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華馨小區建於一九九九年,呈規規矩矩的長方形,七棟十層高的居民樓坐北朝南,沿潞江一字排開,江對面是吳北省高新產業園區,極具現代感的藍色廠房如同訓練有素正在受閱的士兵,排列整齊,一眼望不到邊。
三江市最不缺的就是大江大河大湖,推窗可見水景的房子數不勝數,但如今還能坐在家裡欣賞水上煙火的最佳所在只剩下了華馨小區,因為三江市政府兩年前突然出台法令,嚴禁在市區內燃放煙花爆竹,但在市民的強烈要求下,最終保留了白沙洲作為唯一的法外之地。
洞房花燭后的第三天,北京時間十九時四十三分,林婭楠和周序帶著一大箱煙花,還有一把傘,包船來到這個長兩公里,寬三百米的江心洲上,以最傳統的喜慶方式慶祝來之不易的新生。
星期一,陽曆八月二十四,陰曆七月十四,不是節假日,也並非黃道吉日,再加上天氣悶熱潮濕,似有一場暴雨在醞釀,因此,在十九時五十一分點亮白沙洲的璀璨煙火,極有可能是三江市今晚獨一無二的火樹銀花,而周序和林婭楠追求的就是這種足以銘記一生的效果,日子吉不吉利重要嗎,一點也不重要,他們已經把和命運有關的所有玄機都看得透透的、淡淡的,無所謂也無所畏。
那一朵朵爭相綻放的煙花,如同喝醉了酒後恣意洒脫的精靈,在夜空中盡情賣弄自己的本事,她們時而幻化成鮮花怒放、時而幻化成星河垂瀑、時而又似金蛇狂舞、時而又似萬馬奔騰……
當漫天花雨徐徐落下,林婭楠和周序深情的凝視著對方,旋即以極大的熱情擁抱在一起,他們能聽見雙方胸膛以同樣節奏快速跳動的「撲通」聲。
「希望我們之間的愛情永遠是這樣浪漫的感動、輕鬆的美好,再也不偽裝,不隱藏,不抱怨。」林婭楠仰著頭,大聲的道,經歷了命運如此多不友好、不憐惜、不公正的近於毀滅的折磨,她終於熬了過來,並脫胎換骨式的成長了,成熟了,對於內心渴求的情感,再也不會遮遮掩掩,瞻前顧後,她變得熱情似火、勇敢自信。
「我發誓,我愛你!」周序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他閉著眼睛低下頭急切尋找她的唇,她閉著眼睛仰著頭熱烈回應著他的尋找,很快,唇與唇相接,舌與舌相連,完全閉合成這世間最幸福、最牢不可破的鎖鏈。
華馨小區的南邊緊鄰著一道圍牆,距離房子不過三米,和房屋的架空層一般高,圍牆外面是十幾米寬的大堤,大堤之下就是滾滾東逝的潞江。
秦冬梅居住在七號樓,南邊靠著江堤,東邊則緊挨著幾百畝經過拆遷平整等待開發的荒地(曬了好多年地皮),歡哥非常投入的探查過小區每一個角落,最後確定只有這兒是攝像頭拍不到的死角,更妙的細節在於,此處如同天意般長著棵近三十米高的百年銀杏樹,繁茂雄健,能承受成人重壓的粗壯枝丫延伸到了七層樓。
歡哥的計劃在季晨看來如同是007準備去炸□□老巢:十八時左右,天色將暗之際,他仍舊以推銷員身份進入七號樓,潛入屋面,將繩索固定在東側水塔的柱子上,然後裝模作樣敲幾家門推銷一下保健品,再迅速下樓出小區繞到東側圍牆根,順著銀杏樹爬到七樓高處,藉助繩索登頂,如果大功告成,立刻原路返回,季晨則在圍牆外放風、接應。收到存有一百五十萬尾款的銀行卡之後,他將下水游到白沙洲上,再橫穿沙洲,游向対岸,最終大搖大擺的消失在夜幕下的工業園。
季晨聽完,嘿嘿乾笑了幾聲道:「既然秦冬梅完美的死於了意外,再搞得這麼驚天動地有什麼必要呢,倒不如大大方方從樓梯走下來,我開車送你舒舒服服的出三江。」
話雖如此,季晨的心裡卻矛盾得很,既巴不得歡哥摔死或是淹死,可以省下一百五十萬的巨款,又擔心歡哥的慘死引來警方關注,從而順藤摸瓜,揪出他這個□□的幕後金主。
「唯一的問題是那個繩索該怎麼處理,警方有可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秦冬梅已經遭遇過一回未遂謀殺了,她的橫屍樓外不可能不讓警方生疑,那根繩索很容易被發現,再和脫落的外牆磚聯繫到一起,就足以證明她的死絕不是遭雷劈似的意外。當然,她這個燒貨完全值得天雷狠狠的劈!」季晨的擔心不無道理。
「所以說我獨狼歡哥絕對是你季老闆最正確的選擇,知道么,打繩結也是一門古老而有趣的藝術,我會打一百零八種繩結,其中有十幾種絕對能讓你嘆為觀止,簡單的說,只要打完結后兩股繩子留得足夠長,一股越拉越緊,而另外一股一扯,繩子就能解下來。」
「我明白了。」季晨點點頭。
「你有沒有更好的計劃?」歡哥眼含不屑的問道。
「你是專家你說了算,這個計劃確實很藝術,只不過,飛檐走壁和橫渡大江可都不是鬧著玩的技術活、體力活,你有把握不出意外么。」
「小菜一碟,我從前可干過比這更誇張、更離譜的事。」
歡哥沒有吹牛,他早年曾經在懸崖峭壁上摘過岩耳,也在驚濤駭浪中採過海參,棄良從惡之後,徒手翻窗攀登高樓偷東西的事也沒少干,所以,歡哥遁天入地的本領絕不比「007」遜色多少,否則當年也不會在三江的□□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當然,他這樣做也有眩技以達震懾季晨的目的:小子,別想在歡哥面前耍賴帳的心機,整死你不過分分鐘的事。
一切都是那樣完美,完美得令歡哥產生了眩暈的感覺,兩百萬啊,能裝半卡車的錢怎麼會如此輕易落入口袋,當他有些顫抖的從屋頂下降到九樓時,決定在廣告牌後面的鐵架上歇息片刻,以平復激動不已的心情,就在這時,江中心的白沙洲上騰起了壯美的煙火。
突然間,歡哥對天地產生了虔誠的敬意,因為他在煙火中看到了一幅溫馨的畫,畫面上有開著無數不知名小花的綠色田野、螢火蟲閃爍著的靈動溫柔的藍光,月亮是玫瑰色的,星星是粉色的,他,美麗性感的妻子,還有天真爛漫的寶貝女兒,一家三口幸福的牽著手,徜徉在世外桃源般的色彩之中。
幸福的畫面是如此引人入勝,刺激著歡哥迫不及待的一躍而下,而按照常規,再次下降之前,他是應該要試試繩子的牢固程度的。
歡哥的雙手一直沒有鬆開左邊那股繩子,可事實很奇異,繩結竟然毫無徵兆的鬆開了。
「完蛋了!」
牧歌似的畫卷瞬間隱去得無影無蹤,歡哥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仰面朝天的從九樓墜下,疾速穿過那棵百年銀杏的枝枝丫丫,先是重重砸在了圍牆頂,接著又重重砸在地上,彈起來打了個滾,恰好靜止在季晨的腳下。
「歡哥,您這哪裡是藝術的撤退,您這分明是跳樓啊!看這神態,我猜您一定失手了。」真是不可思議的大結局啊,季晨雙手合十由衷的感謝命運眷顧之餘,有了個絕妙的主意,可以讓歡哥在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
「好兄弟,救我!」歡哥氣若遊絲,痛到極處便感受不到疼痛,他覺得自己比空氣還輕,如果不是季晨踩著他的胸口,他一定會馬上飄起來。
「為什麼要救你,歡哥,瞧瞧你,現在多像一條菜市場里讓食客選中的魚,被魚販子狠狠拍在水泥地上,就剩了最後一口氣等著人家的喀嚓一刀。」季晨嗓子很癢,因為他特別想放聲歌唱,於是,他決定處理完所有事情後去三江最豪華的KTV,找上兩個美女陪著,唱個通宵達旦、酣暢淋漓。
「我不想死,求求你,我有老婆,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姓秦的死了,剩下的錢我不要了行不行,你救救我。」歡哥看見了季晨眼裡濃濃的殺氣,可他除了動之以情的苦苦哀求又能怎麼辦呢,正如季晨所說,他現在就是一條可憐的骯髒的待宰的魚。
「歡哥,你太過自信了,到了陰間地府你遞給閻王爺的此生總結一定要加上死於自負四個字,閻王爺看后說不定會給來世的你加上謙虛的高貴品格。」
季晨俯下身,毫不憐憫的用雙手掐住了歡哥的脖子。
「我失蹤以後,我老婆一定會報警的。」歡哥絕望了,他只剩最後曉以利害的一招。
「說你自負還不服氣,你從來不想也不願了解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的所需所想,你所謂的兩情相悅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自我陶醉罷了,我付了你五十萬定金,你一分沒留全打給了那個女人,還騙她說是在西藏所接工程的預付款,你是個什麼貨色她心裡還沒數嘛,她絕對清楚這些錢來得不地道,我不相信她會冒著失掉五十萬的風險去為一個並不玉樹臨風,也不幽默風趣的江湖混混討個公道。」
「會的,她會為我報仇的。」歡哥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嘶吼道。
「如此宏篇大論也沒有讓你清醒一點,好吧,我給你打個你永遠見證不了結果的賭,你老婆和你失去聯繫一個月以後,她首先要做的事絕不是報警,而是打胎。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報警說你在西藏失蹤,而警察吃飽了撐的也願意立案,等他們繞了半個中國查到三江時,只怕我已去瑞典繼承老奶奶的億萬家財了。」
在季晨徹底掐斷歡哥的脖子之前,歡哥的靈魂已經灰飛煙滅了,因為他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季晨說得很有可能就是事實的真相。
暴雨如期而至,沒有比這更善解人意的暴雨了,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感和沒有後顧之憂的狂歡,季晨愉快的將歡哥的屍體拖到江堤上,和一塊拆遷留下的長方形石板綁在一起,用的就是歡哥帶來的至死也攥在手心的那根繩子。
「忘了告訴你,我也是個會打各種繩結的高手。」
說罷,季晨把這對重達三百多斤的人石組合用力推下了江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