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當年

憶當年

《芙蓉帳》12

子時后的永定侯府,四處掌燈,幽靜無聲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直至肅穆的前廳,陸九霄指尖旋轉的摺扇才堪堪收起,別在腰處。

眼前那抹偉岸身姿負手背立在堂前,兩腿微微岔開,一瞧便是行軍打仗之人的做派。

袁氏端端坐在梨木座椅上,手腕處的翡翠鐲子被摩挲地光滑無比,她微微垂著頭,眉間亦是攏著一層烏雲。

倏地,她起身向前走了兩步。

陸行聞聲,擰著眉頭的一道「川」字回頭看去,那臉色一下拉得老長,冷呵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陸九霄在門外稍稍頓了一瞬,聽他這話,便徑直抬腳跨入門檻。

四目相對,半響無言。

父子二人三年未見,無不是默不作聲在打量對方。

氣氛僵持地駭人,饒是門外的尹忠與秦義,都不免打了個寒顫。

袁氏忙擠到了他二人之間,默不作聲地將陸行拉開了些,撫著他的胸口道:「侯爺這是什麼話,九霄一直就在府中住著,您也是,今日回府也不差人知會一聲,莫說他,就是我也險些——」

「知會什麼!好讓他提前做樣子給他老子看?!」

話落,一聲輕輕的嗤笑落下。

袁氏與陸九皆是一怔,側身望去。

「我做什麼樣子?我怎麼了?」男人聲音輕輕緩緩,彷彿與徐徐夜風,一併入了墨色。

可這話無意是添柴加火,陸行那滿是厚繭的手抬起指向他,指尖點了兩下道:「你怎麼了?你聞聞你身上那味兒?夜不歸宿,流連酒色!你出門瞧瞧,哪個好人家姑娘敢嫁你?!」

聞言,陸九霄徹底笑起來。

方才那端得筆直的肩頸陡然一松,連步子都帶著幾分虛浮,他腿一屈坐在了座椅扶手處,還熟稔地給自己倒了盞茶水。

「不是你讓我在京都好好做我的世子爺?你冀北的兵馬又不交到我手中,我好端端也沒給你找麻煩,你又不樂意了?」

「混賬!」陸九破口一喝,那常年領兵的氣勢,簡直要讓房屋都抖上三抖。

他一把拿過桌前的佩刀,合著刀鞘便要往陸九霄身上揮,那頭袁氏回過神來,緊緊抱住陸行的臂膀,顫著聲道:「有話好好說,你動手作甚!」

「你看我跟他能好好說嗎!」陸行怒道。

「噔」地一聲,陸九霄將茶盞擱在桌几上,捋捋一身衣袍,朝陸行道:「眼不見為凈,不給侯爺添堵。」

當即,他側身離開。

行至朱紅鏤空門檻前,他輕輕「哦」了聲,堪堪停住步子,回身像模像樣地給陸行作了個揖,眼角向下彎了彎,道:「恭賀侯爺凱旋。」

說罷,便徑直離了前院。

「乓」地一聲,陸行手中那把刀便砸到了廊下的青苔石階上。

他中氣十足道:「你就慣著他,瞧給他慣出個什麼樣子!」

袁氏抿了抿唇,皺眉道:「那也不能動刀動棍的,你真打出個好歹來,那——」

「那怎麼了?他骨子裡流著我陸家的血,冠著我陸行的姓,我如何打不得!」

袁氏再無話可言,只搖著頭,將階下的彎刀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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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的暮色,仿如與陸九霄的臉色融為一體。他周身那股子欠收拾的勁,盡數剝落,寒氣逼人。

護衛二人你望我我望你,難得默契地閉了嘴。

直至那屋門「嗙」地一聲闔上,只剩樹葉簌簌而動的聲響,長夜歸寧。

陸九霄背抵窗欞,怔立半響,嘴角扯出一抹不知是在笑誰的弧度。只是今日陸行所言,很難不叫人憶起當年——

萬和二十年,驪國戰敗,丟了役都三城的那年。

說來荒唐,這場穩操勝券的一戰,敗卻敗在兵力不足、糧草空虛上。

可其間役都呈上的軍報卻是場場勝戰,叫人以為一切安好,這才白白錯失良機,兩萬兵馬近乎全折在了裡頭。

等到朝廷知曉了實情早就為時已晚,陸行領兵救援時,役都儼然成了一座血城孤墳。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再無力回天時,朝廷便開始細究此事的過錯。那日御書房吵鬧地不可開交,陸九霄才行至階前,便聽到一陣一陣的叫囂:

「都說賀忱年少成名,我看是年輕氣盛,太過張揚!以為憑一己之力便能回天?為保自己戰神聲名,竟拿兩萬兵馬作玩笑,糊塗!」

「誰說不是?他一人丟了命也就罷,還連累了數千性命,白白將役都三城拱手讓人!」

「據說役都人人對賀忱馬首是瞻,所到之處無不下跪恭迎,我瞧,他原就沒想回來,是打算占城為王,這才謊報軍情,以免朝廷派人插手才——」

「砰」地一聲,少年砸門而進,握著那老頭細細弱弱的脖頸,眼裡的紅從瞳孔蔓延至眼尾,他道:「我看你這嘴不要,啞了算了。」

龍椅上的明黃衣袍拍案而起,「陸九霄!」

那日,他是被陸行用刀架在脖子上拎回去的。

這事最後交了都察院省察。

沒過幾日,跟在賀忱身邊的韓副尉就什麼都交代了。

軍報是將軍親自書寫。

軍命是將軍親自下達。

謊報軍情是真,至於緣由,他一概不知。

瞧,上下嘴皮子一碰,那人一身榮光,就如星子堙滅。

聖上看在賀家勞苦功高的份上,並無意再往下追究。罪名沒有,封賞也沒有,如此輕巧,就此揭過。

可陸九霄哪裡肯信?

兩個月的費盡心思,竟讓他逮著了那個姓韓的。眼看臨門一腳,他哭著喊著就要招了,那頭陸行闖了進來。

思此,僵立半響的人終於有了細微的動靜,他靜靜地摩挲著扇柄上凹下去的那個「霄」字——

陸行闖進來,不是扣下那個胡說八道的韓副尉,而是扣了他。

陸行當日道:「你胡鬧!此事已下定論,怎是你嚴刑逼供可輕易推翻的?你如此妄為,是嫌我陸家過於太平了是嗎!」

再然後,他便被鎖於屋中,連窗子都釘得死死的,任是陸九霄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走不出這間屋子。

陸行隔著窗欞同他道:「你這輩子,就給我在京都好好做你的世子爺,莫要給陸家惹是生非。依我看,你不必習武,應當好好同薛太傅習文才是,修身養性,戒驕戒躁。」

如此半年過去,等陸行回去冀北,袁氏才偷偷將他放了出來。可那時候,哪還有什麼韓副尉,連個人影都找不見。

賀忱的事成了板上釘釘,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也是自那以後,陸家父子二人說話,超過三句便要上手。誰也不肯讓誰。

他也不知,陸行怎就那麼不喜他,好似打小便瞧他不順眼似的。

陸九霄緩緩舒出一口氣,屈指就著窗欞叩了兩下,那貼在窗紙上的耳朵猝然一震。

男人伸手推開窗,望著趴在窗檯的秦義,唇角微揚,似是無事發生一般,道:「你若是閑著發慌,圍著院子跑兩圈。」

「主——」

「砰」地一聲,窗子復又闔上。

這夜,陸九霄聽著外頭的喘息之聲,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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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三日,寒意散盡,陽和方起。已至三月,滿園子的紅情綠意,好不惹眼。

永定侯府的正廳內,檀木圓桌上圍坐著一家四人,氣氛尷尬得連這長形瓷盤裡的清蒸魚都顯得死氣沉沉。

陸菀小心翼翼地執起竹筷,一粒米一粒米的往嘴裡放,生怕發出丁點動靜。

天知道,自打陸行與陸九霄回了府,飯桌上便沒有能鬆懈的時候,生怕一個不經意,這父子二人便能就一道清粥小菜吵起嘴來。

忽的,廊下傳來一聲急促的嗓音,「世子!」

「咳咳,咳咳咳咳——」陸菀冷不丁深吸了口氣,嗆了自己個滿臉通紅。

陸九霄斜眼睨她一眼,才側身往外看去。

是他安置在璽園的丫鬟,纖雲。

只見纖雲氣喘吁吁而來,望了這滿廳的主人家,面色為難道:「世、世子,書房……」

一聽「書房」二字,陸九霄神色微變,當即起身走到她跟前。

纖雲踮著腳尖附在他耳邊低語一陣,陸九霄便信步往出府的方向走。

直至步入小徑,四下無人時,纖雲才敢放開聲兒說話,「沒您吩咐,奴婢不敢貿然尋大夫過去,可瞧他臉色實在不好,奴婢才斗膽闖了府,世子,您看可要去迎安街請個大夫?」

說話時,已到正門。

恰逢斜對面的那扇朱紅大門外,賀凜握著韁繩正要上馬。

陸九霄只稍稍停滯一瞬,吩咐道:「你去請大夫,只讓人在側廳等著。」

說罷,他迎面朝賀凜走去。

賀凜皺眉看他,不及開口,便叫人搶了手中的韁繩。只見他一手摁在馬背上,一個懸空騰躍便跨上了馬。

「這馬借我用用,改日給你送回來,謝了。」

最後一個字,隨著那一馬一人揚塵而去。

一路從迎安大道往西,直至那白日里冷冷清清的花想樓外,「馭」地一聲,馬兒才堪堪停下。

陸九霄翻身下馬,推門而入,可才一張口,竟生生哽住在原地。

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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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失憶,這個神秘的人我還沒有寫,下章接著寫。

終於可以有除肉-體以外的交集遼!我寫劇情好慢,寫了一天TvT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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