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青年人那種銃子脾氣一燎就響
這次在鐵瓦嶺起事是王明亮的兒子王懷德回來了,他是從晉南回來的,那裡的百姓因交不起民國這個繁重的賦稅開始起事「罷種罷收」了,大家聚集起來拿著鋤鏘犁靶農具到縣府,將手裡的農具都交到府衙,縣府衙門裡外都是百姓扔下的農具,大家吆喝著不種地了,讓縣府的官員去種去完成糧稅。
王懷德知道父親王明亮當年起事是為了推翻大清政權的,是懲治那些腐敗了的鄉紳惡霸的,結果大清的官退位交權了,民國的官卻把起義的領導人正法殺頭了,還讓那些惡霸鄉紳上了台。
王懷德這次是跟劉福祿的兒子劉保順一起來的,他們當年都是乾草會的骨幹,是僥倖逃走的。劉寶順跟王懷德都是在游風約鄉學讀書的,他們的關係很要好,哥哥劉保銀跟赤崗走後他沒有跟著去,他是和王懷德跟著馬天敘走了。
馬天敘寫的一手好書法,他們跟著馬天敘就在晉南一帶開了個書畫館,一邊學書畫一邊幫馬天敘賣字畫收學生度日。見到那裡的百姓紛紛到縣府抗稅抗糧,鬧的火熱,便跟馬天敘說要回一趟鐵瓦嶺。
馬天敘知道青年人那種銃子脾氣,一燎就著,栓也拴不住,就讓他們去了,臨走囑咐他們說:「千萬不要動凶□□,焚燒房屋。民國了,要文明了,不使響馬那一套,免得吃虧。」
二人謹記,拜別馬天敘。
二人到了鐵瓦嶺找到先前的乾草會弟兄,寫下傳貼:「天怒人怨,苛政猛於虎,大清已去,民國尤甚,百姓猶如雁過拔毛……五月十五日……鐵瓦嶺拜祭柔風神靈……」
把傳貼封好,插一根雞毛,然後交於眾弟兄,由眾弟兄開始按照老辦法往下傳,只要將傳貼塞入該傳人的門縫或扔至院落,這傳貼就會一傳一,十傳百地不脛而走。
五月十五日,鐵瓦嶺從五更天開始就一直有百姓手拿各種農具朝廟外小山聚集,還有的拿著刀槍,凡拿刀槍的都由眾頭領一律沒收,還大聲宣揚:「民國了,文明了,我們是去找縣長反映情況,實行民主咧,賦稅壓得老百姓不能活了,地我們不能種了,我們乾脆不種了,讓縣長把地都種了吧……」
正午時分,整個鐵瓦嶺從四面八方聚集的百姓都到了,這正是往縣城聚集起事的時候。隊伍按部就班各領著各的百姓朝縣府開去。
這時候正好劉寶庫也趕到了,他是從新安里出來到了十里嶺就遇到了拿著農具到鐵瓦嶺聚集的鄉農,說是乾草會又起事了,趕著去參加。
到了鐵瓦嶺,有頭領在隊前訓話,劉寶庫忽然發現在鐵瓦廟前面站著的劉保順,忙問跟他一路的鄉農,他們說那是起事的頭領。
劉寶庫知道劉保銀跟劉保順當年是被官府捉拿的要犯,他們那時也是乾草會的小頭領,現在他們又來帶頭跟官府作對,弄不好會被捉拿殺頭的。
劉寶庫想,這事得先告訴東家,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在東家面前也好交代,他可是被東家差出門來的。
要說這劉寶庫怎麼會被劉福祿重用,這就是他辦事的沉穩和可靠之處,劉福祿走時也沒有跟他提到保銀保順的事,其實他最擔心的還是怕他們兄弟兩個再到鐵瓦嶺。
劉寶庫沒敢耽擱,一抖馬韁掉轉車頭急速朝莊上趕去,他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這是關係到劉保順的生死,他現在可是起事的頭領。
當年官府在縣城西門外斬殺乾草會頭領的時候他正在鄉學讀書,他跟著劉福祿是親自參加過斬首反賊的現場的,民國的縣府是給各鄉各里下了任務的,要求各保長帶領至少「多少個」鄉民來參加刑斬會。他是跟著東家濫竽充數到了西門外的。
東家說是領他到城裡看熱鬧,並沒有說是看殺場,不過即是那時東家告訴他,他也不懂,也會跟著去的。一般的情況下,老百姓是不願意參加那個場合的,就是一個「凶」,都怕,提起來都感覺「瘮!」如不強逼誰還願意參加。
西門外跟莊上給煙民戒大煙的場合差不多,有一排捆綁人的柱子。那幾個人犯被反剪著雙手捆綁在柱子上,胸前掛著一個方形牌子上寫著反賊的名字,腦後面還插一個高高的頂部尖尖的紙牌,上面也有名字,名字上划個紅「X」,東家告訴他:「那是亡命旗,一會兒刑斬官將那個亡命旗一抽,就是死期到了,劊子手手起刀落,那人頭就會落地」。
劉寶庫一聽說人頭落地才感覺到怕來,由不得抱住東家的大長臂。
事實是刑斬官將各人犯押到刑場強逼他們跪下,幾個行刑人員排著隊手裡拿著□□走到跪在那裡的人犯面前站列整齊,端起槍,等押解犯人的將他們腦後的亡命旗一抽,用勁往地上一扔,然後離去,隨即就聽到「叭叭!」槍響,那些人犯一頭就栽倒地上。
臨走時劉寶庫聽東家說:「真是他媽改朝換代了,刀都沒用了,還是洋槍,叭叭……。」
劉寶庫回去很久很久還在回憶那殺人的場合,真是瘮得慌,晚上還在做惡夢。
劉寶庫到了莊上,已是後晌了。
他沒有來得及給東家那封信,先是說劉保順的事。
劉福祿聽了並沒有感到驚訝,好像是他早已預料到的。這時山來已經從馬房出來了,正準備卸車。
劉福祿朝他擺擺手,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來回踱起步來,山來知道這是東家的習慣,一定是遇到大事了,就吩咐寶庫趕快給馬備好草料,他將車卸了,牽著馬韁,讓馬就地打了個滾兒,再舀來半盆清水將馬飲了,備上馬車。
這一切是那樣的運用自如。
劉福祿朝馬車走過來跟山來道:「我去一趟縣城,家裡交給你了。」然後又囑咐劉寶庫:「上鄉約所支應一下子,萬一有人找,給應付一下,能支走就盡量給支走,等我回來再說。」
劉寶庫點點頭。
父子二人眼瞅著東家急匆匆趕馬車離開。
劉福祿半個時辰就到了縣城。他得先看看這鬧事的已經鬧到了什麼程度,燒了多少家?搶了多少家?他們做的都是窮人惹官人富人的事,雞蛋撞石頭,弄不好腦袋就沒了。
他聽說外面有鬧糧的就擔心起兩個兒子來,本以為他們是跟上赤崗走了,該輪不到他們了,可是心裡不放心就讓山來去摸摸底兒,果然是撞上了。
上一次兩個兒子就是人家警務局長王作豐給照的,說是他們人年輕是受指使的,既然跑了就不再追究了,以後改了就行。劉福祿事後怎麼答謝的人家王警長,他沒敢跟任何人提過。
劉福祿走後第二日,劉寶庫就聽說莊上有人接到雞毛傳貼要聚集到縣城鬧糧了,還說這次的首領是劉保長的老三劉保順,誰參加了這次鬧糧,已經交出去的稅賦會如數退回來。
劉寶庫立馬去找那些善於鬧事的幾戶調查,問他們的雞毛傳貼是怎麼接到的,他到鐵瓦嶺那裡就詳細問過,起事的都說雞毛傳貼傳的是縣城南面的各庄村,因為縣城北面的各庄村已經交足了個人的賦稅,怕下了傳貼也是白下。
要是莊上再有人去縣城參加鬧事,東家不就有嫌疑了嗎?再說他到縣城一定是給劉保順找靠山的。
劉保庫問了幾家都說雞毛帖子是王天印傳的。他又到方圓鄰庄去打聽,都說沒有接到傳貼。
劉寶庫明白了,這許是王天印想讓東家沒法收場才故意挑事,他是全庄的大戶,即是雞毛傳貼傳過來也不會傳到他的手裡,他跟那些起事的才不是一夥呢。
劉寶庫沒有猶豫,掂上鑼就沿莊子敲起來,一邊敲一邊吆喝:「全庄的鄉農注意聽了,有人在莊上煽動鬧事,說是雞毛傳貼傳過來了,大家不敢讓人給蠱惑了,到頭來吃虧的是大家啊!現在已經是民國了,民國是講民主的,不興以前那一套了,劉保長昨日已經到縣城打探消息了,大家一定要等他回來啊……他臨走時可是再三囑咐我了,不要聽從謠言,不要受別人的挑唆,是誰挑唆的就要讓誰站出來領著大家一塊去……啊……」
劉寶庫還專門到王家大門口吆喝了一陣子,他知道他不敢出來,他可是政府里的人,他不敢帶頭煽動鬧政府。
劉福祿到了縣城,滿街上已經有鄉農在縣府面前示威了,他們手裡都拿有農具,肩上扛著犁杖、木樓、石動子,夾著杈耙掃帚、斗具……一切皆用的農具都拿來了。
黃昏臨近,在東南方向還有陸陸續續來的鄉農,手裡舉著小旗,嘴裡喊著:「苛政猛於虎,敲骨吸髓,橫徵暴斂……罷種罷收……雁過拔毛……」到了縣城南關關帝廟附近,他們都自覺地涌在城牆外,沒有像光緒四年那個時候,鄉農還聚集痛打當時的陸縣令。
光緒三年間,劉福祿正是前往京津一帶去找尋戲班,他沒有趕上那次的鬧糧運動,他是後來聽山來說的:
在游風約南長林觀一帶,老百姓因賦稅追打陸知縣,光緒二、三年間,大災荒人吃人,陸知縣還催百姓想辦法納糧,到光緒四年,收成很好,百姓不但交清了因災荒所欠的糧銀,還備足了當年的糧銀,沒想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二百錢,強加徵收,百姓怨言填胸,抗糧不納。
於是陸知縣,以借閱邊為名,親自下游風約逼催百姓納糧,從縣城出發,經麻巷、鰲子街、流澤、行頭等地返長林回縣,到了鰲子街時,鄉農收到雞毛傳貼,都預先準備了武器,要打陸知縣,后被老年人們阻止,強壓下去,沒有打成。
陸知縣到達長林觀時,游風約以郭貴林(長林村人)、楊小三(羅東掌村人)、杜金補(靳家掌村人)為首,將陸知縣截住,但陸知縣已經看出破綻,即騎馬逃去,剛逃至瓜掌村外,龍君池、寨里一帶的百姓已群集而來,陸知縣便抖出自己熟練的隨身攜帶的銅流星,在馬上耍將起來,想以此解百姓圍擊,但在百姓人多眾廣的猛追之下,寡不敵眾,被一個名叫李小方的好漢用桑扠把陸知縣的流星武器挑去,陸知縣心神不安,見勢不妙,便打馬飛跑,一溜煙奔至店上,躲進了四先生趙丙義的鼎隆裕飯店裡,當百姓們追到店上時趙丙義便對追來的百姓欺騙說:「陸太爺已經向北逃跑了」。至此,百姓們才散去,陸太爺避免了一次痛打。後來,陸知縣為了報答趙四先生的大恩,賜於趙丙義一名武秀才之雅號。
後來,在百姓中間還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
長林有個郭貴林
獨自一人把南門
光緒四年人吃人
百姓怎能交糧銀
陸知縣閱邊來催要
百姓們聚眾把他敲
陸太爺見勢不大妙
在馬上耍開春秋刀(一雙流星)
李小方收了他的械
一溜煙便往西邊跑
飛馬跑到店上街
趙丙義拱手來迎接
把太爺藏到飯店裡
把百姓欺騙返家去
陸太爺報答救命恩
武秀才賞給趙丙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