掀開帘子透氣。
「嘰嘰嘰嘰嘰嘰」(一男一女,男俊女俏,我瞧著男的配老大,剛剛好!)
「咕咕嘰嘰嘰」(我同意!)
「唧唧嘟嘟唧唧」(我也同意!)
杜忘憂耳邊似有萬鳥爭鳴,叫聲響亮,音調一致。杜忘憂放下帘子,深呼一口氣,暗道自己年紀輕輕的,耳朵已出現了幻聽。
這個想法隨即便被一聲大喝打斷,從帘子的身影中看到,車夫似被來人拉了下去。
杜忘憂與蘇修羅對視一眼,剛按下要起身的蘇修羅,車簾就被掀開,二人還沒有看清來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黝黑的巴掌呼在一瘦長少年頭上:「你撒那麼多葯作甚?」
少年捂頭指著一旁白衣男子道:「司徒讓全撒的,關我甚事。」
黝黑的漢子圓眼一瞪,喝道:「讓你全撒你便全撒,怎的這般沒主意。」
司徒輕扯二人道:「莫要吵了,先輕些將大嫂弄回去,安排兄弟們置辦東西,都手腳麻利點,給老大一個驚喜!」
一出此言,爭執的兩人,瞬間和解,你牽車來我善後,齊心協力回山寨。
望京城內,高樓玉瓦,錦衣男子端坐桌前,執筆而作。
黑衣男子走到錦衣男子身旁,俯身貼耳,輕語一番。
錦衣男子戴著半張面具,立在身側的灰衣男子從他微抿的薄唇中看出他的不悅。
男子放下筆,對黑衣男子道:「下去安排,立刻出發。」
黑衣男子遵命,將手中的信遞給灰衣男子後退下。
灰衣男子疑惑不已,錦衣男子起身,冷寂的男聲在偌大的房裡回蕩:「一個時辰內,讓杜川柏知道消息。」
「高一點高一點,太高了,往下放點。鬧我作甚,沒看忙著呢,別搗亂。」阿德正指揮著人掛紅布,腰間冷不丁的被人戳一把,一巴掌揮了過去。
司徒輕巧躲過巴掌,道:「二兄找你。」
阿德滿臉不耐,嚷道:「二當家見我作甚?我這會子沒工夫見人。」
雖說時間有限,一切從簡,但大當家的婚禮,他一心想要辦好,自然事事都要盯著,件件都要操心。
司徒強行將他拉走,道:「那娘子醒了,鬧的厲害,你趕緊進去勸勸,我們幾個拿不下她!」
阿德圓眼一瞪,甩開司徒往回走:「二當家都沒辦法的事,我去有何用?不如你們一掌劈暈了事。」
「唉唉唉......」司徒抓住他的胳膊,無奈道:「你去看看就曉得了,就指望你這張凶神惡煞的臉能唬住她了。」
兩人剛到門口,還未踏進,一茶杯就從屋中飛出,砸到了門框上,司徒反應快,拉著阿德閃到了一邊。一地的瓷片,告訴阿德司徒沒有誆自己,這個女子,是真的潑辣。
「壓寨夫人?!我家忘憂是江北鼎鼎有名的三郎,你們真是膽大妄為,一群腦子進水的臭強盜,忘憂少一根頭髮,我就讓你們陪葬!」蘇修羅拿起床上的枕頭揮了出去,小金離得最近,蘇修羅一枕頭就把他掃到了佟彥之身上。
阿德見到此景,走到屋內,奪過蘇修羅手裡的枕頭狠狠一扔,吼道:「一個女子家,行為野蠻,口出狂言,配不上我們大當家。倒是那位郎君,穩重周到,配我們老大正合適,我們老大是人中龍鳳,多少人擠破頭要嫁給他呢。」
阿德身材魁梧,嗓門奇大,長相粗獷,皮膚黝黑髮亮,不認識的人被他吼,壯漢都要抖三抖。
可蘇修羅不怕,她連死人都敢摸,還能怕個活人?
蘇修羅一叉細腰,頂了回去:「我呸,人中龍鳳?我看是人中長蟲。定是個奇醜無比,渾身惡臭的死男人,也就你們自己拍馬屁,配我家忘憂,還不夠格!」
阿德被噴了一臉的唾沫,臉色黑中帶青,他一卷衣袖,就要將蘇修羅堵住嘴巴綁起來。
蘇修羅不給他這個機會,她身形嬌小,跳起來對著他的眼睛就是一拳,阿德捂著眼睛退後幾步,幸好司徒上前扶住他,他才不至於跌到地上。
司徒仔細看來,阿德眼睛烏青,佟彥之臉上有傷,最慘的當屬小金,鼻血直流,甚是凄慘。司徒不解,他們三個武功不弱,怎會被一個小娘子欺負的這麼慘?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們。」佟彥之沉臉,摸著自己傷口道:「房裡被她下了東西,只要踏入,武功盡失,渾身無力。」
他這一說,司徒也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行動無異,但丹田遲滯,勉強動一下,也是肌肉酸軟,胸口驟緊。
蘇修羅抱胸涼涼道:「我特製的軟筋散,無色無味,撒在房中,會通過呼吸進入體內。你們武功高強,軟筋散遇強則強,發作的自然快些。」
司徒道:「二當家,你怎的不早說!」
早說他就不進來了。
佟彥之冷哼道:「人是你們搶的,你們自己解決。」
他這會兒心情極差,本著好心來給這個娘子喂解藥,誰知這娘子早已清醒,上來便是一拳。他堅持好男不跟女斗,讓小金給她解釋事情經過,這娘子剛聽兩句就炸了毛,不知何時撒上的葯,小金撲倒他身上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內力盡失,如同文弱書生。
小小女子,如此詭異,這群敗家子可真是搶回來個大禍害!
阿德三人腸子都悔青了,他們也意識到蘇修羅不是一般的女子,若不是當時他們撒葯撒的快,只怕搶人的時候,已被這娘子弄的死無全屍!
他們各自的心思,蘇修羅毫不關心,她目的還未達成,也不會輕易放過幾人。
佟彥之突地被人捏著下巴,隨後被人一抬,有東西順著喉嚨便咽進了肚子里。
小金離得最近,他看著是顆像藥丸,硬是提著一口氣去扒開蘇修羅的手,只可惜晚了一步,手還未沾到蘇修羅,佟彥之就已劇烈咳嗽起來。
蘇修羅失語,喂個葯就嗆成這樣,真是外強中乾。
蘇修羅蹲在地上,眼睛彎若新月,笑道:「你吃的是九毒丸,三個時辰不吃解藥,就會渾身潰爛而死,你們把我和忘憂放了,我就給你解藥,如何?」
佟彥之丹鳳眼不甘地瞪了她一眼,倒是點頭同意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還是這麼凄慘的死法。
佟彥之道:「我帶你去,但你要先給他們解毒。」
阿德不願意道:「二當家,你別答應,她定是騙你的!」
她若是反悔了,大夥的辛苦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一說話,佟彥之差點當場去世,他吼道:「給我閉嘴,都是你們惹的爛攤子,回來再收拾你們。」
本想開口的小金和司徒默默地低下了頭。
「他們老實待著,我自會給他們解藥,至於你嘛……」蘇修羅掏出一個小瓶子在佟彥之鼻下輕晃,道:「負責帶路。」
佟彥之深吸一口,覺得身體瞬間通暢,沒有了剛才的疲軟,蘇修羅沖門口歪頭,佟彥之整整衣袖便抬腳出了門,蘇修羅緊緊跟在他身後。
佟彥之走的不快不慢,蘇修羅剛好能跟上他的腳步。
唐山寨風景宜人,綠樹成蔭,海棠花一路蔓延,薔薇繞牆而立,更有湖中荷花嬌嫩四方,蘇修羅美目微轉,只嘆唐山寨空氣清新,竟似人間仙境。
佟彥之瞧她眼珠晃動,一肚壞水,但她是女子,打不得,佟彥之心中憋屈,斜睨她道:「賊眉鼠眼,言行粗俗,有失女子端莊之態。」
蘇修羅眼白上翻,回道:「外強中乾,花拳繡腿,一把年紀,找不到新婦。」
佟彥之窒息,是燕珩找不著新婦,與他何干!心中有話反駁,無奈嘴皮不利索,到了嘴邊只說出:「你你你你你你......」
蘇修羅目不斜視道:「你什麼?你若是小結巴你就告訴我。
佟彥之噎聲道:「我......」
蘇修羅道:「又我什麼?我聰明伶俐,秀外慧中,不稀罕治你這毛病。」
佟彥之快步疾走,直想跟這女人拉開距離,互不牽扯,不再碰面。
他一走快,蘇修羅便跟不上了,呼喊道:「二當家,毒性會隨步子快了發揮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