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3」一反常態
「你知道,你殺錯人了嗎?」
良久,塌上的人古井老潭一樣的眸子微動了一下,低沉的嗓音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洶湧。
空氣都是死的。
笮柟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深吸了一口氣,回答說:
「知道。」
「當初,我為了你,竊自服用了絕子丹。」
塌上的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繞過笮柟走到了窗邊,關上了窗扇,隨即回過身,就站在那裡看著他。
「你殺的,是我爹剛從鄉下接回來傳宗接代的親弟弟。」
「我知道啊。」
笮柟從心裡厭惡死了對方這樣軟綿無力的「痛斥」,有些癲狂的本性流露了出來,張開手臂笑著說:
「雙生子,被視為不祥,扔掉一個,很常見啊。」
笮柟的眼神逐漸遊離,整個人置身於了優勝者的世界:
「所以,當初被扔了的,是我弟弟啊。」
而正當笮柟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時,一柄長劍已然刺入了他的胸口。
冰冷,而又決絕。
「……薛…薛成?」
太久了。
笮柟在意識終於回歸到現實中時才恍然明白,自己,似乎已經被分成了八瓣。
哪個是他,早已經分不清了。
「呵……」
笮柟笑著,伸手去抹嘴角的血絲。
薛成抽劍很快,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笮柟,說:
「你不該殺我弟弟。」
「哈哈哈……」
笮柟捂著不算太深的創口,扶著桌子坐在了旁邊,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狠厲。
「殺得好。」
「殺得好,殺個人都殺不死。」
薛成並不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還是他。
那幅已然僵死了的麵皮還是下意識活動了下。
「我當初,知道你是男子,其實是因為,我小時候見過你,而且笑過你。」
「知道,知道了……」
笮柟點著頭,嘴角保持著笑意。
他就是偷跑出來過節撞見了初扮女裝並不熟練的他、後來差點讓蒔花館的人滅口了的除夕娃娃。
呵。
開始時並不知道,後來把人「殺」了……再後來,知道的。
「要殺就殺,優柔寡斷就算了,還跟個木頭一樣,什麼東西……」
笮柟罵到。
「實話說,我對你沒有半點情感,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姑娘,喜歡沒我美,但比我單純又活潑的姑娘,你在我眼裡,就是一堆矬子里拔將軍,算是皮相還湊合而已……咳…咳……」
「你也喜歡我。」
薛成仍舊面無表情,走過去,從懷裡取出了刀傷葯。
「因為我賤——」
森冷的眸子盯著他,話從牙縫中滲出來,聽的笮柟不禁打了個哆嗦。
「你喜歡所有崇拜你,為你神魂顛倒的人。」
薛成直接毀掉了笮柟的華服,又從他里襟上扯下了布料,邊給他包紮傷口邊說。
「呵。」
笮柟不很配合地隨意動著身子,輕鬆的似乎並沒有人正在碰著他的傷口。
而笮柟每每一動,都會有血滲出來,雖說在夜裡看不太清,但浸暗一片的景象還是讓薛成怔愣了。
「想死,別髒了我的手。」
薛成冷冷道。
「那你捅我幹嘛?」
笮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回味說出口的話,又很想就地死了算了。
「我精神不太正常,現在的我,不是我,但你得認清楚,如果你不殺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笮柟微微扯著嘴角淡淡道。
並不是不想發作,只是,累了。
平生第一次,什麼掙扎也不想做。
但其實,心裡並不認為自己會死。
那種奇怪的,矛盾的,出乎意料的心思交錯著,真應了那句「剪不斷,理還亂」。
「你活不了了,外面很快就會圍了這兒。」
薛成從桌上拿起那柄剛剛沾過血的劍,取出絹帕擦拭著。擦了幾個來回。
「我想看看,你是怎麼把自己毀了的。」
「放心。」
笮柟的唇角漾起了一絲笑意。
「我一定拉著所有想我死的人一起死。」
……
兩日後,各路反王、頭領們整頓兵馬,按前日所定,包圍了茶南山苑。
而令人倍感意外的,茶南山苑的莊主盧聚賢並不解釋或者有半點怯色,而是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與憲帝交情莫逆,並直接向眾人賠禮道歉,請求顯王前去勸說憲帝放下屠刀。
「別去了。」
肖獎提馬跟笮銘並排著,離近了說。
其實,之前已經定好了計策。
陰龍出,眾生險。
笮銘進去,以破壞陰龍脈為首要任務。而肖獎通過竹哨判斷他的位置,裡應外合。
笮銘一歪頭,一拳頭砸在了肖獎肩膀上。
「你操個蛋的心。」
接著腳離了馬鐙,翩然落了地。
「哎!」
肖獎也跳下了馬,追著上去胳膊搭住了笮銘的肩,低聲快速說。
「你本來就什麼都不爭,對他們也沒什麼威脅,所以,有事,先保命。或者你跟他們站到一隊也行。」
「放心。」
笮銘拍在肖獎的手上握了握,笑道:
「我什麼時候讓你不放心啊?」
肖獎一瞪眼。
「一直。」
自己面對各種危險是,瞞著他做各種決定委屈自己犧牲自己也是。
「嗤,扯。」
笮銘往前走了一步,也就背對了肖獎。
「有那閑工夫擔心別人,你最好萬無一失。」
肖獎頓了一下,本來想輕鬆笑笑,到頭來還是只略帶驕傲地回了句:
「我從來萬無一失。」
「走了。」
笮銘邊往前走邊瀟洒地揚了揚手,跟著盧聚賢進了庄。
眼前不是戰場,只是可以看見明天的必經之路。
跟你在一起之前,我什麼都敢做。
因為光桿一個。
跟你在一起之後,我什麼都敢做。
因為不只我自己了。
為了你,我也回來。
……
盧聚賢引著笮銘在偌大的山莊內「閑庭信步」,兜著圈子。
他不知道的是,笮銘壓根也不在乎他怎麼帶他去的。
笮銘在乎的是,盧聚賢能不能暴露出來陰龍脈的源頭。
一路上,盧聚賢片語不發。
走了得有一炷香(半個小時)的時間,笮銘讓他領進了一所別院。
笮銘心裡直嘆:齁不容易。
「到了裡邊,莫要高聲,先祭奠笮家列祖列宗。」
盧聚賢毫不掩飾,想必已有料想,笮銘會猜到他的身份。
到了正間房,確實是祠堂一樣的陳設。
笮銘恭恭敬敬祭拜了先人,上了香后,便跟著盧聚賢從偏門走了出去。
當轉過影背牆,聽到風聲呼呼作響,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令人觀之便忍不住作嘔的亂葬崗。
幹了的暗黑色到處都是。
斷裂的骨頭,凌亂的破布和毛髮,都在無形中散發著一股子腥味。
是殺戮。
「笮銘。」
盧聚賢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向他,就地坐了下去。
「知道,本王為何在此地建庄了嗎?」
笮銘乾澀的眼睛動了一下,渾身翻滾著嫌惡和不適,壓抑著怒火說:
「你從來就是錯的,你沒做對過一件事。」
「你在笮家最需要你的時候為了自以為的安逸苟且偷生。」
「你在笮家出事的時候因為財富、權勢的誘惑落井下石。」
「你在為你赴湯蹈火的朋友的家族危及你利益的時候……」
笮銘揮手一指。
「不但在此處除了他們,而且利用此陰氣養陰龍。」
「我按輩分叫你一聲二爺。」
笮銘胸腔起伏著,向盧聚賢邁了一步,
「二爺,笮家不肖子孫如今都在這呢,有什麼話,直說吧,您過去那點事兒,恕我不想聽。」
這一通發泄,與笮銘平日少言的做派十分不符。
盧聚賢聽了並沒有當即發難,而是輕哼出聲,一揮袍袖,嘴角撇著笑意站了起來。
「笮銘,人聰明,是好事,但得用在正事上。」
盧聚賢於頭側擊了三掌。
一頭戴斗笠之人從林中應聲而出。
「皇弟,挺久沒見啊。」
來人抬手將斗笠擊落,露出了一張即便削瘦但也並未影響美感的妖艷的臉。
笮銘沒說話,但出人意料地斜身拱了拱手,以不恭敬的姿態。
「呵……」
笮柟走到了笮銘近前打量著他,紅唇微張。
「皇弟,幾月不見,變化很大啊,在皇兄眼中,你一向是最守規矩,最能幹事,從來不居功、不傲慢的完美男子啊,今日,怎麼如此粗鄙,怕不是讓你那天下第一的好夫君給帶歪了吧?」
說著,笮柟伸手就去碰笮銘的臉。
笮銘再次一反常態,沒有立即暴怒又或者忍耐著吃人的勁頭,而是勾唇笑著,一抬手抓住了笮柟的那隻手腕。
「笮柟——」
「自以為是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
笮銘笑得邪肆,笑得有恃無恐。
有那麼一瞬間,笮柟覺得,自己從來沒真正認識過自己這個「被扔了」的弟弟。
「笮柟,退下。」
盧聚賢冷笑了一聲,走到笮銘剛剛並未曾注意到的一處亭子里,給自己斟了茶。
又端著茶盞向前拱了一下,示意笮銘過來喝茶。
笮柟微微一扯唇角,揮了下手,很隨性地自來的地方離開了。
笮銘抖披風邁步朝盧聚賢走了過去,一撩袍服坐在了石桌旁邊。
「笮銘,年輕人,不要火急火燎的。喝杯茶靜靜心。」
盧聚賢瞥了下笮銘的空茶盞,又抬眼看著他。
「沒有毒,本王犯不上跟一個用藥高手過招吧?」
「有話,直說。」
笮銘還是沒碰對方的茶,從剛才就一直延續的不耐煩愈加濃烈,全都掛在臉上。
「你覺得,剛才你所言,為了本王赴湯蹈火的,真是本王的朋友嗎?」
盧聚賢眼睛里閃爍著鋒利的光芒,嘴角的笑意仍在,只是其中,多了几絲玩味和一種讓人道不明的情愫。
笮銘定定看著他,盧聚賢再次以咄咄逼人的口吻道:
「本王問你,你與那通侯肖獎,認識多少時日?」
「那小娃娃,他的父親因何而亡,有沒有豐國的一份力。」
「他跟你行苟且之事,是貪圖你的容顏,還是純屬為了利用你的才華?」
「待你年輕不復,毫無用武之地,或者犧牲你可以給他換取更大的利益,你覺得他還會選你嗎?」
笮銘騰的站了起來。
「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呵,本王的好侄孫,你那腦袋要是讓榆木換了,趁早結果了自己圖個痛快吧!」
盧聚賢一抖袖子,背著手就要離開。
「等一下。」
笮銘閉上眼睛,深出了一口氣。
「你說的,我不是不懂。」
「但現在,我除了他,一無所有。」
老賊,你等著點的。
過了一會,盧聚賢才轉過了身,臉上的笑紋堆的跟樹根一樣。
「愛得至深?」
「我專情。」
笮銘大方承認。
「非常愛。」
心裡道:你再問啊,不出這口氣我對不起自己在這冒險周旋。
「想過沒有,他對你什麼感情。」
盧聚賢一背手,在前面慢悠悠走著。
笮銘跟在他旁邊,思索了一會,道:
「非常喜歡。」
「嗯?」
盧聚賢一回頭。
顯然沒想到他給出的是這個答案。
「那你——是想保他,跟本王作對嘍?」
「嗤。跟你作對?沒興趣。」
笮銘道:
「我只要他,別的都好說。」
盧聚賢微揚著臉,將笮銘眼中貪婪的佔有慾盡收眼底,隨即默然地一點頭,轉身就走。
「跟我過來,實現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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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快樂!
這兩天,有朋友在和作者談閱讀感想,作者非常榮幸和高興,並且第一次分析了作者筆下的愛情故事的特點——
深愛,信賴,付出,蛻變
這樣的情感並非虛構,只是難遇。
祝願在讀的每一個人,成為愛人的心上人,彼此相愛,幸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