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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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10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東升。

永定侯府的宅院位於賀府斜對面,因而陸九霄的馬車剛停下,便撞上了手握佩劍、衣冠正經的賀凜。

雖同是世家子弟,但像陸世子這樣遊手好閒的還真是不多,賀凜冠著個都督的職稱,除卻休沐外,每日都要去軍營練兵。

他腳步一頓,四目相對中,就見陸九霄先移開了視線,扭頭往侯府去。

「他回府了?」賀凜瞧著那扇緊閉的漆黑大門道。

護衛在身後頷首,才說:「侯爺將抵京,陸世子許是回府候著。」

賀凜點點頭,此時小廝正將馬匹牽了過來,他一手拽住韁繩,正欲上馬時,又吩咐道:「這事別叫阿敏知曉,省得她跑去陸九霄面前作,真當那小子回回能都讓著她?」

護衛尷尬地抓了抓鼻尖,應了聲是。

此時,陸九霄才剛一邁進小院,一眾丫鬟婆子便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好不周道。

永定侯只這麼一個兒子,自是金貴,脾氣古怪難伺候,又常不歸府,一次回來,便惹得眾人嚴陣以待,生怕哪處被挑出了錯。

你一句我一句的,聽得陸九霄煩躁不已。

眼看就要拉下臉,就見廊下蹦出個青綠色人影,踏著水粉色荷花繡鞋,溫婉端莊中又蘊著一絲俏皮,同袁氏有七八分相像。

這便是侯府嫡幼女,陸菀。

陸菀提著裙擺款款走近,笑著說道:「哥哥總算回府了,母親要我候著你,瞧,我還給你的院子搬了幾株水仙來,好不好看?」

順著陸菀指尖的方向,是一處碧藍色的荷池,冬日剛過,荷包都還未開花,綴上幾朵亭亭玉立的水仙,確實是雅緻許多。

但陸九霄不是個能欣賞這種雅緻的人。

他敷衍地瞥了一眼,又敷衍地點點頭,道:「行了,花我看了,我人你也瞧見了,回去同母親復命吧。」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踏進屋裡。

陸菀嘴角的笑意頓時癟了下來,兩道細眉顰蹙,抿了抿唇小聲道:「沒情-趣,就這樣,能給我找著嫂子才怪呢!」

-

陸九霄當真在府里安分了兩日,但那是於他人眼裡的安分。

這府中沒有會彈琴吹簫唱曲還能逗樂的姑娘,只有一壇壇香醇濃厚的烈酒。

秦義與尹忠二人被迫上桌與世子賭牌,回回輸了個精光,不僅是將這個月的俸祿給賠了進去,險些連身上這幾件新衣裳都沒保住,還是再三哭窮之下,陸九霄嗤笑一聲,才大發慈悲地准許他二人賒賬。

拿下個月的俸祿賒。

如此下去,不等侯爺回府,他二人全部家當都得搭在這兒。

秦義小心翼翼地給主子斟酒,接到尹忠的一記眼光,才賠著笑臉開口,道:「主子,聽說近日百戲園好不熱鬧,茴香姑娘新編了支舞曲,瞧得那些個公子哥眼裡都在放光。」

陸九霄懶懶地搖著骰子,應了聲「嗯」,揭開蓋一瞧,三個五三個六,他嘴角一翹,屈指扣了扣桌几,「記賬。」

秦義心頭滴血,忍著記上一筆,繼而勸說道:「主子不去瞧一眼?茴香姑娘可惦記您去呢。」

他咬咬牙,愈說愈放肆道:「茴香姑娘那雙手,嫩如柔荑,給主子斟酒,再好不過。」

尹忠閉上眼,簡直沒耳聽。

「噔」地一聲,陸九霄手中的酒盞擱置在桌几上。

也不知是哪一個字得了世子爺的意,他一眼不眨地望著啰哩巴嗦的秦義,瞧得秦義一腦門子的汗。

陸九霄忽然彎了彎眼角,手中的骰子丟進盞中,「也是。」

那雙嫩如柔荑的手啊,就應該給他斟酒。

一刻鐘后,馬車途徑迎安大道的分岔口。帘子裡頭飄出一道聲音:

「往左走。」

往左走,去花想樓。

他的扇子,還在那隻貓手裡呢。

-

這廂,沈時葶緊攥著玄金摺扇惴惴不安。

三日了。

第三日了。

莫非是她想錯了,這扇子於他,並無甚重要的?

倏地,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沈時葶當即回過身去,就見石媽媽皺著眉頭瞧她,顯然也瞧見了她手中的摺扇。

她半信半疑地問:「這扇子,當真是陸世子給你的?」

沈時葶手心沁了點汗,面上卻是冷靜地頷了頷首,「自然是。」

石媽媽煩躁地搖了兩下團扇,那把玄金摺扇是陸九霄的,她自然不會認不出。

陸九霄何曾將這不離手的扇子贈人過?那自是沒有的。

石媽媽瞧在這一層面子上,也由得沈時葶暫不接客,畢竟她的頭夜給了陸九霄,若是陸九霄當真對她上了心,石媽媽也不能隨意就讓她伺候旁人,屆時再得罪了那尊閻王,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來。

可都三日了,三日不曾來,顯而易見的,世子爺也並未對她多上心。

不待石媽媽再開口,妙娘子便匆匆而來,她腳步一頓,張了張嘴,好半響才道:「陸世子來了,指了幾個姑娘彈曲斟酒。」

沈時葶屏息望過去,就見妙娘子朝她搖了搖頭。

見狀,石媽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提步離開。

沈時葶一顆心如墜寒窖,她知道,今夜陸九霄不指她伺候,她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這扇門之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無數個李二,等著她伺候。

姑娘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那扇柄硌著手心,才勉強找回一絲鎮靜,她朝妙娘子道:「娘子給我梳妝罷。」

而另一頭,棠梨閣里好不熱鬧。

五顏六色的姑娘們左右擁蹙,像一池子花堆壓在陸九霄身上,他嘴角噙著笑意,十分熟稔地低頭抿住遞過來的杯盞,那杯盞便輕輕抬起,順勢將酒緩緩倒入他口中。

琴娘指下的琵琶名曲「嘚唥」一聲急轉,似是能推波助瀾,讓這屋子裡的暗香浮動得更快,更旖-旎。

陸九霄順著眼前那隻白皙的手腕,側身看去,眼尾一抬,漫不經心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世子的話,奴名喚王芩,伺候過世子幾回的。」

她說著,背脊立直了些,可眉眼卻低了下去,那張看著比旁人要素凈許多的臉,在這一簇繁花里,顯得尤為扎眼。

陸九霄捏著她的下頷,迫使她抬起臉來,正好王芩肩上的衣裳滑落了一寸,露出才好不久的鞭痕,青的青,紫的紫,叫人好不心疼。

於是,她哽咽一聲,「世子……」

這一聲「世子」,可謂餘音綿綿,繞人心弦。

都不必陸九霄細問,王芩便等不及將來龍去脈言明道清,甚至將罩在身上的小衣給拂了去,露出一片可憐見兒的傷痕。

饒是一旁伺候的姑娘們見狀,也都忍不住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此般模樣,任誰見了,都難以不泛出點同情來。

何況是男人呢。

果不其然,就見陸九霄眉頭一擰,拿起酒盞抿了口酒。

王芩見此乘勝追擊,哭得愈發忘我,腦袋一歪,直直靠在陸九霄的胸膛上,當即便浸濕了一片。

沈時葶推門而進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小姑娘端著梨木托盤的手微微一頓,在眾人驚奇的打量下,指尖暗暗用力,扣緊托盤,緩步上前。

此時,王芩的哭聲亦是停了下來,她扭頭一望,眼珠子險些沒瞪出來!

王芩急急忙忙喚了聲世子爺,拽著陸九霄的衣袖,繼續哭道:「那二公子簡直不是人,奴當日拼了命,可——」

「你來幹什麼?」

驀地,王芩的賣慘哭聲被打斷。她咬咬牙,不得不暫且閉了嘴,回頭狠狠瞪著那濃妝艷抹的姑娘。

沈時葶跪坐至桌前,將呈著酒壺的托盤一併擱下。

她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來給世子斟酒。」

四目相對,陸九霄眸中染上幾許笑意,似嘲似諷,「我好像,沒要你吧?」

一旁的幾個姑娘捂唇笑起來,看熱鬧似的支著下巴瞧著。

王芩更是心下順暢十分,附和著道:「阿葶妹妹,怎麼還上趕著湊上來,若是惹了世子不快,這可算誰的呀?」

當下,沈時葶只覺得有一盆熱湯潑頭而下,那股子難堪從頭頂蔓延到腳底,頂在掌心的指甲,就此折斷也不為過。

半響,她只手將那柄摺扇遞到陸九霄面前,竭力穩聲道:「那日世子走得急,落下了。」

那雙琉璃似的眸子,直視人時亮盈盈的,好似說什麼都萬分誠懇,假話也能讓人信以為真。

陸九霄眉梢微抬,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字道:「是我落下的嗎?」

沈時葶握著扇柄的手顫了一下,她緊緊抿住唇,心上的慌張,面上卻絲毫不顯,若非那對已經成粉紅色的小耳朵,還真以為她膽量過人。

就在眾人以為,世子爺這張嘴定是要將人辱得掩面而泣時,卻見他接過摺扇,敲了敲王芩那處桌案,「坐過來。」

王芩目瞪口呆,「世——」

「吵死了,把嘴閉上。」男人頗為煩躁地道。

話落,就連那裊裊琴音都為這一句「吵死了」而驟然中斷。

王芩不得不讓了座。

沈時葶還未坐穩身子,撐在軟墊上的手便被人捉了過去,男人修長的指尖翻開她的掌心,瞧見那粉粉嫩嫩的肉上,一個、兩個……三個月牙印。

甚至是破了皮,滲出血。

陸九霄嘴角溢出一聲笑,輕「嘖」了聲,「疼吧?」

話雖如此,可他那張臉上分明是另一層意思。

濃縮一下約莫是兩個字: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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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這個嘴呀,拿針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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