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扣
《芙蓉帳》11
陸九霄嘴角溢出一聲笑,輕「嘖」了聲,「疼吧?」
他捏著這隻手,看她掌心清晰的紋路,被那幾個月牙印截斷,食指上還有一個道結痂的傷口,是他上一回咬的。
一隻好端端的玉手,遍布慘況。
倏然間,窗子「吱」地一聲響,夜風拂來,將一個綿綿軟軟的字吹進陸九霄耳里——
「疼。」
驀地,男人抬起的胳膊微僵一瞬,掛在嘴邊的那抹笑意也隨之頓了頓。
他那句「疼吧」,任誰也能聽出取樂的意味,斷不是要她的回復,可她卻壓著聲兒,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一個「疼」字呼之於口。
沈時葶清晰地感覺到,捏著她虎口的那隻手,驟然發燙。
她的心肝都在顫,咬緊的牙關微微鬆弛,就聽小姑娘那如棉似雲的嗓音,柔聲道:「世子要賭牌嗎?」
聞言,陸九霄便抬起頭看她。
上一回他問的時候,她還說不會。短短几日,一個初經人事的小姑娘連堵牌都學會了,陸九霄不得不嘆服這花樓里調-教人的本事。
還不待他開頭說話,對面的人又輕聲道:「賞舞,也是可以的。」
不知是不是他會錯了意,竟是從那雙月牙似的眼眸中瞧出了幾許微不可查的得意。
似是在反駁他當日那句「你怎麼什麼都不會」。
陸九霄鬆了她的手腕,好整以暇地支著太陽穴,「還會什麼?」
於是,驟升的氣溫中,那隻白皙的手從陸九霄面前伸過,越到桌角,提起白瓷酒壺,兀自斟了杯酒。
她捏著那瓷白的杯盞,仰頭看陸九霄。
四目相對中,就見她檀口微張,那兩片粉嫩的唇瓣一張一合,抿住了杯沿,一仰頭,那口酒便盡數滾進她嘴中。
沈時葶跪起身子,一隻手搭在男人肩頸上,緩緩地,俯身靠近……
連帶著她身上清甜的花香味兒,都一併竄入鼻間。
那一瞬,陸九霄心下想的是,她換香粉了,這味道比上一回的好聞許多。
而這半響的分神中,那兩片柔軟的花瓣已經印在他唇上,生澀地想要將酒渡到他口中。
怎耐男人不配合,沈時葶磨蹭了半響,那口酒竟是從他唇角滑落至下頷,一路滴進了衣領里。
她怔了怔,皺著眉頭欲要起身,卻被摁住了背脊,哼了兩聲,整個人沒骨頭似的趴在他胸口。
這「乾柴烈火」的味道,旁人又怎會聞不出。
有眼力勁兒的不情不願地踱步出門,三三兩兩,竟是走了個乾淨。
唯有王芩一口牙險些咬碎了,硬著頭皮在一旁候著。直至「嘩啦」一聲,桌案上的酒盞果然盡數被掃落在地,那具嬌嬌小小的身子仰在案上,她才徹徹底底灰了心。
最後「砰」地一聲,屋門闔上。
屋外擠著三五個心有鬱氣的女子,那聲音並不避諱地傳進屋裡:
「頭兩個月說什麼寧死不從,瞧,那狐媚子的手段,我都不及她呢?」
「誰說不是,只怕也是什麼窯-子里出來的吧?」
「嗤,對二公子倒是毫不手軟,說砸就砸,怎就往陸世子身上貼了呢?我瞧自重是假,看不上二公子是真。」
「這人啊,哪能抵得過金銀錢財的誘惑?」
…
…
沈時葶緊緊咬住唇,一行淚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滑過。
窗外的風簌簌而進,吹得她一個哆嗦,仰起一頭潑墨似的長發,抱住了身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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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聲起,已是子時。
陸九霄不知哪裡來的怪癖,做這事時,不喜發出半點人聲。
哭聲也罷,嬌吟也罷,通通不許,無情至極。
如此想來,那夜念她初次,他竟還算容忍了。
沈時葶這回也不敢咬他,只好用手背捂了唇,時不時哼出兩聲,又急急忙忙堵住。一場歡愉下來,那嫩白的手背竟是層層疊疊的牙印,好生難看。
男人一隻手摁在她小腹上,略有薄繭的拇指指腹摩挲著她的肚臍,他好似對這一處嫩肉情有獨鍾。
沈時葶也不敢動,任他揉捏。
忽的,只聽他低頭道:「這兩日,伺候過別人嗎?」
他似只是隨意一問,口吻輕輕慢慢,像是一陣風刮來,而她的回答是與否,也無甚在意。
而事實上,確實是隨意一問,確實也是無甚在意。
可身側的人朝他搖了那兩下頭,卻著實讓他意外。
他凝了她兩眼,卻沒多問,只拍了拍小姑娘那柔軟的肚皮,示意她起身。
沈時葶從瓊娘那頭打聽到不少與這位世子爺有關的秘事,其中一樁便是,他從不許人留宿,就如同不許人在他身下哭一樣,霸道又無情。
換句話說,這個男人在興頭之上不認人,在興頭之下,亦是不認人。
沈時葶懂得何為見好就收,他一動作,她便爬起了身,捂著胸口,彎腰從他身前越過,伸手去勾帳下的小衣。
陸九霄看著眼前的一片柔白的美背,忍不住伸手撫了下那塊凸起的骨頭,他笑了笑道:「你偷我東西,還偷上癮了?」
話音落地,他指尖下的那塊骨頭都僵直不動。
男人忽的拽住她伸出帳外的胳膊,掰開她拽著小衣的那隻手心,裡頭赫然躺著一塊刻著「霄」字的藕黃色平安扣。
像是被人捉了贓,小姑娘那張臉忽紅忽白,五顏六色的,竟是比在他身下時還要精彩十分。
「說話。」陸九霄顛了顛手中的玉,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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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葶離開棠梨閣,捂著脖頸上的青紫痕往木香閣去。
她一進屋子,腿便軟得蹲了下去。
手心中那枚做工精良的黃玉冰冰涼涼的,通過手心,一下一下刺激著她的神經。提醒她,你是如何將這玉拿到手的?你的臉皮呢?
倏地,湢室傳來一聲輕響,原是丫鬟候在裡頭。
她驚呼一聲道:「沈姑娘怎的蹲在地上?」
走近后,那驚呼聲又拔高了些許:「這……陸世子的玉,怎在姑娘手裡?」
沈時葶扶著牆起身,彷彿無足輕重道:「世子贈予我,便拿著了。」
小丫鬟那雙眼,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隨身配飾,京都的世家子弟,哪一個腰間沒有三兩掛飾的,可但凡物件上刻了名兒,便是冠上了主人家的姓。
哪怕是掉在京都的街巷裡,這明晃晃一個「霄」字,你看誰敢撿?
這便,隨意贈人了么?
小丫鬟斂起神色,伺候沈時葶沐浴后,便等不及將此事說與石媽媽聽。
果不其然,石媽媽聞言色變,忙將已經掛在香木盤上的那枚綠色牌子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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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國是沒有宵禁的。
此刻已過子時,街巷人煙稀少,但仍舊有三三兩兩醉鬼倒在牆角叫囂。
陸九霄仰躺在馬車座內,將手中的摺扇開開合合,合合開開,弄出那點聲響,在夜裡顯得尤為突兀。
他將那繪著山川海域的扇面靠近鼻下,似還能聞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是女人香。
是她貼上他側頸,輕啄他耳旁,苦苦哀求時,身上的那股子清香。
這香似還有傳聲的作用,陸九霄耳畔乍然響起一道聲兒——
她握著他的小臂,惶惶不安地說:「這個,真的不能贈我嗎?」
還怕被他拒之,立馬補了一句道:「我不要金葉子,一個都不要,這個平安扣能給我嗎?」
思此,陸九霄好笑地嗤了一聲,他的平安扣,可比那半袋金葉子值錢多了,她還真會挑。
可陸九霄混跡花街柳巷多年,將前因後果稍一琢磨,便將小姑娘那點子心思猜得一乾二淨。
拿他做擋箭牌是吧?
想得可真美,他陸九霄何曾給人擋過箭?
但到底,沒經受住耳後那一下又一下的輕柔啄吻,和那全無章法和技巧的取悅討好……
嘖。
陸九霄合起扇子,在膝頭敲了兩下。
正此時,馬車忽停。
他正彎腰下馬車之時,就見原該漆黑靜謐的侯府一片璀璨,老管家佝僂著背脊在檐下來回徘徊。
須臾,他身子一轉,朝陸九霄疾步而來,提著氣道:「欸喲祖宗,您總算是回了!侯爺夜裡抵京,半個時辰前便回了府,前廳等著您呢,夫人讓老奴出來知會您一聲。」
幾乎是同時間,男人眉梢眼角那一絲愜意的笑定了一瞬,應了聲「知道了」,便抬腳往前廳去。
老管家焦心地回頭望了望,連連嘆氣。
世子的脾氣性子與侯爺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是沒見過,哪家父子是這般相處,一個恨不得將一個打死,另一個,則恨不得將對方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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